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也愿意见隆科多倒霉的,见皇上显然早有安排,就放下心来。 于是嘴上说着‘皇上看着办,能宽恕就宽恕,到底他是孝懿仁皇后的弟弟呢’,心里却觉得,让他早点去跟孝懿仁皇后团聚也好。 皇上出了慈宁宫后,心里还记挂着一事。 其实还有事儿他没敢跟太后说,怕太后悬心——这回他不光要处置隆科多,更要处置年羹尧,因年羹尧很给十四使了些绊子。皇上不提起,正是怕太后太过担心十四。 自端午后,恂郡王往青海去,至今已出发三月余,刨除路上的时间,也已经正式上岗两个多月了。 皇上早命岳钟琪在那里接应十四。 这些日子据皇上陆续接到的密报所示,年羹尧的旧部多有阳奉阴违,甚至扰乱军纪之举。 十四整顿的甚是艰难,感觉孤立无援,整个青海的将领似乎没有肯服从他的。 按说一地的军伍将领,并不应当全是总督的人。但年羹尧就是有办法,把青海当地大大小小的将领,都整的害怕他——就算不是他的心腹,也要畏于他的官威不敢稍有违逆。 人性本如此,顺从的时间长了索性就躺平享受起年大将军的安排来,就像是人一脚进了泥地,难免生出一种既然沾上了泥,就不干净了,所以干脆踩着泥巴一条路走到黑的心思来。 因此在年羹尧多年的指挥下,青海的将领也都多少做了些有违刑律法令的错事,要是清查年羹尧,覆巢之下无完卵,他们也要带上罪名。且年羹尧虽然跋扈嚣张,也有自己的好处,就是出手大方,给下头将领分钱的时候倒不吝啬,所以青海驻地将领多少吃了些黑钱。 之前岳钟琪暂代总督,不碰他们的军权财权,只是□□,大家就暂且相安无事。 但恂郡王明显是来格式化青海军伍的,现有掌权者自要奋起反抗,准备冷暴力恂郡王,让他坐不稳这抚远大将军,灰溜溜回京去。也好让皇上意识到,只有年总督才能带给他们财富,不,才能带来青海的安定。 跟京中的年羹尧可以说是一拍即合了。 中元节时分,皇上就收到了十四的诉苦折子,只道人人都欺负他,他的军令甚至出不了中大帐。若没有岳钟琪带着甘肃的兵力在一旁为他掠阵,十四真觉得自己这个郡王兼大将军在青海变成了透明人。 还好十四并不是只会哭的王爷,他前头哭诉好大一场,主要是为了后头让亲哥同意下他的处理办法。 青海将领们,绝大部分手上都不干净了,都被年羹尧捏着小辫子。但有些人起初真是被年羹尧按头下水去的,所犯之错也并非不可饶恕。于是十四便跟自家皇兄请命,想提前赦免其中一些本事佳且罪名轻的官员,好将青海的将领们从内部分化开,让他有一个突破口。 十四特意哭唧唧了半本折子,正是要让皇兄知道他的不容易,否则以皇上眼睛里揉不得沙子要账要到分毫不差的脾气,十四很怕这个赦免令要不到。 若是不能赦免其中有些人,诱导其从年羹尧麾下反水,十四的青海工作实在是太难开展了。 皇上接了折子,对弟弟的进步很是欣慰,特意与十三弟分享:“也是长大了,没有一味用蛮力。” 就在十四去河道前,皇上还问过他,若你带兵时遇到阳奉阴违的下属怎么办,十四还满不在乎道:军令如山,不服就杀,杀一批不好用的,换一批好用的就行了。 一句话,让皇上下了决心给他踢到河堤上挖土去了。 干干活清醒下吧,人非牛马,是有自己心思的。 果然,十四现在很有进步,想到了这种分而划之,一半拉一半打,把矛盾转嫁到当地将领内部的法子。 十三爷也笑道:“是个好法子。且十四说的也有道理。青海的官员有违国法,与京官还不同,他们确实难做人。当年若不听从于年羹尧,只怕连活命都靠天意。臣弟听李卫说过一回,曾有一参将见了年羹尧行礼慢了些,就被年总督连人带一支队伍都发配到与西藏和硕特部相接的‘墨琴山口’去了。” “那属于高原断崖环境极艰苦,别说人了,当地的野生牦牛都少去那里吃草。便是将士要去戍守,也要轮换制,一月一换人,免得不可治的高原病。结果那参将因此事,愣是被年羹尧摁在那里一整年,最后重病吐血才被人抬回来,之后见了年羹尧就打哆嗦,跪拜如年家家仆。” 十三爷说到这儿又忙补充了一句:“那参将虽是气节骨气不足,但到底是可怜。”十三爷不是那种封建士大夫,觉得一个人只要失了气节,就万死莫属。有时候真是未经他人苦难以体会旁人下跪的艰难。 那种持续看不到头的,每天喘不上气来,身边总有人在病死的生活,那参将起码撑了一年,要换言官过去,或许一天也不行,当场就给年羹尧跪了。 皇上脸上对十四进步的欣慰之色逐渐收了,只冷笑道:“年羹尧的跋扈,朕心里已有数。将他调回京中,就是要他恭自反省。”顺便也是明示于朝臣,年家失势。 这样才会有更多人敢实名制举报年羹尧。果然这半年多来,皇上收到许多弹劾年羹尧的折子。 “便是朕所知的他现有的错漏,只削爵去官都是念在他多年戍守青海总有些苦劳的份上,若他自己继续作死,还要为了给十四使绊子,干涉青海军务,耽误朝中大事,实是该死大罪,怨不得人。” 于是皇上当时很痛快就批准了十四的折子,许他自主权,将需宽放的官员名单送上来即可。 反正岳钟琪也在一旁看着,他是个稳重人,也不至于让十四乱施恩。 其实怡亲王对年羹尧的罪证数的虽明白,倒没有极重视:在他看来,离了青海,手里没有兵权的年羹尧,就很像铁笼子里的老虎,什么时候处置这只已经入笼的虎,都只看皇上的心思罢了。 他更重视的是隆科多。 也是康熙爷对自己舅舅家实在太好了,以至于康熙爷所有的儿子,这些正经的皇子,见了佟佳氏长辈都要小心翼翼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会子佟国维等人虽然致仕了,但还没有死呢。在怡亲王眼里,皇上要彻底摁住佟佳氏一族,从吏部铲掉隆科多及相关佟党,是件远比处置年羹尧更大更危险的事情。 于是中秋节前,皇上行程定下后,怡亲王就又来面见皇上,细细商议相关事宜,并万分关切道:“皇兄此去木兰围场一应要小心,臣弟在京中必会看好了佟佳氏一族。” 风雨欲来,皇上反而未露出任何雷霆之色。 京中宫廷一派平和富贵景象,尽是中秋佳节的团圆和乐氛围。皇上甚至命内务府多做了许多宫廷样式月饼,分赐宗亲朝臣。 且说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之前,八月十三日,还是四阿哥弘历的生日。 说来也巧,弘历不光是生在八月十五前两日,还特别巧是属兔的,太后就常说弘历肯定是个玉兔托生的,所以很乖巧——姜恒在摸清太后的玄学覆盖范围后,对太后盛赞敏敏有来历这件事也就不紧张了。 因为在太后眼里,她的孙子孙女们全是有来历的,基本都是各种神奇生灵托生的。 按说宫中不太给皇子皇女们过生日,就像不起大名一样,都是怕场面大了被阎王爷看上。但弘历这个生日又有所不同。 姜恒进宫的那个春天,弘历已经六周岁了。 过了当年的中秋节就是七周岁,而今年则是弘历的八周岁生日——这是姜恒的算法,但在古代,往往要虚一岁。于是在旁人眼里,弘历都是个九岁的小少年了。 九为数之极,代表长久,宫中皇子能长到九岁,基本就说明正式站住了。 所以这一年,太后是要给孙子做一点小小的生辰的。当然不敢摆酒席,因宫里全是弘历的长辈,让长辈们吃他的席面会折福,但送礼却是可以比往年更郑重一点的。 太后送的精细,旁人自然要跟着上调送礼的级别,不能是往年长寿面和一套孩子衣裳就过去了。于是各宫主位都送了弘历一份颇为贵重的生辰礼,姜恒这里也不例外。 因有甘特图的缘故,不,现在被皇上叫军机图了,姜恒对事情的准备时间就总比别人充裕,贺礼还是特意从造办处定制的,并非是从库房里现找的上等笔墨纸砚或是陈设摆件。 姜恒是个防患于未然的人,不得不承认,就看目前皇上儿子的数量和质量,弘历依旧是绝大的优势继承人。 她从非常实际的观点出发,也不会与熹妃母子产生什么龃龉。便是她有身孕后与熹妃远了些,也是敬远型——熹妃主动避嫌,姜恒也就从善如流,彼此维护着一种周到的和平。 而这回姜恒送了弘历生日礼物后,很快也收到了回礼。 回礼为弘历亲自上门道谢,并送上自己写的诗两首。 长辈们给他送生日礼,弘历都是用诗词来道谢返还:皇上与太后娘娘各自喜提十首,嫡母皇后娘娘喜提八首,生母熹妃喜提六首,其余主位娘娘也各收到一篇。 姜恒之所以收到两首,一首是道谢,一首是弘历对‘信娘娘腹中弟妹的中秋祝福’。 姜恒掐指一算,这过个生辰,弘历得写了几十首官体诗呢。虽说官体诗比较好做,基本就是照着平仄来套用各种吉祥话和典故,但这也需要精力,跟写文章一样。 这也就是弘历是诗歌达人,要是弘昼,估计生日都不想过了。 景仁宫中。 弘历拆着各宫送的礼物。 后宫主位的礼物都是送到熹妃这里来的。而弘历生日当天,被允许回额娘处用膳,皇上也来景仁宫坐了小半个时辰。 其实于弘历而言,皇阿玛离开后,只有他跟额娘一起用膳时才更自在些。 到底是孩子,喜欢收到礼物玩意儿。晚膳后,弘历就到东配殿去拆生辰礼去了。熹妃嘱咐宫人给弘历熬秋日润肺的梨汤喝后,这才来到东配殿。 进门就看到儿子在桌前拨弄一只精巧的金色玩具。 熹妃看着儿子,跟裕嫔等人一样,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男孩子身量开始抽条眉目逐渐长开,又把收麦时晒黑的皮肤养了回来,是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尤其是弘时天生比弘昼稳重,衣冠齐整,袖子上的扣子也扣得很板正,显得越发像少年而不是孩子了。 熹妃当然是很骄傲的。 皇上总共就三个儿子,其中弘历无疑是优秀的皇子。 熹妃再谦逊稳重,也不会在儿子上妄自菲薄,心中认定皇上对弘历应当也是喜欢的。 走近了熹妃才发现,弘历在玩的是永和宫送来的礼物。 据说这是信嫔叫造办处现做的。是一件很精美的金器:巴掌大小的兔子配着一轮明月,最精巧的是,如果拨动月亮,将其从满月变为半月,那么兔子就会卧下去闭上眼,若是再拨回满月,兔子就会做出憨态可掬的双腿站立状,两只前爪胖胖垂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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