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险中求。何况汉末的风气如此,擅杀名士不是什么好事。” 曹操杀边让,让他几乎丢了兖州,后来便没让祢衡死在他的手里,而是辗转荆州刘表与江夏黄祖,最后才丢了性命。 黄巾如今再如何在军纪上难以管束,有悍匪之行,真担得起渠帅之名的人,却绝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了郑玄的弟子。 她虽只是个冒牌货,借用了郑公的面子来作为自己的保护伞,但反正在这三两月内,梁仲宁又没有这个机会跑去高密询问她到底是不是郑玄的弟子,乔琰毫无会被人拆穿身份的心理负担。 谁又会想到,她能做出此等举动! 更不必说她自言自己打洛阳而来,这口官话的腔调也得到了解释。 她在回答系统疑惑的时候,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梁仲宁领人出濮阳城进攻田氏的决定仓促,东西到底是带齐全了的,乔琰与他借了火石和行军锅,终于在掀开的营帐一角烧起了水。 这也是她自穿越到这个汉末乱世以来喝上的第一口热水。 乔琰暂时顾不上这群守在营帐之外的黄巾军,对她是不是有什么穷讲究的想法,反正士人多有些怪癖,加她一个也不奇怪。 她蹲在临时支起的烧火架边上,靠着滚水沸腾的温度取暖。 这一簇火光映照在她的眼底,又旋即被笼罩在了那一片氤氲的雾气之中。 而后,她将怀中的最后一块干饼掰碎在了锅子里。 这依然算不上是什么美味,却也总比干啃要能入腹得多。 系统想了想先前乔琰和梁仲宁在分开之前的对话,又问道:【可你当真要帮他攻破田氏坞堡?要知道这一步踏出,你便当真和黄巾军之间扯不开纠葛了。】 乔琰抿了口汤,摇头回道:“一件事情到底要如何去评判,光看个开头可不行,我自有主意,耽误不了这个成为天下第一谋士的进度。” 系统无言以对。 它沉默了一会儿后方才吐槽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这个辩才技能应该叫做忽悠,或者应该叫画大饼。】 作为一个本应该因为金手指的存在感而备受倚重的系统,它现在唯独剩下的一点心理安慰,也就是梁仲宁这家伙跟它一样,完全被乔琰牵着鼻子走。 这位黄巾渠帅在前去聚拢部从的时候,甚至觉得他以“濮阳未定,难有闲人,君若以志士自居,何不一试身手”为由,迫使乔琰“不得不”替他谋划攻取田氏坞堡之事,属实是占了天大的优势。 可占优势的又哪里是他呢? 系统:不知道说什么,先同情一下他好了。 “不,你应该说,不是我的口舌功夫生了效,而是我实在运气不错。” 事实上乔琰本没想到在见到梁仲宁的时候,这位会是这样的状态。 但当她自山坡上望见对方溃败的队伍的时候,却意识到,这对她来说无疑要比对方得胜归来要更有从中斡旋的空间。 这也未尝不是她的机会! 从对方口中得知的田氏坞堡,以及出现在此地的典韦,更同样是个好消息。 典韦啊…… 这位投效曹操后承担起了对方近身护卫职责,却最终在宛城之战中力竭而亡的虎将,无疑是个当世首屈一指的保镖。 别看乔琰说着梁仲宁不敢杀她,今日那杆断枪指着她的时候她也面不改色,她还是难免觉得—— 要是有个保镖,她这个“谋士”的人身安全应该会很有保障吧? 谁让她现在只有31的体质,和15的武力值呢?
第006章 乔琰心中有了算盘,便在这黄巾营地里睡了个安稳觉。 系统很想吐槽她是不是太心大了,但从第二日这营帐之外诸人的反应来看,乔琰的举动又显然没有任何问题。 汉末动乱,其后的三国两晋南北朝争斗不休,却依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的人对风仪气度的追求。 王献之火场逃生举止如常被引为美谈,显然并非个例。 梁仲宁连夜将残兵逃将聚拢起来,便看到的正是这位“郑玄高徒”容光焕发地从营帐之中走出来,虽身着粗布陋服,却也难掩名士气场。 当然要乔琰自己说来,她与真正的名士还差得远。 在原本“乔琰”所赋予她的记忆之中,兖州乔氏对行住坐卧的礼节教养,要求并不算过分苛刻,乔琰本人在穿越之前对两汉礼仪的这点琢磨,隔着千年的时代变迁,也难保有些错漏之处。 但这二者结合在一起,用来糊弄糊弄梁仲宁这位黄巾渠帅却显然没什么问题。 起码现在对方便觉得,这小童纵然在白日里看来更显貌若好女,却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样子。 那双本就在轮廓上稍显锋锐的眼睛,在打量着周遭黄巾军士的目光里,更显出几分迫人姿态来。 “渠帅此番一共带来了多少人手?”乔琰拢了拢衣袖,开口问道。 梁仲宁回道:“八百有余。” 他话刚说完就见对方抬了抬唇角,似有几分嘲弄之色。 然而还不等他发作,就听她继续说道:“渠帅能破濮阳城,更能在黄巾军中为一方之主帅,想来也并非对兵法全然不通之人,岂不闻孙子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敢问,这田氏坞堡之中,人数几何?” 被对方这一串话给打懵了,梁仲宁迟疑了片刻后才回道,“约莫一千?” 乔琰不奇怪他会给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值。 自东汉光武帝起,大汉的人口普查工作就难进行得很,勾结匪徒杀害官吏的豪门大户虽在青徐幽冀四州最盛,兖州豪强也算不得少数。 土地兼并在汉末发展到顶峰,豪强大户之中藏匿的私人武装人口,极难从坞堡之外看出来。 但即便如此,梁仲宁带着八百人就敢去找起码有一千人的田氏麻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实在是个能人。 梁仲宁有点气闷。 就算他对乔琰所说的什么十则围之,五则攻之的说法听不太明白,却也听出了这兵法道理的后半截说的是—— 既然你的人数比别人少,那么要么逃要么避,总之就是没有打的必要。 他竖起了眉头问道:“这就是足下一夜好眠之后要与我说的话?” 说实在话,他倒也没真将获胜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乔琰这童子的身上。 要不是因为郑玄声名在外,加上他就这么领着残兵败将返回濮阳,多少有些不甘心,梁仲宁也不会以此等胁迫手段,让乔琰替他出这个主意,来上一出死马当活马医。 一夜的冷静时间过去,他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戏。 在这种纠结的情绪下,若是这小童上来便说自己能打,说不得他还要怀疑上几分。 但现在对方说不能打,他这犟脾气又上了头。 打!当然要打! 哪有什么人数不够就得逃的说法! 他是没学过孙子兵法,但他听过戏文里面演的巨鹿之战,人少点也不是不能赢。 何况他这领来的多为青壮兵卒,对面却老少皆有,倘若放在坞堡之外,着实是一场一边倒的对决。 当然,那个力大无穷的家伙得另算。 “我可没说这样的话,只是与渠帅说个道理罢了,且往坞堡一行看看再说。” 乔琰话毕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一条路来,自己坦然地朝着营帐之外走了出去。 一夜的休整让她恢复了行路的力气,起码走到田氏坞堡之外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梁仲宁对她这种说话留三分的态度颇有几分不满,但他思前想后也觉得他算不得亏。 田氏据坞堡而守,不会选择贸然进攻,她提出的想法若是没有可供实施的希望,他大可以不予执行,那么充其量也就是耽搁了返回濮阳城的时间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他翻身上马也跟了出去。 不过他是骑着马不错,他此番带出来的黄巾兵卒,却大多还是步兵。 这年头能养得起骑兵的,不是能有采购马匹和粮草资源的富户,就是北方幽并雍凉几州的地方军队,黄巾军显然不在其列,就连梁仲宁这个当渠帅的,在马战技能上也只能说不过尔尔。 整个队伍朝着坞堡进发依然得按照步卒的脚程。 他减缓了骑速,与混在步卒中看起来矮了好大一截的乔琰行了并排,用状似无意的口吻复又问道:“足下对坞堡守御了解多少?” 乔琰回问:“敢问这田氏坞堡中可有楼橹或是院中高塔?” 梁仲宁的神情和缓了一瞬。 乔琰此问,显然不是个门外汉会说出来的。 他开口回道:“这倒没有,只有外侧防护的城墙和望楼。濮阳城中的泥瓦工有被我们找来问过,这田氏坞堡兴建的时日尚短,尚未尽数完工,只将去岁的收成连带着此前的存粮存放了进去。” 这显然是个好消息。 后世将坞堡分作了城堡式、楼院式和楼橹式三种,其中后两种在四壁守御之外还有高塔作为指挥机关和高处的火力来源,若这田氏坞堡有此物,就算是乔琰也自觉没那么大的把握攻破。 要知道北方坞堡在前期面对非正规军和黄巾流寇的时候,守备能力实在可以称得上拔群。 董卓后来兴建的那堪比小城的郿坞姑且不论,光是在兖州与相邻的豫州地界上,就有两场记载之中极其出名的坞堡与大规模军队交手的记录。 一场乃是许褚打出的战绩。 彼时的许褚尚未投效曹操,而是在家乡谯郡与宗族壮丁修建坞堡,对抗汝南葛陂黄巾贼。 黄巾万余人在坞堡防守以及箭矢飞石之下,也难有攻克之举。 另一场便是吕布来袭兖州之时,由巨野的李氏仰仗坞堡守备打出的防御战。 此战之中,出自李氏宗族的李进甚至击败了吕布这位世之虓虎。 由此可见,坞堡若上了规模,靠着蛮力想要攻破,只怕不太容易,尤其是上下指挥一体的那种。 “若是只有高墙和望楼角楼,的确好些。”乔琰继续说道。 “大凡坞堡,要快速攻克无非只有两种法子,第一便是挖掘一条从底部奇袭的秘道,若是渠帅的兵卒中有精通此道的人,不妨一试。” 梁仲宁摇头,“此法不妥,我听过有人说这法子,但田氏坞堡以坚壁清野之法保持对周遭情况的戒备,若真要挖掘地道,得从更远的地方开始着手。真要费这样大的功夫,反倒得不偿失了。” 她面上并未露出任何的失望之色,只道:“那么就剩另一条了,将坞堡给骗开。” 梁仲宁狐疑问道:“可先前我已与田氏有过交手,对方有高墙硬弩,还有个当世罕见的虎将,如何会被我们骗出来?” 乔琰:“这便是在下的作用之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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