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衣几乎是第一次听见他开口,很新奇。 “真厉害,看来你是个擅长做手工的人。”她由衷称赞道。 弗雷德笑而不语。他确实十分擅长「手工」,各种意义上的手工。 他个子不高,五官清秀,总是围着一条蓝色大围巾,将下巴和半张嘴藏在里面,就像个雪人似的,有着稀薄的存在感。 “我很喜欢圣诞树,小的时候经常会扒在橱窗前看那些展览品。虽然很快就会被店主用扫帚轰赶走,但那几分钟的观赏会带来持续整个冬季的快乐。”他露出点笑意,目光飘远,整个人微微焕发出热度。 原来是长在贫民区的孩子,可昨天他和莫兰上校一样坐在家主的餐桌上,并未受到区别对待,这表明莫里亚蒂家的确不太看重出身。 “不仅如此,圣诞树还是一个有趣的百宝箱,里面可以藏很多很多东西,金币、纸条,甚至是匕首、长剑。”他忽然侧过脸,别有深意地说道。 由衣并没在第一时间领会他的意思,只当作是内向人士的神秘主义发言。 弗雷德似乎又笑了一下,站起身来,对她说了句「晚上请努力」便离开了。 由衣目送他的背影,有点莫名其妙。她歪着脖子打量着圣诞树,这棵树如此雄伟,别说能藏下那些小东西,就算是一个人,恐怕都—— 她立刻打断这种想象,大过节的,太不吉利了。 整个白天,她都没看见阿尔伯特和威廉,心情不免有些失落。就连偶尔开黄腔的莫兰上校也不在,她有种忽然被抛到别人家的感觉。 还差五分钟五点的时候,阿尔伯特回来了,由衣从二楼的窗户看见了那辆马车,高兴地直奔下楼。 然而一起下来的,还有一个蓝黑色头发的高大男人,两人一边有距离地客套着,一边往大门口走来。 没有人特意出来迎接,这很反常,一般来说路易斯或者杰克应该站在玄关,拿下两位绅士的手杖和帽子。 不过正好,她可以充当这个角色,于是连忙抚平衣服,整了整帽子,站在门口。刚刚挺直身体,门就开了,一阵冷风让她缩起脖子。 阿尔伯特看见她十分惊讶:“怎么是你,路易斯呢?”他迟疑了一下,才将帽子和手杖递给她,并无奈似的笑了笑。 “这位是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他指了指旁边与他身高相近的英俊男人,介绍道。 由衣在他身上没看到与福尔摩斯相似的地方,除了发色。麦考夫似乎是个冷峻寡言的人,眼珠朝由衣斜了一下,便也将手杖和帽子塞给了她。 由衣笨拙地捧着两根手杖两只帽子,目送着朝藏书室走去的两位男士。在雕花大门前,麦考夫回了一下头,并疑惑地迅速打量她一番。 那一刻,她有种做了X光的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看透似的。她似乎有点明白为啥路易斯和杰克都不出来迎接了。 接下来的时间,由衣打算去厨房帮忙。满脸笼罩着忧愁的厨娘扑在几十口锅前忙碌,双颊绯红,额头布满汗珠。 之前给她烤鸡的那个男人灵活地打着下手,他们虽然忙碌却乐在其中,完全不需要她插手,她便顺手抓了一块做失败了的樱桃派,悄悄离开了。 她坐在小楼梯的阶梯上吃完了樱桃派,抹嘴的时候,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停在身后。 她扭头看,是威廉。 威廉背着手又下了两级台阶,在她身边坐下来,单手托腮笑着看她。 由衣慌忙咽下最后一块樱桃派。 “慢点吃……”威廉伸出一只手,用拇指拂去她嘴角上的碎渣,他的脸凑的有些近,由衣简直受宠若惊。 “谢、谢谢。”她又摸了一把嘴。 “圣诞快乐。”威廉温柔地说,眼睛依旧盯着她看。 “圣……诞快乐……”她含混不清地说,没有完全扭过头去看他,因为自己的嘴里还塞着派,随时可能不雅观地喷出渣滓。 “给你准备了一份圣诞礼物哦。”威廉说,一直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绕过来,将一个很有分量的东西扔到她怀中。 冰冷的触感落在她裸露在外的小臂上,她本能一低头,差点惊叫出声。 那是一张面具。瘟疫医生的鸟嘴面具,尖尖的长喙像把剑一样,几乎抵在了她的下颚上。 “啊!”由衣吓得一把扔掉了面具,惊恐地向旁边看去,然而—— 身旁空无一人,威廉凭空消失了,而脚下的面具却无比真实。 对啊,威廉此刻应该还在从学校回来的路上。可刚刚她看到的——是谁? 是幻觉,还是—— 天啊,这宅子该不会闹鬼了吧? 她捂住脸,汗毛倒竖。 仔细回想刚才说话的声音,确实是威廉的呀,身形和余光里的轮廓、脸型都与威廉一模一样,就连身上淡淡的红茶体香也完全一致。 她捡起那个面具,手足无措起来。 楼梯角的座钟滴滴答答走了足有五分钟,她才迈动双脚,抱着面具僵硬地往楼下走。 就在她思考要如何处理这张面具时,紧急集合的铃声响了起来,她立马把面具扔进一堆脏衣服里,对着镜子整理仪表,然后百米冲刺到前厅。 杰克告诉她,还有半个钟头,客人们就陆续来了。由衣问他威廉在哪里,还未及他回答,另一辆四轮马车便从大铁门那辚辚驶来。几分钟后,威廉伴着细小的雪花进了屋,带来一股寒气。 他拍打着身上的雪花,由衣却愈加疑惑。 “怎么了,饿了?”威廉摘下帽子,笑着问她。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没出息吗?”她小声嘟囔,接过威廉的公文包,沉甸甸的。 “里面有给你的圣诞礼物哦。”威廉说,手背在身后,宛如一个老干部。 由衣立刻想到那个面具,浑身一哆嗦,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那个,想请教一个问题,威廉先生您家里面有鸟嘴面具吗?” “瘟疫医生那种?”威廉诧异问道,由衣点点头。 他和杰克互相看了一眼,摇头道:“据我所知没有,怎么问起这个了?” “没、没什么,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带着瘟疫医生面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哈哈哈,一个梦而已,不用放在心上,就是随口问问。” “真的吗?”威廉明显不相信,由衣觉得他一开始就对自己心存疑惑,但也不妨碍他表示出好感——如果不是自作多情的话。 杰克催促他尽快换衣服,威廉便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转身去了起居室。 十分钟后,换上晚礼服的三兄弟先后出现在大厅,由衣捂住鼻子,避免鼻血喷出来。 每个人的头发都用发胶向后梳起,黑色燕尾服完美无缺凸显出挺拔的身形,里面的白色衬衫和马甲十分挺阔,白色蝴蝶结和胸前口袋里的白色餐巾更加衬托出高贵的气质。由衣傻乎乎地笑了两声,被路易斯一个眼刀甩过来。 看来被他讨厌了呢。由衣开始自我检讨,可除了一开始的邋遢,没觉得哪里得罪了他呀。 莫非是—— 吃醋了? 胡思乱想之际,外面响起了很多车轮碾动的声音。钱班霓匆匆赶来,杰克示意由衣先去藏书室待命,她点点头,立刻转身离开,钻进藏书室。 她只需要在客人们看不清的地方打下手就行,这个任务对于有轻微社交恐惧症的她而言是最佳安排。 只是没想到,一个人早已占据了最舒服的沙发,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他翘着腿,膝上摆着一本巨大的厚书,在一盏煤气灯下翻阅着。看见她进来,抬起目光点了下头,算是问候。 由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玄关开始传来开合大门的声音,在众多陌生贵族和福尔摩斯之间权衡了一番后,她毅然地关上门,一脚踏进来。 藏书室足够宽敞,她绕过麦考夫,径直走向他身后的角落,那里也有一套小桌椅。她顺手拽下一本介绍希腊神话的书,伏在桌子上读起来。 屋子里很静,只能听见木柴的哔剥声和座钟的嗒嗒声。由衣连大气都不敢喘,在她印象中麦考夫应该不是这样子的呀。 虽然威廉说他并不是后世小说中慈眉善目的大胖子宅男。但也不至于是这种压迫感十足的霸道总裁型精英男吧? “你是这家里新来的仆人吗?”麦考夫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由衣梗着脖子,从书上移开眼睛:“呃,我只是临时过来帮忙的……” 麦考夫依旧是背对着她的,姿势与刚进门时没有变化。 “是么?”他的语气既像得到回答后的自言自语,又像是反问。不过他没再开口,十几分钟后,他起身熄灭煤气灯,整了整衣服,朝门口走去。 由衣松了口气,大有一种瘟神终于离开了的解脱。正在她拍胸口的时候,刚刚推开一扇门的麦考夫忽然冷不丁地转过身,轻轻唤了一声:“莫里亚蒂小姐。” “啊……”由衣条件反射地猛转过头,跟麦考夫大眼瞪小眼。足足十几秒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中了某个圈套。 “哼哼,真有意思。”麦考夫第一次露出笑容,朝由衣微微行了一个绅士礼,离开了。 由衣圆鼓鼓的眼睛瞪视着紧闭的门扉,觉得自己好像闯祸了。
第62章 维多利亚时代的协奏曲(12) “喂,你把被子都卷走了,我很冷的!” 由衣在里面坐了仿佛一个世纪,也没人召唤她出去。 希腊神话已经从一代天神乌拉诺斯被阉割,读到了三代神王宙斯掌权,惩罚将火种借给人类的普罗米修斯。 她忽然想起大厅墙壁上的那幅画:被束缚的普罗米修斯。一时间,威廉的身影与普罗米修斯重叠,一种宿命般的悲剧感互相融合,让她没来由地心痛起来。 现在的威廉,与穿越到她世界中的威廉只相差四五岁的样子,眼中的神采却判若两人。 这时的威廉,目光中有股执着与坚定,总体上是意气风发的。 而初来到她世界中的那个威廉,时常会陷入迷惘与自我封闭。尤其是那天捏碎柿子之后,他坐在公园潮湿的晚风中吸烟的画面,偶尔仍会揪痛她的心。 那一刻,他眼中失去了光,仿佛没有灵魂的木偶。他说他杀过无数的人,用那把隐藏在手杖中的长剑。 他一定是累了,负重前行太久,终于想要解脱。 所以他跳下了泰晤士河。 这一步步的情绪崩溃,大概就发生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吧。想到昨晚和刚才他的温柔笑容,由衣鼻子很酸。 她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没有多大触动。何况威廉的状态越来越好,和她去山庄时已经恢复了生机。 但这次,身处这个时代,身处莫里亚蒂宅邸,她才深深体会那种想要改变整个国家的使命感与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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