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福晋取过旁边的油纸托着吃了一个玫瑰花饼,果然觉得满口生香,各色滋味在舌尖碾过,最终留下一种蓬松浓郁的玫瑰香气。 “云南玫瑰果然口味又不一样了,据说平阴玫瑰做玫瑰卤和花茶最好,但做成点心倒是不及这个香甜。” 说起云南来,十四福晋这样的爽快人也忍不住带点怅然——倒不是为廉亲王,主要是为自家夫君。 只道:“廉亲王去了最南边,我们爷则是去了大西北,唉,虽知道是为国为皇上做事,总是忍不住担心的。他在京中是皇上的亲弟弟,去了青海却是外路王爷,八旗子弟也罢了,当地绿营兵士却不知会不会听他的管束。” 还不等姜恒安慰,又自己排解开来,很快重新展露笑颜对姜恒道:“听皇额娘说,宫里早就有了安南厨子?据说菜色倒是新鲜,又酸又辣的很适有身孕人的口。我还没吃过安南菜呢,要不今儿我留下吃个午膳?” 姜恒笑眯眯:“好啊。” 这日用过安南菜的十四福晋心满意足而去,然而不过三天却又再进宫来,只是这回明显不高兴,甚至还带着一种义愤填膺的愤怒。 “你听说隆科多那事了吗?” 皇上离京后,宫中没了政治中心,姜恒的情报网就立刻陷入了缓慢期。得到消息就不如外头王公大臣们快了。 于是姜恒就道:“我如今在这宫里坐着,除了福晋来跟我说说话,否则外头的事儿是不知道的。隆科多有关的事儿……最近的还是福晋告诉我,他因偏宠纵容妾室被皇上下旨训斥了。” 李四儿或许是天降猛女,但搁不住雍正帝是天降猛男,还降到了皇帝位上,那真是碾压局了,甚至还是并不正眼看的捎带碾压,皇上要办的是佟半朝的佟佳氏,李四儿在其中,大概属于一道很不起眼的凉菜。 十四福晋坐下来就道:“说不得就是为了他那个妾室之子被抹官之事不忿呢,反正能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隆科多必然是疯魔了。十三嫂方才跟我一起进的宫,路上还跟我说起昨晚消息传到京城,第一处当然是到了怡亲王府,十三爷那样好的脾气都气坏了,当时颜色就变了,气的一晚上没睡着。” 姜恒特别想知道隆科多说了什么荒唐的话。 然而十四福晋说话,向来是别人很难打断的,她只一气儿继续道:“这不,怡亲王原是让十三嫂来回太后娘娘的。而太后娘娘一听也气昏了头,直接留下了十三嫂不说,又特意让宫人去请怡亲王往慈宁宫亲自将这事儿再说一遍呢。我瞧着呆在那里也尴尬,连忙走了。” 趁着她去端茶杯子的功夫,姜恒终于插上话了:“隆科多到底说了什么?” 十四福晋脸上居然都闪过一丝畏惧。 她只是个传话人,都有些难以出口,可见这话的严重性与恶劣性。 姜恒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不会是…… 果然,十四福晋开口时也是轻轻的,压低了声音凑近姜恒道:他竟然说出‘白帝城受命之日,即是死期已至之时’这样的话!可不是疯了?” 旁边只有秋雪在贴身服侍,一听这话都吓得手上的红木茶盘掉在绒毯上,还好已经上过茶,才没有砸了茶杯子烫到人。 姜恒表示佩服。 十四福晋扭头指着秋雪:“你看!连小宫女都知道的典故,都知道的大忌讳,隆科多居然就敢说!” 没错,隆科多的怨怼之语是连宫女太监都知道的典故。 诸葛孔明作为忠君爱国又智勇双全的代表,是历代戏文里都常见的正面人物,宫中自然更多上演这种效忠君上的戏文。 其中白帝城托孤一段,正是表现诸葛亮忠君爱君的重头戏——乃先主刘备病危时,将儿子刘禅托付给了重臣诸葛亮之事。 隆科多居然以此自比,那就是自觉是诸葛亮,是托孤型辅政大臣。且别说他的个人素质和政治素质比人诸葛孔明差多少,只说他这话里还一捧一踩的,相当于把皇上比作了乐不思蜀,被亲爹摔得嗷嗷哭的阿斗。 而且刘备白帝城托孤时,还有一句:“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隆科多这种抱怨,除了在指名道姓皇上恩将仇报外,只怕还觉得自己这个诸葛亮扶持错了主子,可以‘自取’皇位了。 可以,非常勇。 姜恒不甚清楚,历史上年羹尧的九十二条大罪,这条线上的年总督到底犯了哪些。 但年羹尧最著名的口舌上的错误,也就是把‘朝乾夕惕’四个字写错了,比起隆科多来,那真是黯然失色。 隆科多这属于‘孤句压倒全清’的水平。 十四福晋这种远在京城的女眷,都嗅到了大事将至风雨起兮的味道:“他这样的怨怼疯话传进京城后,佟佳氏全族都慌得不得了呢。据说佟国维原本身体就不好,听说了这件事后,直接气吐了血,只怕要不好了……原本嘛,这些年佟佳氏就已经私下在看各色好木头了。” 姜恒感慨:怎么说呢,佟佳氏可以准备一下,给佟国维和隆科多一起把丧事办了——感觉佟国维都可能拖得生存时间长点。 十四福晋今日就没什么心情吃饭用点心了:“我出宫去了,你这几日也小心些,太后娘娘肯定在气头上呢。” 姜恒谢过十四福晋的嘱托,摸摸肚子保证自己一定不出门不出动静,像一株安静的植物。 十四福晋再进宫的时候,姜恒正在太后跟前念家书。 隆科多的怨怼之语带给太后的怒火已经平息了——到底皇上已经给额娘打过预防针,总要办隆科多。 听说这会子隆科多已经单独关押一帐,不得见人只待处置了。 而皇上的家书看起来也轻描淡写的,想来是诸事妥当。 且说皇上写给太后的家书一封比一封长,太后自己也早就看过了,特意赶着秋高气爽的天儿把姜恒叫过来,也是想让孙女听听皇阿玛的书信。 为此,太后还特意派了乌雅嬷嬷亲自去接姜恒。姜恒难得正大光明出门,也很开心收拾着来了。 然而姜恒才念了个开头,外头宫女就报:“十四福晋到了。” 太后笑道:“这孩子进宫也太频繁了。”皇上在宫里的时候,弟妹们进宫都少,皇上不在,十三福晋十四福晋进宫多了许多。 “既然来了,就快让她进来吧。” 然而这回十四福晋进宫,带来的还是让太后生气的坏消息。 年羹尧结党营私,先后私下与青海数十位将士的人给恂郡王爷使绊子,有碍青海军务。 太后一听就惊怒担忧起来:“青海原就艰险,做臣子的便是鼎力相助,也未必成呢,哪里经得住人拖后腿。”青海就像一块咽喉,一边接壤虎视眈眈准噶尔汗国,一边接壤西藏和硕特部,都是一个不当心就要起烽火的地段。 正如太后所说,防着外人就够了,哪里经得起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 十四福晋忙安慰道:“太后娘娘别急,皇上也已羁押了年羹尧,又命钦差疾驰往青海传达圣命去,具体军务怎么排布,我这等妇人家倒是不懂。但想来皇上既知道这事,就必会处置的。” 皇上去木兰围场一趟,究竟会见了多少王公大臣不可知,但对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处置却是人尽皆知都看得见的。 甭管是隆科多的一等公,还是年羹尧的三等公,都是一键清零,各自喜提一独间牢狱,等待后续审罚。 不比姜恒这回是坐在宫中,收到的都是尘埃落定的后置消息,顶多是听个热闹,自己心里复盘下皇上处置排布的情形。弘时等皇子这回却是近距离围观了一把皇上处置朝臣,算是一场难得的见习。 但具体能体会领悟到多少,就看皇子们个人的水准了。 事关前朝,三位皇子还能围观,三妃这回纯粹就是跟着去又跟着回来的背景板了。 尤其是齐妃,原本觉得只有她们跟着往木兰围场去,或许能多些日子跟皇上接触一二:倒不是什么男女上的接触,而是见面三分情,见多总比见少好。 也能更近距离的了解皇上的心情和想法。 信嫔这种宠妃一有孕,压力感是必然的。三妃都很想知道,皇上对自己儿子的态度。 然而到了木兰围场后,大事一桩接一桩简直目不暇接。三妃见皇上的时间,其实跟在京中的频率一样,近两个月的时长,基本上就见了两回:刚到围场,皇上探望时问了两句到草原上是否习惯,身体如何的话。然后就是临走前,皇上带着儿子到各自生母那里用了一顿膳,用饭前还对皇子们到这草原后的表现进行了点评。 依旧是延续了从前批评为主的风格。以至于接下来那顿饭,其实只有皇上在用,三妃给皇子们都被批的吃不下饭去了。 齐妃为此很有些闷闷的怅然,觉得错失了大好光阴。 毕竟去岁木兰秋狝,她跟弘时就没能来这草原上。 这回弘时是提前好生练了箭术的,原想着好生表演一番,结果皇上却基本上没在猎苑露头,只象征性的出现了下。剩下的时间就都放在处置年羹尧和隆科多身上了。 而回宫后,齐妃听说皇上很快就往永和宫去探望信嫔后,这闷就变成了郁闷。 次日齐聚承乾宫给皇后请安时,齐妃再看到信嫔比之前明显隆起的腹部时,那种郁闷就变成了烦躁。 于是齐妃回到长春宫后,就把留在京中的黄莺叫来问道:“年羹尧出事的消息给年嫔送去了吗?” 黄莺忙回道:“消息一传回京里就送去了。翊坤宫也叫了两回太医呢,但皇上回宫后,据说并未问起……” 齐妃心里就抱怨年氏:又叫太医,只会叫太医啊。当年整治我们的时候那样心狠手黑的,哄得皇上好几年不看旁人一眼。 现在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自己都扑腾不出来翊坤宫来呢? 齐妃身边的喜鹊是知道主子心思,是想让年嫔娘娘出来,跟信嫔娘娘斗起来,她们好坐山观虎的。于是献策道:“奴婢记得在王府的时候,有一年王爷特意带着换了男服的年侧福晋上街去了,福晋知道后还劝过,却被训斥了不可窥探前院行踪。”当时福晋还年轻,那气的都犯了肝气病,好几日都缓不过来。 齐妃也记得那段时日,那是皇上跟年氏情意最浓的时候。 年氏想上街游玩,有违王府的规矩,皇上当时不但不恼,还替她弄来男装衣裳,真的带着她就出门了。 彼时旧情浓如蜜,想来皇上也不能就全然忘了吧。 齐妃就对喜鹊点头道:“你还记得那衣裳的样式吧,既如此,就让人给年嫔送一套去,咱们帮帮她!”
第71章 发配圆明园 说来也巧,齐妃收买的是送膳的小太监,正好属于常青的管辖范围。 常青其实很早就发现了之前的送膳太监,会收了齐妃的银子去给年嫔传话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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