而过河不远,前方就已经出现了郓城的城郭。 兖州三渠帅之中的张伯,打东平范县而来,已经抢先一步拿下了郓城,正在此处与卜己会师。 两方交汇后继续西行,加起来就已有过万人的队伍,加上梁仲宁已经先一步攻克了濮阳,于是廪丘与鄄城县尉均望风而逃,不战自降,让黄巾军少面对了两场交锋。 这对身在黄巾军中的乔琰是个好消息,但或许对这两城之中家境稍显殷实的人来说,这绝非是个好事。 乔琰听着黄巾杀入城后的城中声响,在垂落的面容上有一瞬的面颊紧绷,像是以咬牙的方式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系统本还想调侃两句,她行到此处的时候,倘若是熟悉她的人一定会发觉,她比起前几天圆乎了一圈,正是每顿多领的一个饼绕着身上绑了一圈造成的,现在却干脆保持了沉默。 “张角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乔琰长出了一口气后说道,“可惜他忘记了一件事,利益当前,三十六方队伍各自为战,势必军纪涣散,这不是救大汉于将倾之法。” 残阳映照在鄄城城头的一杆旗帜之上,她朝着那处望了许久。 系统毕竟不能读取她的心里话,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它能看到的只是—— 它的宿主又一次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像是个下定决心的标志,而后趁着黄巾入城掠夺的管理疏漏之时,离开了这支队伍。 这一次与先前追踪黄巾足迹而去时候的忍饥挨饿不同。 她身上带着几张偷藏下来的干粮饼子,起码能支持她两天的吃食。 而在她的视线之中,只有锁定了梁仲宁位置的标记在发出微光。 梁仲宁在何处? 星夜之下,这位黄巾渠帅正带着残部奔逃。 在带人前往田氏坞堡之前,他绝没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窘迫境地。 那个他第一次闻听名字的陈留典韦,何止是他手下来报的力大无穷这么简单! 那简直就是个步战的怪胎! 梁仲宁手中的枪,早在他勉力逃生的时候就折断了,唯独剩下半截枪杆。 对一个武将来说,连武器都折断了,无疑跟他的脑袋与脖子分家,实际上也只有一步之遥而已。 此前僵持两日的时间里,在田氏硬弩的协助下,他甚至还未突进到坞堡之前就已经损兵折将了大半,最后一日,他自己更是被那个悍不畏死的壮汉突进到了面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枪杆子,眼看着就要将他撂下马来。 幸亏他的一个部从机智,当机立断以长刀砍断了他的枪杆,又替他迎上了那个“凶兽”。 若非如此,他早已死在了典韦的手里。 可他那个忠心的部从却身死当场。 梁仲宁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想法,当即拨马而回,朝着濮阳折返。 但这来时与回时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他来时对夺下田氏坞堡满怀希望,只觉有如探囊取物一般,走时却狼狈异常。 明明还是春日里的天气,他的脸上却有种烈火烧灼的羞赧情绪,即便是星月照路也无法改变他此刻恶劣至极的心情。 当他发觉前方的山道高处立着个人挡路的时候,这种自我折磨的坏心情无疑达到了巅峰! 可还不等他将手中的断枪抛掷出去,给这个挡路之人一个教训,他便看清了对方的面貌。 从山道两侧的林木之间投落下来的月光,正好照在这个拦路者的脸上。 让梁仲宁大觉诧异的是,对方的身形瘦小,并非是因为在这夜色中他的视线出现了什么认知误差,而是因为,那赫然是个不过十岁的孩童! 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孩子! 此人虽身着不合身的布衣破袍,却在神情眉眼中,自有一派与山野之人有别的高绝姿态。 而这张被月色模糊的面容,带着与年岁绝不相符的成熟,以及让梁仲宁完全捉摸不透的神秘。 也正在他这勒马止步的当口,面对他随时可能发作的怒气,对方气定神闲地一笑,朝着他拱手作揖后,自那高处朗声道: “高密严乔,候渠帅久矣。”
第005章 梁仲宁凝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若是先前没有在田氏坞堡之外的一败,他说不准会在对方甫一自报家门之时,便又觉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物。 但也或许,他纵然当真有这种想法,在仔细想想对方话中意味后,也不会真当她是个贸然拦路的狂悖之徒。 “高密严乔?”梁仲宁拧了拧眉头。 时人多以地名加在名姓之前,以示出身,比如常山赵子龙,九原吕奉先之类。 一则出于西汉末年王莽篡政后,所实行的“二名之禁”,在东汉依然多有沿袭。二名之后,重名重姓之人甚多,在前头加上地名官职爵位便好分辨得多。 二则,此时之人对于乡党的认可,可以说高得惊人。 当然重不重名的姑且不论,高密严乔与陈留典韦一样,都是梁仲宁此前并未听过的名字。 倒是有一点不同,高密并不在兖州境内。 而若提到高密,便很难绕得开一个人。 “不错,郑师康成所在的高密。”乔琰像是能猜出他此刻疑惑的是什么,继续接话说道。 她收手而立,在回话之时的语气平静,让人绝难相信她在说的是一个在作伪的话。 原本的“乔琰”长年带病,久不出门,甚少与周边邻里接触,更是因为母亲的缘故,与其说她是兖州梁国口音,不如说她是洛阳官话更合适,这也无疑让她的伪装更多了一层保护。 可比起乔琰的镇定自若,得到对方的答复、闻听到郑师康成四字后的梁仲宁,无疑就要失态得多。 郑康成是什么人? 那是当世经学大师,郑玄! 算起来高密在此时隶属于北海国,若当真按照严格的自称来说,她该当与北海孔融一样,自称为北海严乔才对。 可在郑玄这个名字面前,她如此称呼显然没有任何的问题。 郑玄先后师从于第五元先、张恭祖、马融,于四十岁上已成当世经学名家,客耕东莱期间门徒数千,听之讲学。 建宁元年的党锢之祸,因郑玄曾为杜密故吏,也将其牵连在内,于是在十三年前,郑玄被遣返祖籍高密□□。 世人多重名士,何况是郑玄这样的天下名士。 遣返高密之后的禁锢,也并未影响郑玄在高密传道授业。 他更是在这十三年间,写下了数百万字的经学典籍,创立了郑学,又于和今文经学的对峙中一战成名! 即便是门徒声势浩大至此的黄巾军,也实在不敢说在高密与东莱等地,在一呼百应上能与郑玄相比。 高密之名,若因郑玄的缘故,或许尤在北海之上。 而这位找上门来的年少童子,若当真是郑玄之徒,梁仲宁还当真不敢对她有所慢待。 他将手中的半截枪杆垂落了下来,神情中已经少了几分攻击性。 随后,他掣着缰绳缓缓而前,直到停在对方的面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那张逆光中的脸便足够清晰地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这贼寇当前的威慑之下,对方的神情依然有一派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沉静,更只是抬了抬眸,像是对他又做了个示意。 如此年少,又有如此风姿气度,好像的确说得通。 在形成了这种认知之后,梁仲宁更不难进一步推断出为何她会出现在此处。 郑玄此人,年少之时即通晓谶纬方术之学,术数水准绝高,入关中拜马融为师后更是跟随其行演算浑天学说之事。 在梁仲宁这等对郑玄多有风闻的人看来,若这小童为郑氏门生,在推天演命的学问上少有所成,进而推算出了他的动向,也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梁仲宁心中对此等高人有所顾忌,面上却不想露出任何示弱的情绪,而是扬声问道:“那么阁下因何事寻我?” 黄巾再如何在此时占据州郡之地也难改流民本质,而郑玄门徒却起码也与士人沾了个边,二者之间说是有一道鸿沟也不为过。 他也更不是个瞎子,看得出这小童虽面容上少了几分血色,却也是养尊处优环境里长成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可不觉得两人之间是该当有交集的。 乔琰却像是全然没看到对方这不想跟她打交道的做派,沉声回道:“我夜观星象,知渠帅有难,还并非只有一难,想给渠帅两句忠告,作为交换——” “请渠帅护我返回高密。” 梁仲宁并未因为对方所说的“渠帅有难”而动容,只是就着这个交换的条件问了下去。“可天下动乱,我瞧阁下手无缚鸡之力,何必着急赶路?” 他是否有难,好像并不是一个需要推演出来的事情。 田氏坞堡一战的失礼,加之险些丧命于典韦之手造成的恐惧,让他此刻何止甲胄凌乱,部从失散,就连赖以奔逃的坐骑上都还有一道箭创。 如此情形返回濮阳城,若是撞上西来的卜己和张伯的队伍,谁知会不会有祸端。 此为事实而已。 乔琰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回道:“郑师于数月前算出天下有变,遣我往京师一探风声,黄巾兴起之下,汉帝不得已解除党锢之禁,果应此言。如今此令虽已传檄各州,但朝中是何态度,却需我回返高密细说。” 在她说到“解除党锢之禁”的时候,梁仲宁那把才放下不久的枪杆又重新举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这还带着木刺的枪杆距离她的脖颈也只有一步之遥,就连意识之中的谋士系统都开始惊恐警告了,乔琰依然眼皮都没动一下,而是继续说道: “不过列位行军浩荡,我返程之路难行,如今过濮阳地界已是极限,只怕还要劳烦渠帅借人一用。” 梁仲宁简直要被她这个理直气壮的语气给气笑了。 他含怒开口:“党人复起,与朝廷便成一丘之貉,阁下既知黄巾,如何不知我等这苍天已死的口号?你与我谈什么合作,倒不怕我先取了你的性命!” “那么阁下欲杀志士耶?”乔琰问道。 梁仲宁回问:“十岁幼童也堪称志士?” 可他得到的,只是一句依然波澜不惊的回复—— “有志何妨年少。” 濮阳与田氏坞堡之间扎起了一座临时营寨。 梁仲宁去收拢残部,乔琰便暂时得了清净。 她如今算是这位黄巾渠帅的座上宾客,自然在这营寨之中享有独处一帐的地位。 谋士系统那一口悬着的气方才落了下来。 它差点就要以为它的宿主会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你这也太大胆了,你分明见过卜己部和张伯部的作风,梁仲宁再怎么在名字上听起来是个文化人,也难保不会直接杀了你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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