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 沐心沅欲言又止,身旁药王谷主已冷然一哼:“不回去,留在这儿等死?!” “师尊!” 沐心沅赶紧拉住自家师尊的袖摆,脸上既有担心真相暴露的焦急,亦有让他协助隐瞒的恳求。 凤谷主恼火地抽出衣袖,沉着脸对车夫道:“出发。” “师母!” 马车驶出烟雨斜阳,莫寻踪抓抓脑袋,总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如今师尊未归,师母的娘家人非要将她带走,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心沅悄悄撩起车上帘幕,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山山水水,不知为何眼眶发热。 她……很想念原无乡。 虽是她自己选择离开,但她总难免想着,如果原无乡在就好了,如果他陪着她面对就好了……那她便不会这般惶恐害怕。 因体质难以有孕,她从未想过自己腹中会出现一个生命。 师尊先前替她观视,这个胎儿竟然已有四月——竟然在她这副破烂的身体里,安安稳稳呆足了四个月。 这教她如何舍得? 她知道自己这般抉择,对原无乡而言过于残忍,或许要生生让他背负愧恨一世,可她没有办法…… “你若难受,便让他回来。”凤谷主递来一方绢巾,眉头紧蹙,很是不快。 沐心沅捏着绢巾,并未拭泪,只是轻轻摇头:“不急,不能是现在。” “但你现在便需要他。”凤谷主胸中憋着一股恶气:“身为吾之弟子,无需过得如此委曲求全。” 沐心沅吸了吸鼻子,强笑道:“师尊,请你多担待吧。” “……哼。”凤谷主转头平视前方,冷声道:“若你有恙,吾未必能担待。” “师尊……”对于眼下唯一能依靠的亲人,沐心沅只能哀求,好歹让他不要在此时发作。 “闲话休提,先待你过了鬼门关再说。” 凤谷主冷硬地结束了交谈。 一路再无他话。 回到久别的药王谷,沐心沅忐忑地踏入自己幼年居住的房间。 屋内摆设皆已精心布置过,看得出师尊早有准备。 她站在窗边看着谷中绿意,深吸一口气。 她等不到十月。 或许再有两三月,便要面临生死考验。 在那之前,也许该做些什么,未雨绸缪,让原无乡不要再背上太过沉重的包袱。 师尊疼惜她,但他大概无法理解,所谓委曲求全,其实只是心甘情愿——若原无乡与她易地而处,也该是同样选择。 她与他,其实一样啊——同一类人,同一种想法,故而那么性灵契合。 与双魔大战告捷,虽未顺利擒捉,却也让魔物遁逃无踪,短期内无法再造祸患。 原无乡回返南宗,本欲归家,却有人传达道磐召唤。 他清楚这是要询问他与倦收天联手之事,只得强抑心底莫名烦躁,赶往元宗六象。 进入元宗六象,难免受到双揆一番盘问。 本寄望此番双魔祸事成为南北二宗裂痕修补契机,但事实证明他仍低估了南宗对倦收天的怨恨。 双揆态度不善,反复逼问他为何又与倦收天合流,并要求他归还银镖玄解。 他无心霸占镇教之宝,可他料想自己若归还银镖,南宗针对倦收天之心必要死灰复燃,届时冲突再起,于道真毫无益处。 “抱歉,银镖乃抱朴子托付,恕吾不能交出。” 双方争执不下,式洞机适时现身,开口提出约法三章。 “原无乡,南北矛盾已非你与倦收天两人交情便可轻言既往不咎,念你是为弥平魔祸方与他联手,此事南宗不再追究。但你要切记,从今以后,你与北芳秀只能为苍生聚首,不可过度私交。” 原无乡稍怔,随即俯首称是。 “道磐训示,吾会遵守。” “望你真能遵守。请。” “告辞。” 离开元宗六象,豁达如他,也难免有些烦闷,一心只想回去见阿沅。 如今,唯有阿沅留守的烟雨斜阳,是他能可彻底安心之地。 但匆匆归来,却并未见到想见的人。 莫寻踪满心疑窦,欲言又止,将沐心沅临走前留下的信递给师尊,明显看出师尊脸色有些不对。 事实上,看见阿沅留信,原无乡已经开始暗恼。 出征之前,阿沅身体似乎已经出现问题,如今双魔逃逸,危机暂解,他才有时间与精力回想她当时的言行。 自己的枕边人,自己如何不知? 阿沅自己便是修为高深的医者,素有保养之法,若已开口向药王谷主求助,只怕问题不小。虽她在信中交代无恙,他又如何能够相信。 心中不安持续扩大,原无乡当即出发,前往药王谷。 药王谷外有机关阵法护持,他心内焦急,一路闯关破阵,不时开口恳求:“谷主,原无乡来寻阿沅,请让吾入谷!” ——却是无人回应。 原无乡悚然心惊。 药庐之内,药王谷主、慕少艾、独孤毒、欧阳瑾,当世医毒魁首齐聚一堂,正在凝心静气一同会诊。 沐心沅早已听到原无乡的声音,呼吸稍乱,无助地看向师兄慕少艾。 “师兄……” “静心!” 凤谷主与孤独毒同时厉声呵斥。 五脏俱损的病躯,身怀万毒元,胎儿不足七月,眼下不容丝毫差错! 凤静夜冷冷朝着门外吩咐道:“剑之初,拦住他。” “父亲……” 剑之初有些犹豫。 “拦住他!” 不容质疑,药王谷主眼神与其他三人交汇,立展奇能,精准下刀;独孤毒小心释放毒功,随时防备沐心沅体内万毒元失控;慕少艾与欧阳瑾则相互配合,一者稳住沐心沅心脉,一者帮她缓解疼痛。 为避免自己突发意外,沐心沅连麻沸散也不曾服下,硬生生承受剖腹取子之痛。 疼痛与忧惧交织,已远远超出过去发病时的痛苦。 脉象开始紊乱,意识渐渐模糊,她神志不清,唯能死死抓住离她最近的慕少艾,反复呢喃:“别让他看到……别让他……看到……” 当剑之初出面阻拦之时,原无乡的心顿时沉到谷底。 “阿沅究竟怎样了?!” 受父亲指示,加之沐心沅恳求,剑之初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一句:“得罪了。” 随即施展兵甲武经生之卷武学,一阻已经开始有些急怒攻心的银衫道者。 原无乡招乱心更乱,他已经预感到阿沅必是出事,可自己却一时无法突破剑之初滴水不漏的防守。 越战越急,越战越怒,心性淡泊的道者失去分寸,步步紧逼,咬牙切齿道:“剑之初,吾要见到阿沅!” “哎……!” 尚未得信,剑之初虽是无奈,却也不敢轻放,两人在药王谷外大打出手,风沙走石,震天裂地。 战局逐渐失控,各自负伤,时间不断流逝,日薄西山,天际昏黄,谷内仍是鸦雀无声,原无乡感到从未有过的惊惧惶惑。 就在他欲运使极招之时,谷内忽来强悍掌力,将他逼退数步,气血翻涌,当即呕红。 “……谷主。”原无乡已丝毫不见平日的冷静自持:“阿沅呢?!” 药王谷主面沉如水,冷厉的视线如同霜刀风剑,逼视而来;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原无乡,娶到阿沅,是你的幸运,如今,你之幸运——到头了。” 随即,他手一扬,扔出一物。 原无乡接过一看,竟是当初道真送至江南凤府的婚书。 药王谷主脸色冰冷,活像话本里拆散恩爱夫妻的恶婆婆:“这桩婚事,并未经吾同意,故而……到此为止!” “谷主!” 原无乡急喊出声:“阿沅呢?请让吾见她!” 转身欲离的凤谷主侧过脸给他一记冷瞥:“她方才流产了。现在——她不想见你。” 原无乡呼吸骤然一停,身体如坠冰窟,从头冷到脚底。 “怎……怎会?!” “送客!”凤谷主丢下一句绝情的拒客之语,径直返回谷中。 充斥着血腥味的产房已被清理干净,沐心沅静静躺在一具暗紫石棺之内,身侧灌注特制药汁的水箱中,一个幼弱的男婴浮浮沉沉。 孤独毒一手抠住棺沿,难掩痛恨惋惜之色:“天下女子,总是这般可怜可恨,你这样做……值得吗?!” 欧阳瑾容色黯淡,轻轻叹息。 药王谷主气劲勃|发,阖上石棺:“太阴玄棺可保你元神不散,吾会等待契机。至于你交托之事,吾亦应下……如你所愿,为师来做这个恶人。” 莫寻踪蹲在烟雨斜阳之外,百无聊赖看蚂蚁搬家。 剑法心法练习了无数遍,仍不见师尊归来,他都快忍不住想跑出去浪迹江湖了。 眼看天边黑云滚滚,暴雨将至,他突然想起师母离开前整理的药还晒着,赶紧回到院中收拾。 待他收捡完毕,已有雨滴逐渐落下。 烟雨斜阳之外,熟悉的人影终于回转,却带着无限失意。 “师尊?”莫寻踪迈步迎了上去:“师母呢?” 原无乡形容憔悴,疲惫地摇摇头,直接回到卧房,甩上房门,将自己隔绝。 他在药王谷外等了数日,阿沅仍不愿见他。 ……许是怨吧。 他的阿沅一向善解人意,但他看得出她其实很渴望有一个孩子,然而…… 为何在那个时候,他偏偏离开了? 在自己最难捱的时刻,阿沅总是在他身边——反观他自己呢? 为苍生苦战,为挚友奔波,终究却伤了最不该伤的人。 “阿沅……” 他伸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阿沅惯用的木梳,胸口窒碍得难以呼吸。 四下环顾,失去那道熟悉的倩影,连空气都变得冰冷。 失去女主人的烟雨斜阳,竟然是这般的冷啊…… 原无乡痛苦地阖上双眼。 “阿沅……吾等着,等你消气,等你原谅。无论多久……吾都等。”
第19章 第十九章 莫寻踪正在烟雨斜阳内浇花。 已近中秋,师娘还是没有回来。 师娘离开有十数年了,他不太清楚师尊和师娘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竟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但他也不敢开口问师尊。 因他看得出师尊对此颇为伤神,也知晓这些年师尊时时牵挂着师娘。 师娘的药圃,师尊一直细心打理;师娘留在烟雨斜阳的旧物,师尊也会定时拿出来清洗晾晒;有时月上中天,师尊会一个人坐在庭院中,盯着院墙发呆,直到很晚才睡下。 “唉。” 如今的烟雨斜阳真是安静得可怕。 他正感慨着,耳边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抬眼望去,院墙上竟搭上了一条腿,随后又冒出一颗脑袋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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