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看完信,久久无言。 他似乎想起,沐心沅在耳边轻言软语。 “原无乡,你听吾引导,吾给你解毒……好么?” 倏然双拳紧握,铺天盖地的懊恼与无地自容之感,让他陷入无法解脱的愧疚自责之中。 她……这般为他解毒,他还伤她至此! 原无乡,你真是愧对天地,无颜见人! ——但,他终究明白沐心沅状况危急,必须处理,便找来木棍,又撕扯外衫,先给她包扎外伤,待处置妥当,这才小心翼翼抱起她,寻路下山。 沐心沅在他怀中睡得极沉,连呼吸都缓慢了,原无乡焦心同时,百感交杂,抱着她的双手却紧了又紧。 “阿沅……” 道者步履匆忙,心却越来越沉,越来越乱。 这股沉,这份乱,一直持续到他踏入苍宇医楼。 “四位……可有解法?” “别小看她,她可是毒医沐心沅呢?” “啧啧,看她惨兮兮,真高兴。” “小意思,小意思,嘿嘿嘿……” “还真好意思啰嗦我们,哼。” 原无乡沉凝滞塞的胸口,如同注入一股清流,忽然间豁然开朗。
第7章 第七章 苍宇医楼素以风格诡异闻名,虽医术臻乎化境,但四位玄医神经兮兮的个性与处世态度着实令原无乡大开眼界。 第一次会诊之时,他们尚且老老实实按照沐心沅预留的方案进行治疗;再度会诊时,四人却你一言我一语,时而吵,时而笑,提出各种异想天开耸人听闻的医治方式。 “不如还是剖开吧,吾对她的脏器损伤程度好奇很久了。” “前番楼主从北屿带回从未见过的奇毒,反正她不怕毒,以毒攻毒正好,来试试看。” “嗯……天外南海的毒虫要不要试一下?” 原无乡在门口听得冷汗都快掉下来了,忙出声提醒:“各位……既然阿沅已有主张,还请尽快施为让她清醒,原无乡在此谢过了。” 室内争执声暂歇,片刻之后,华凤奴冷笑一声。 “呵……那个谁的相好,我们说说而已,把你的心放回肚内,别在这妨碍治疗!” 原无乡一怔,顿时无言。 左常坤抬眼看了看华凤奴:“你是发什么脾气?” “哼,这个病秧子难得向我们服软,上门求援还不忘带一个能打的相好,明明就是威胁。”华凤奴一脸愠怒,一手毫不温柔地掰开沐心沅之口,灌了一整碗蓝里泛黑的诡异药汁。 “人家有相好,你发什么邪火?下手轻一点,别坏事,影响医楼口碑。” 路藏陀小小声:“女、女人的嫉妒心……” “闭嘴!!!” “……对不起!” 原无乡站在门边默默听着室内谈话声,心中猜测已然印证。 沐心沅恢复意识之刻,眼疾手快地一掌拨开眼前明晃晃的锋利剖刀,强行起身,不顾体内气血翻涌,闪至一侧,面上却璀然一笑:“医楼待客之道,还是如此别具一格。” “哼。”左华坤悻悻地收起解剖刀,眼中不无遗憾。 “醒了啊?”华凤奴一手叉腰,眉峰紧蹙,浑身涌动着烦躁和不耐:“醒了就请自便,医楼不留客。” 沐心沅从善如流,脚步略有虚浮地走向门外:“此回援手,吾记下了。至于诊疗费用,改日清偿。” 推开房门,她迈步欲跨门槛,但眼前一阵晕眩,险些摔倒。 “小心。”银衫道者一手托住她的左腕,一手护住她摇晃的身躯,动作自然又有几分亲昵,看得华凤奴嘴角一撇,翻了个大白眼。 沐心沅定了定神,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摇头:“吾没事。吾们先离开吧。” “但你尚未恢复。” “无妨。”她略微无奈道:“医楼有医楼的规矩,多留无益。” “好吧。”看出她的虚弱,原无乡不敢放手,只向室内略一欠身:“四位玄医,感谢援手,告辞。” 相携而行,一路无话。 沐心沅被原无乡扶着,二人距离难免有些过近,让她感觉颇不自在。 那日渡气引毒之后,她本想处理现场,以免原无乡清醒后为难,但身体支撑不住,到底是连衣衫都没穿好便晕了过去。 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用眼角观察原无乡神色,见他仍是一派从容坦然,只是多了几分肃穆,一时也无从分辨他对那夜之事究竟有无印象,又了解几分。 行至一处村落,原无乡见她呼吸急促,面色苍白,便寻了一户人家求宿。 村民质朴,见他二人气度不凡,形容略为狼狈,似是落难之人,便好心拾掇出房间供他们休息。 沐心沅一落座,便开口道:“原无乡,让吾一观你的脉象。” 原无乡给她倒了一杯温水,回绝道:“吾已无碍。倒是你,是否还需采取措施?” 沐心沅思绪飞转,脱口而出:“吾给自己配几味药,就烦请你帮吾寻来药引。” “嗯……好。” 于是一人奋笔疾书,一人垂手静待,在递交药方的刹那,二人视线略一交汇,又各自收敛,生怕被对方看出隐藏的情绪。 原无乡照着沐心沅所开药方,以最快速度找齐了各种药引,随后便给江南凤府发去信函。 他想……有些事,是该有阿沅的亲人在侧方可处理。 返回村落,他亲自熬药,送到沐心沅房中,看着她用餐喝药完毕,这才缓缓开口。 “阿沅,吾已给莫管家寄去信函,请他派人来接你。” 见他未提前事,沐心沅松了一口气,淡淡道:“嗯,有劳你了。” “不必如此客套。”原无乡顿了顿,决定旁敲侧击:“阿沅,除了你的师尊与师兄,你可还有其他亲人在世?” “怎会突然问起此事?”沐心沅敏锐地移开视线,伪作糊涂:“吾自幼被师尊收养,他们就是吾之至亲。” “没什么。其实吾也是被师尊从洪灾之中救出的孤儿,自幼以道真为家。” “哦。” 沐心沅垂首慢慢饮了一口药茶,不再搭腔。 一室静谧,原无乡盯着她柔美的侧颜看了许久,终于不再绕弯:“阿沅,吾想……” 沐心沅忽然开口打断:“什么也别想。想太多,是烦恼的根源。” ——她心知肚明,原无乡不傻。 “要吾装作无知,实在强人所难,又令人情何以堪?” “人命关天,事急从权。何况你是为救吾才遭逢死劫,于情于理,必须援救。” “但那非是原无乡可以装傻充愣、逃避责任的理由。”原无乡深深地看着她,猝不及防伸手紧紧握住她未伤的左手:“阿沅,吾们认真一谈,好吗?” 沐心沅想要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但力有不逮,只好放弃,总算肯正眼看他:“没什么可谈的。” “若你愿意……” “吾不愿意。” “阿沅……”原无乡也顾不得自己的语气已经柔软得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双手都握住了沐心沅有些冰凉的手掌:“这份恩情分量太重了,请你给吾一个机会。” 沐心沅倏然抽手,整个人从桌边弹开,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剧烈起伏:“吾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呃……”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牵动了未愈的旧伤毒患,她感到胸腹闷痛,一抹嫣红自唇边溢出。 原无乡一惊,连忙上前拥着她重新坐下,一只手向她背心灌注内力,帮她平复内息,口中不停安抚:“好好,吾们不提这件事了。你安心养伤,伤愈吾便送你回江南,可好?” 沐心沅紧蹙眉心,也顾及不了此刻原无乡拥着自己的姿势有多亲密,微微颔首:“……嗯。” 慕少艾方从西苗公干回来,正在忠烈王府躺尸,接到江南凤府遭受血洗的消息,自是五内俱焚,抬脚便要赶回江南,却被忠烈王派人硬给按回床上:“老实点儿,顾好自己的小命,凤府之事吾会帮你查!” “但……” “什么但但但?朱痕,来去给他多准备一些鸡蛋,多补身体。” “哎呀,老王爷……” 慕少艾一脸苦色。 “南宫神翳的暗招你最是清楚威力,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再啰嗦,老夫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被忠烈王府卫按着动弹不得的慕少艾仰头叹息:“老王爷,你现在不是正在强制于吾?” “没错,强制休养!” 固执的老王爷拂袖而去,朱痕带着三分幸灾乐祸欣赏了片刻慕少艾的狼狈,方才道:“老王爷发话,你就别硬抗。凤府吾走一遭,这样你没话讲了吧。” “嗯……”在众府卫控制下,慕少艾放弃抵抗,伸出两个手指头:“二十天,吾多最等二十天,不能耽误。” “啰嗦。” 朱痕转身大步流星离开了忠烈王府。 二十天后,他带回了凤府莫老管家的口信,除去凤府血案,更有药王谷小师妹在东南百夷之地遭遇围杀身受重伤的消息。 “哎呀呀,真是雪上加霜。”慕少艾用水烟管反复敲打脑壳,头大如斗。 “怎样?要去吗?” “小师妹有难,正是大师兄闪亮登场的时候啊。” 朱痕皮笑肉不笑:“现在这副模样,别被你的小师妹嫌弃才好。” 慕少艾顶着脸上黥印和满头银发,默默笑了笑。 沐心沅正欲支开窗户透气,冷不防一个白白的脑袋探到窗口。 “小师妹,久见呀。” 她怔了怔,果断撤走支架,倏然掉落的窗户砸了慕少艾一脸草灰。 “咳咳……”中原药师呛得连咳数声,大声哀嚎:“同修爱呢?小师妹,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屋内沐心沅愣了片刻,想起刚才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嗯,脸没错,神态语气也没错。 ——但,青丝成雪又是怎样一回事?还有那个狰狞的黥印…… “咯嗒”一声,房门推开,她踏出农舍直直盯住久违的大师兄:“慕少艾?” “呼呼,当然。” 沐心沅果然露出一丝嫌弃:“老了,丑了。” “喂——” “阿沅,这位是?” 慕少艾正欲与师妹调侃几句,忽然一名银衫道者到来,径直走近沐心沅身边。 慕少艾凝神一观,见那道者俊逸从容,温和内敛,站在自家小师妹旁边可真是……怎么看怎么协调,哎呀呀,真是一对璧人。 哦—— 慕少艾八卦地给了师妹一个戏谑的眼神,一本正经道:“在下药师慕少艾,正是阿沅的师兄。” “嗯?”原无乡看见慕少艾别有深意的表情,多日来收敛的愁绪似乎找到一线曙光:“在下南道真原无乡。慕兄,幸会。” “哈,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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