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和那位大司马毕竟是对手,她若是来上一出擒贼先擒王,而后趁着兖州群龙无首之际行大举进攻之事,就算真会引发什么诟病,也不过是兴复天下的不得不做。”曹纯一边将曹操送上回返的车驾,一边说道:“若下次还有这等邀约,府君还是慎重些好。” “不会有下次了,”曹操回道,“下一次再见,必定在对决疆场之时。” 从乔琰已放弃对他做出什么劝降的举动,在此番会面中只字未提曹丕,又在这等对待进入洛阳的流民上寸步不让的表现,曹操已不难确定,除非他选择在此刻就倒向乔琰,带着兖州和豫州并入长安朝廷的治下,否则他们只有开战一种结果。 正如乔琰所说,长痛不如短痛,这种合二为一的进程不会被她拖得太久了。 可此番会面里,她关于大汉的未来给出的这个答复,其实并不能让曹操感到满意。 在他并未如同历史上一般体会到奉天子在手的不易,和真正权倾天下的地位之时,炎汉四百年的认知依然扎根在他的脑海中,让他对于乔琰此刻的行事和她可能做出的选择,依然抱有不解的情绪。 不过让曹操有点意外的是,当他回返到兖州东郡境内后不久,他就收到了一封从成皋虎牢关方向送来的信件。 写下这封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乔琰本人。 在信中她写道,洛阳已非都城,确实不宜多多益善,她会在月末到五六月间限制进入洛阳的民众数量,曹操能留下多少人,权看他的本事了。 曹操拿着这封信沉思了许久。 洛阳负载民众过多容易生乱的问题,在乔琰于虎牢关会面中始终强势的态度面前,没有任何一点可能被曹操看出的征兆。 在那场会面后的第日,他又因郭图在从扬州回返邺城途径兖州带来的消息,得知了那江边小楼轰炸之事,如此一看,乔琰所说的兵器改革也显然确有其事。 这便看起来不是乔琰在能力上有所不足,这才做出了这样的让步,而或许是因为—— “府君是觉得,这是乔烨舒因您所说的提醒,决定在洛阳地界上的行动稍有收敛,这才有了这样的来信?” 刚从邺城回返的陈宫被曹操叫到了面前问询此事,他瞧了瞧曹操的面色,开口问道。 曹操回问道:“以公台看来,是否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呢?” 一次以对手身份的发问和一次以朋友身份的关切,是否有这个可能让乔琰本欲在洛阳鲸吞四方的态度做出适当的收敛? 或许曹操的话也促使了她想到过世的祖父。毕竟乔玄在死前留下的心愿便是安葬于边疆,永保大汉边境安定。 在这份传承面前,她此时已然越界的举动,被往回框定几分,好像并不是一件不能得到解释的情况。 陈宫想了想,回道:“那就要看看她下一步的举动是什么了。” 倘若这只是为了迷惑曹操的判断而做出的诓骗,她下一步的动作里总能看出些征兆来。 但在数日后曹操和陈宫收到的消息却是—— 乔琰在洛阳做出了一番校查走访后,动身折返回到了长安。 无论是因为要对徐扬二州战况亲自对刘虞做出一番汇报,还是因为她确实已经在离开长安有了一段太长的时间,摆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一个结果。 大司马回京。 “或许,这确实是她对您做出的让步?”陈宫都有点琢磨不透乔琰的意思了。 不过无论她到底是否是被曹操的警告点醒,另外的一个现实也已摆在了他们的面前,让他们无暇考虑乔琰的举动中是否还藏匿着什么其他深意。 春旱已到。 身负二州在手的曹操若想留住地盘上的民众,此时已无给他分心的机会! 在这毫无留情之意的天时面前,谁也没有被得到特殊的优待。 只能竭尽全力搏出一条生路! 当乔琰所乘坐的车队进入长安地界的时候,正见潼关前作为其中一道险阻的渭水入河口,水流正在以一种比之去年还要缓慢数倍的速度流动。 这月的尾声里并无春意繁盛的喜气,只有她所支撑着的这个日暮西山的王朝,正在以一种艰难的方式,又进行着一次呼吸吞咽。
第359章 殿上请罪 “大司马回京了?”王允收到这消息的时候,还差点以为他听错了。 自乔琰去岁为了和曹操达成那个关于棉花的交易开始,她就再未曾回到长安城来。 今年年初的洛阳调兵,她也是直接从并州南下洛阳,并未往长安回返。 后有扬州之变,按照她和刘虞在奏表中所说,因事态紧急的缘故,她也没有这个先回返长安报信的时间,而是选择在稳住了曹操那头,造成她可能从虎牢关东进的假象后,便即刻朝着扬州而去。 王允本以为,按照接下来洛阳持续接收周遭难民的情形,她在从扬州回返后继续滞留洛阳,在旧日的大汉都城建立起属于她自己的小朝廷,才会是她的首选。 却没想到,她在虎牢关会见曹操的具体情况还没传入长安,先回来的居然是她本人。 若是她再不回朝述职,王允都得觉得,刘扬再如何是个扶不起的废柴,他都必须要尽快让其在长安城中掌握局势,对乔琰的跋扈之态做出声讨。 可她这忽然安分地还朝,又让王允无端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坦。 或许会有这等感觉的并不只是王允,还有朝堂上的其他人。 阔别数月重新出现在朝堂上的乔琰,不知是否是因扬州徐州地界上的亲自参战,在神容气场间有了一番越发深重的压迫感。 这或许是因为她的年龄渐长所带来的观感有变,又或者是因为自月初开始传入长安的消息又已在屡屡惊掉他们的下巴,可直到今日这位话题风浪中心的主人公才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以至于在想象和现实的碰撞中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可毋庸置疑的是,当她出现在此地的时候,她的存在感让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忽略。 更让人惊愕的,是她并不只是从洛阳回返了长安,还在刘虞这位天子出现的下一刻,便在这朝堂之上出列,当即跪地请罪。 “烨舒这是何意?” 别说这些朝臣吓了一跳,就连位置都还没坐热的刘虞也差点被惊了起来。 刘虞怎么都没想到,在将近时隔半年后重新见到乔琰,她会忽然来上这样的一出表现。 刘虞本已打定了主意,先对乔琰的逾权举动做出一番视而不见的姿态。 对于大汉立场上的他来说,这已是个很艰难的决断。 乔琰表现得越是在军政之上统领有度,在经济和文化上面面俱到,刘虞越是能感觉到一张隐形的巨网已经张开在长安朝廷的上空,随时会将他面前的这个朝堂给彻底包裹在内。 在这样的一张巨网威胁之下,被潼关、武关、散关等关卡牢牢困锁的长安,已越来越像是被乔琰把握在手的棋子。 无声的掠夺和有形的发展在长安地界上变成了他心中两股拉锯的势力,一度从乐平收到的卢植书信更是让刘虞感到坐立难安。 但无论是何种挣扎的情绪,刘虞自觉自己都不会判断出错—— 乔琰的种种擅自决断的表现,让她已绝不能算是一个纯臣。 即便,她还始终顶着为大汉收复失地的名号,也并不能改变这一点。 但他能做的也不过是一条条批准乔琰提出的敕封请求,让整个朝堂机器因为天子的存在继续运转下去,以免让长安治下的各州民众重新回到原本水深火热的境地中。 然而在此刻,这个早已被他打上猎人标签的发号施令者,竟忽然像是个标准的臣子一般在朝堂上自行请罪。 也让刘虞无端地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因为从扬州回返后几乎未有停歇的连轴转,加上从洛阳赶路回长安的急行军,在乔琰的脸上还透着几分疲惫之色,越发让这突如其来的请罪显得无比真诚。 刘虞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出去扶人,却又陡然反应过来他所处的这个位置并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举动。 而乔琰已在此时开口回答了他的问题: “数日前的虎牢关之会,曹孟德质疑我有效法淮阴侯意图称王之心。在他的指摘之词里,我于局势评判自行其是,发兵调将不告天子,居处洛阳收拢流民,纵无谋逆之心也有谋逆之实。臣连夜思量,忖度半年间举止,确有不妥之处,故而——特来向陛下请罪。” 乔琰这话一出,众臣顿时面面相觑。 在这一句“纵无谋逆之心也有谋逆之实”的话前,在场众人何止是不敢小声言说,甚至都像是一个个木桩一般被定格在了原地。 这话,也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长安的朝臣除却当年为保刘协安危而在董卓手下卧薪尝胆的几位,几乎都是在刘虞被乔琰从幽州接回来后才来到此地任职的,从能力、地位到资历都在乔琰之下,就算有对乔琰的一些举动怀有微词的,在没到王允、淳于嘉等人这般和她正面冲突地步的情况下,绝不会将其在她的面前直白说出来。 可谁也没料到,这个言论居然会从她本人的口中说出。 谋逆不是小事! 自己先一步承认的也不会是! 也就是皇甫嵩这位太尉和乔琰的交情不浅,又在这长安朝堂上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才敢在此时出声喝止道:“烨舒!这话不是随便说的。” 刘虞也被乔琰这神来一笔给打懵了。 在她这话中的坦荡面前,他甚至要觉得,自己先前对她做出的揣测,简直是对她的不当指摘。 而她已抬手示意皇甫嵩且先不必开口,便顺着这自省之说接着说了下去。 “承蒙陛下信赖,徐州扬州有变后的官职委任,并未派遣朝中官吏前来实地走访探查,再由尚书台做出决断,便已先行批复准允。人人都道我有识人之明,然此为陛下信托于臣子之举,实非我选贤举能之功,不该凭此自傲。” “自我抵洛阳以来,遍览二月间造册信息,深觉此地官吏不足,当先反应竟非上报尚书台,由陛下在长安决定填补官吏人选,而是意图将右扶风直接调度至弘农郡内接任。” “洛阳与长安同属司隶,却先有独裁之想,后有上有天子之念,此非臣子所为。若非曹孟德指摘,几乎令我再犯大错。” “此为其一。” 真是好一个此为其一! 说句实话,在乔琰将此事剖开在这长安朝堂上之前,倘若她直接说自己想要将卫觊从右扶风的位置调度到弘农郡去,甚至不会有人觉得其中有何不妥。 就连先前听到过乔琰有这等想法的荀彧都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 但在乔琰将这等决断官职的僭越之行披露在朝堂上的那一刻,众人却陡然意识到,在这数年间大司马的积威和权柄居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让他们都本能地觉得,这本就是大司马的决策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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