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下曲阳往广宗方向赶路的时候,曹操就已经问过,乔琰到底为何要让徐福去寻冀州境内的佛寺。 现在既然前两场都已经在“参赛人员”上有了定论,那么想来她也不需要在第三场上再做出什么隐瞒了才对。 “第三场可能要比前面两场更歪门邪道一点。”乔琰回道。 “……?”曹操不太理解她这话。 他随即就听到在乔琰的嘴里蹦出了个他还真不理解的词,“世叔可以将第三场理解成鉴抄吧,总之就是从道德层面上的打击。” “此为何解?” “张角的太平道体系是从佛宗那里借鉴过来的,有现成的宗教体系可用,自然要比他自己从头研究容易得多。可若是太平道认为己方学说浑然无缺,又为至高天道,那么为何要做出拾人牙慧之事?” “所以我说,这是个歪门邪道。”乔琰对自己的做派很有 认知上的自知之明。 但浑天星象和术数演算是科学,大疫面前的医治手段是医学,在驳斥框架上搞点离谱手段,显然也没人会觉得这是什么问题。 再说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有些时候还是可以打打年龄牌的。 更何况要如何引出这三个辩论的议题,还得看她与张角如何正面对擂。 算起来,就算因为郑玄和华佗的陆续到来让她的压力减轻了不少,也难以避免这着实是一场硬战。 在她与张角约定的三辩之战时限到来之前,第三方助力也抵达了曲周。 徐福显然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将人带来了此地。 这少年抹了把头上还未彻底消下去的汗,平复了赶路后急促的呼吸,方才说道:“在下未曾辜负女公子的期望,将那佛寺中的主持给请来了。” 虽然乔琰说是说的什么直接将人捆来也无妨,大不了就是用些暴力执法的手段,但徐福的脑子又不差,他怎么想都觉得乔琰是要让其派上大用的。 若是此人因为被强制掳来而生出什么怨怼的情绪,在关键时刻对她做出了什么不利举动,岂不是要让她的计划功亏一篑? 所以原本应当第一个抵达的徐福却成了最后一个来的。 他窝在那佛寺里学了不少东西,依靠着优越的学习天赋将这佛寺里的一册经文尽数诵读理解了,更允诺要替这位禅师翻译两卷经文,方才将人请来了这里。 然而在将人带来后他又觉得自己这么一耽误时间,好像错过的东西有那么一点多…… 比如说广宗和曲周之战已经彻底结束了,他原本还想着给乔琰牵马坠蹬,却连那帅旗刚立起来的时候都没见着。 再比如说他回来之后才跟乔琰说上了两句话,便看到她被郑玄给叫走了。听闻那位经学大师对女公子的计算能力颇有见猎心喜之意,现在直接抓了她当助手。 再再比如说—— 典韦一把拍在了徐福的肩膀上,差点没将他给直接拍到地下去,这家伙却一点没有对自己力气的自知之明,说道:“得亏你还记得回来,你若是回来得再晚一点,那连建造这辩论高台的机会都没了。” 曲周之战,那张梁直接因为张角的被擒和一封其实也就他认得全字的信,直接开城迎敌了,导致原本还想要大展身手,靠着杀敌来博个军功的士卒都没了用武之地。 这些人干脆将力气给用在了建造高台之上。 至于为何不放在曲周城中,而在城外,自然是为了容纳下足够的观众。 在辩论这一日,广宗、曲周二城中深受张角太平道学说影响的黄巾士卒都被拉来了此处,而在外圈则是卢植与皇甫嵩的部下。 乔琰眼见这样的画面,不由在心中一叹。 这世上的仁慈都不是一句空口白牙的话,倘若她不能在今日将张角成功拉下神坛,她毫不怀疑皇甫嵩会立刻下令将这些俘虏诛杀以免后患。 整个冀州地界上的黄巾并不只是这两城之中的数量,但这些人也必然会在随后成为汉军刀下之魂。 这也是维护大汉统治的必然之举。 而此地或许取代这高台的便会是以黄巾头颅铸造的京观。 所以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她在今日晨起的时候还与系统说,这正是她要给自己封侯加上的一道筹码,可当真处在这高台之上,望进周遭冀州黔首的眼神之中的时候,她却一时之间也无法想起那个目标了。 也正是在此时,身上还带着镣铐的张角被带了上来。 乔琰和张角之间的辩论之约,是在皇甫嵩和卢植的亲眼见证之下订立的,也就自然不会在这半月间在伙食上对他有所亏待。 也或许是因 为对太平道学说的维护,张角心中也淤积着一口气,更让他看起来也只是比此前被捕之时稍显清瘦一些而已,在精神状态上还是颇佳的。 他一步一步地朝着高台中间走来,走到了乔琰的面前。 他这多年间号为大贤良师的传道之举所赋予他的特质,在此时依然显得极其鲜明。 乔琰也听得到,在张角出现的时候,因其精神领袖的地位,固然后方站着的就是汉军,也并不影响在人群之中发出的拥趸高呼之声。 在这些人中甚至还有她刚来到此间便接触到的兖州黄巾渠帅梁仲宁,有开城投降却还是觉得他的兄长不会输的张梁。 但这些声音并没有让她的心神有任何的过分松懈或者紧张的情绪。 她只是目光凝定地看向了张角,开口说道: “半月之期,劳驾久等。”
第30章 这场注定特殊的辩论,在双方会面之时,实在很难不让人觉得两人着实差异悬殊。 一方年未及笄,甚至还只是个十岁的孩童,而另一方却已过知天命之年。 即便是早知道乔琰有备而来的几位,在看到此刻这样一出孩童与长者对峙场面的时候,也不由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但在听到乔琰站在张角的面前,面对的是建立起数十万人宗教组织的大贤良师,也照旧能以气定神闲的口吻说出“半月之期”久侯的时候,又各自松了一口气。 程立此前在长社城下就已经对乔琰有了个天生可为演说者的评价,在此时也不免又刷新了一次印象。 这或许已经不是一个演说者的程度了。 她镇定得太过,以至于更像是一个合格的政客、一个合格的领袖,而不只是一个演说者。 这样的特质出现在一个尚且年幼的女童身上,本是该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 但在黄巾之乱的大背景面前,因混乱的时局和旦夕危亡的困境,反而有了一种应运而生之感。 但即便是程立这样颇有远见眼光的人,只怕也不会想到更多更深远的东西。 他只是觉得,乔琰既为兖州乡党,那么有此等本事对兖州来说就不算是个坏事。 现在要紧的还是眼前的这场辩论。 身在台上的张角朝着四周无数双看来的眼睛望去。 因其多年间的举止殊异,此时也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情,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他于须臾之后将目光重新挪移到了乔琰的身上,说道:“不算久侯,我实在想听听,你要以何理由来说,我太平道实为谬误。” 张角仰仗此道发展出了如此多的信徒,又如何会愿意相信其中真有什么谬误。 若要论及太平道那提纲挈领之书,还要追寻到那本据传是由于吉撰写的太平青领书,也就是乔琰在跟郑玄的谈话中提到的那本。 太平经从太平青领书传承而来,虽多为修补整合而非独创,却也非一日之功可成。 张角对自己的心血和凭据都怀有十足的信心。 更何况,欲要让诸人信奉,他自己本身也必然是一忠实信徒。 他是此等态度,那么乔琰呢? 乔琰面对张角的这句近乎质问的发声也目光岿然。 她在此前借着充当梁仲宁军师的机会,对二者都有所翻阅,在这姑且可以称之为备战的半月之内,更是在郑玄的指点之下,又对其再有一遍通读。 所以在本已有三部分的辩论大纲基础上,她陆续增补而出的细节,也让她心中更有了底气。 从表面上来看,要压制住这位大贤良师,着实像是一件近乎荒谬之事。 要知道太平道的残余影响力在三国群雄逐鹿的时期依然不能被忽略,它连带着汉中张鲁所传承的五斗米教一并,被视为是道教组织的起源。 要将其拉下神坛,简直听起来像是个传说一般。 可或许是因为骨子里的野望,让她在身处于高台的位置上的时候更有一番沸腾鼎盛之意,她此刻竟全无要撞的是一块巨石的恐惧,只有在意图挑战挑衅一些东西的跃跃欲试。 张角为其道统据理力争,她又如何不算是在争! 乔琰回道:“我此前与足下说过,今日之辩,分为三场。这第一辩,便说一说这日月星轨。” 张角有点诧异,这是个对年幼者来说过于不讨巧的话题。 他发觉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乔琰了。 这个能凭本事令黄巾束手的孩子,显然不会只抓着太平经中“一男者当得二女,以象阴阳”这样的论断来与他当众驳斥。 他当即问道:“以何辨 日月星轨?” 乔琰拢了拢衣袖,朝着头顶指道:“不知太平精要中是如何提及日月星的?” 张角知道,乔琰显然不是对此一无所知,而是要让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而已。 但在张角的认知中,日月星辰之说在太平经里已承袭《天官历包元太平经》中的精要,更与三统四分历法相呼应,乔琰纵然要驳斥其中的不妥之处,凭借她的阅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故而比起乔琰话中隐含的咄咄逼人,张角的语气显然要平和得多,“日月星三光之中,以日为长,日月为其大明,日象人君,月象大臣,星象百官,众贤共照,万物和生。三光行道不懈则光照八极,失道则光灭,光在时,列星守度,不乱错行,正是天地之间,精神至极所在。” 乔琰面色不惊,继续问道:“那,何为日月之蚀,星象之灾?” 张角回道:“天地之怒,见效于日月星辰,如使和调则不蚀。上古最善之时,大多不蚀,后生举止无常,失天地意,遂使阴阳稍稍不相爱,此为日蚀天灾之故。” “那么,何又为天地之意?”乔琰又问道。 她这接连三问不曾停歇,也不曾对张角所说有任何驳斥之言,让他心中已觉有些反常。 但仔细想来又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对方既要正太平道之学说,也诚然要听太平之言。 当先问及的日月星辰含义中,张角回的是日月星三光在太平经中的说法。 在整个太平道的学说里,颇有几分像是“为政以德,譬如北辰”的意味,将日月之行与人间事务联系在一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23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