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朝冠的重量绝对不可忽视,姜恒自己也有一顶,每回下头花盆底上头花盆朝冠的时候,姜恒都感谢当年在储秀宫实习期学习的走路技巧。 皇后此番又被迫卧床休息了十来日,正是烦闷的时候,见了敏敏就搂着说了好一会儿话。 又让贡眉将早给敏敏准备好的一套新衣裳和嵌着红晶石的头面拿出来:“你既来了,本宫就不叫人去永和宫送了,直接带回去罢。”摸了摸敏敏垂下来的发辫道:“咱们敏敏,经过这一遭就是大孩子了。” 皇上是下晌时候才得空过来探望女儿,还顺便就去上书房接了儿子一起回永和宫。 宫里不比圆明园地方大,养心殿里没法给六阿哥开辟一间小书房,皇上就直接在上书房院中另开了一间,让还不到年龄的六阿哥也去上书房,只不过是按照自己时辰上课。 皇上看过女儿果然无恙,又细问了许多话,这才放了两个孩子去后殿自行玩耍说话。 姜恒看着姐弟俩的背影,还跟皇上唏嘘道:“皇上您瞧,孩子们长大的多快啊,现在就有很多小秘密,只说给彼此了。” 皇上莞尔:“你有什么秘密,可以说给朕听。” 姜恒转头牵起一角衣裳准备福身:“臣妾没什么秘密要说,倒是谢恩还未谢。”她刚接了敏敏,就听前头苏培盛的小徒弟来报喜,皇上将肃毅伯府升为了肃毅侯府。 皇上伸手扶住,摇头道:“朕原意是要嘉奖于你的。牛痘之事造福实多,原想等敏敏种痘后给你……偏生皇后病了。” 姜恒听懂了皇上的意思。 皇上原本想要动她的位份,而并非肃毅伯府。 只是贵妃之上,就是皇贵妃了。大清的皇贵妃,是特殊的妃嫔工种,一般都是后宫没有皇后,需一妃嫔掌凤印和六宫事时才立。皇上本想以牛痘事立皇贵妃,但皇后好好的也罢,皇后忽然病了,皇上反而不好提这件事了,不然传到外面去,好像皇后要不行了似的。 姜恒心道:还好皇上没有按照原意来办。 皇贵妃与贵妃在待遇上差的并不大,但在名声上差远了。 她实在不需要一个皇贵妃的虚名,生生把她跟皇后还算和平融洽的关系弄僵了。 于是连忙努力打消皇上这个念头,只道别说这回皇后娘娘病了,便是以后皇后大安,哪怕返老还童,只要皇后娘娘在,她就绝不想做皇贵妃。 心道:这是皇上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旦对人好起来,就很容易离谱,甚至离了大谱。比如皇上前两年非要邀请十三爷将来跟他一起葬入皇陵,惊世骇俗到十三爷声泪俱下,差点以死明志的拒绝。 皇上对人好,就像冬天里的干柴烈火,要不是赶紧抽柴降温,很容易被烤熟了。 果然,见姜恒格外特别的坚持,皇上才作罢,还遗憾似的补了一句:“朕瞧你这些日子代掌后宫事,做的也很好,皇贵妃之位是很担得起的。” 姜恒:……真想把皇贵妃三个字从皇上脑子里挖掉啊。 于是上前低声却出自肺腑道:“皇上且再想想,皇后娘娘自是个宽宏公正的人,但若是臣妾……娘娘只怕要暗自伤感,觉得是自己做的不够,才令宫中多了位皇贵妃。” 皇上反握了她的手:“好了,这事儿朕先记下不提就是了。” 宫内校场上,弘昼看着正在反复拉弓射箭的弘历,不由发问道:“四哥,你近来的弓力是不是又长了?” 弘历正了正扳指,瞄准草人靶子道:“是长了半力。” 如何能不长呢? 每日只有在这儿演习骑射,纵马射箭的时候,才让弘历觉得有片刻的放松。 一年前,他犯了一个错误。 那时候被皇阿玛叫去,指着他一时不谨烧了的西洋船斥责时,弘历就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 但一年过去了,他发觉,这不是一个大错,这简直是一个致命的错! 从那天起,皇阿玛换了他身边所有的太监,他好容易养起来的两个心腹全部不知所踪,他甚至不敢问一问他们的去向,是活着进了慎刑司每日舂米,还是进了安乐堂之后像那西洋船的木壳一样被烧成了灰。 他自打离开景仁宫搬到阿哥所后,以为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直到去年这件事后,他才彻底明白,原来他顶着的天,脚踩的地,都属于皇阿玛。明明是皇子,但他却在那段时刻,深刻的感受到自己其实没有家,没有喘息的地方。 所做的一切都在皇阿玛眼皮底下。 弘历知道皇阿玛为什么打圆明园回宫后,把六弟放到了上书房,而不是养心殿。 哪怕宫里地方不如圆明园多,难道还真找不到一间屋子安置小孩子? 想来皇阿玛这是着意把他们兄弟都放在上书房,使人在暗中看着他的言行举止,是否对永和宫尤其对异母的弟弟妹妹有敌意乃至恶意。 这一年来,弘历觉得如履薄冰,坐卧不安。 他自然不敢对六弟再流露出一点不好,但他又不敢做的太好——如果他表现得太关照六弟,是不是又显得前倨后恭十分虚伪,继而更让皇阿玛生疑心? 弘历面对六阿哥,简直像是拿着筷子去夹嫩豆腐一样小心翼翼。 饶是这样小心,还时时担忧恐惧皇阿玛看出他的本心来——他根本不喜欢六弟,他当然不喜欢他! 若没有这个弟弟,太子位就是他手拿把攥之物。 没有人会喜欢抢夺了自己地位的人。 弘历有时都忍不住怨皇阿玛:为什么不许他不喜弟弟?皇阿玛自个儿年轻时候,就有许多仇人似的兄弟。至今八叔还在安南漂泊呢,皇室中谁不知道,皇阿玛曾经都想过圈了八叔,甚至要了他的命。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皇阿玛自己怎么折腾弟弟们都行,到了教养儿子,便偏要他们兄友弟恭? 弘历到底才十五岁,每日在上书房只觉压抑的不得了,似乎墙壁都长了眼睛,时时刻刻有人在盯着他。 唯一能放松些的,也就只有这校场上了。 一箭又是正中靶心。 弘历自嘲想着:也多亏了六弟,不然他的箭术倒不至于在这一年内好了起来。 他将弓拉满,感同身受地体悟这种紧绷之力。 绷的似乎要断了一般。 许多时候,弘历想要索性放弃的时候,就会想起额娘:不是他一个人在煎熬,额娘也在陪他忍耐着。 熹妃确实在忍耐。 敏敏种痘出来次日,妃嫔们按时来向养病中的皇后问安,见了贵妃都忙上前道喜。 熹妃也不例外,作为妃位,她还得是带头上前的那一个:先恭喜贵妃四公主种痘平安,再恭喜贵妃,母家得了侯爵。 一直端着笑脸,让人觉得笑容都快长在了脸上。 熹妃觉得忍耐,姜恒看着她却也头疼。 这一年来,熹妃对她的态度大改——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人前人后,当然主要是人前,对她简直称得上‘毕恭毕敬’四个字。 以至于今年端午佳节时,连十三十四福晋见了熹妃在她跟前做小媳妇‘俯首帖耳’状,都委婉向她道:“熹妃到底是四阿哥的生母,不比其余嫔妃……”言下之意,姜恒哪怕是高一位份的贵妃,对熹妃也可以更客气和气些。 姜恒少有的无奈叹了口气。 生命是个轮回,熹妃现在行事,说到根上与当年最初跟她同住的周答应是一样的:以柔克刚,弱者是值得怜惜的。 只是周答应段位太低,早早被鉴定出伪劣产品,从此走上了去种花的康庄大道。 熹妃则比周答应不知道强到哪里去,她从不会与任何一个人说起贵妃‘欺负’她,从来都是滴水不漏的好话,还是那种小心翼翼的称赞。似乎怕哪句话说多了说少了就有人问责她一般。 且熹妃极有耐性,她已然这么坚持了一年,每次大宴上,都有点新开发的小动作,层层递近表达着自己对贵妃娘娘愈加的敬畏和退让。 姜恒是见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演艺人员,可以不需要台词,通过微动作叫人感同身受。 连这两位素来跟她亲厚的福晋,都委婉来提醒她可以对熹妃好一点,可见其余人会怎么想,只怕都觉得素日在宫里,贵妃不知怎么仗着位份和宠爱威压同有儿子的熹妃。 姜恒也不多解释,只对两位福晋道:“等宫里下回宴席,你们看看便知了。” 待到中元节白日,宫中要演封神等热闹戏文压这个阴日子。 太后和皇后看了两出开场后就各自走了。只剩姜恒带着嫔妃们与宗亲命妇们一起看戏。 姜恒就特意让人端了自己桌上的两道点心,一道送给熹妃一道送给裕妃,然后对熹妃笑道:“今日点心不错,熹妃尝尝这一道,是不是比从前做得好。”语气柔和话语亲近。 裕妃接了坐着道了声谢就完了,然而熹妃却立刻诚惶诚恐站起来:“多谢贵妃娘娘赏赐。”然后又紧张地坐下,立刻拿起来用帕子托着吃了一口,很快回道:“娘娘说的是,果然今日点心味道比上回端午更好。还是娘娘清妙品得出,臣妾愚钝。” 熹妃这一番紧张御前奏对一般的情形,自然又落在内命妇眼中,不免都觉得贵妃实在气势压人。 姜恒也就不说话了,只朝着坐的最靠前的十三十四福晋眨眼笑笑:看见了吗?我不和气还好些,一旦想对熹妃‘客气’些,只会起到反效果。 两位福晋也无奈。 她们也都在王府多年,其实最开始提醒姜恒的时候,也未必没看出熹妃的过分小心和敬畏。只是觉得再这样下去几年,只怕会做实了贵妃震慑嫔妃,早些想个法保全名声才是。 那日中元,姜恒依旧悠哉哉看完了一日戏。 熹妃所做之事,在姜恒眼里,也正如台上的一场戏一样。 她写好了剧本。 在剧本里,熹妃本人是美强惨是暂时蛰伏卧薪尝胆的主角,而姜恒则要负责演那个跋扈贵妃,将来会被主角正义拿下的反派。 不管姜恒愿不愿意,反正熹妃是把这个角色分给她了。 哪怕姜恒极少与她说话,且已经明显露出看破熹妃意图,不愿给她搭戏的意思,熹妃也不在乎。 她也不需要姜恒跟她对话,只要两人一齐露面,姜恒坐在那就是她的‘工具人’,不妨碍熹妃对她演毕恭毕敬的戏码。 正如今日。 姜恒对着熹妃的道喜只是点了点头,而熹妃却继续恭敬道:“臣妾这十来日抄了十遍《药师本愿功德经》为四公主祈福,已经送去中正殿佛前了,万幸公主种痘平安。” 见熹妃垂眸似乎不敢正视自己的样子,姜恒不由笑了:“熹妃有心了。我原也要抄几遍药师经的,偏生中正殿师傅说,不抄也罢了,若是抄,必得九十九篇药师经文一起烧了才更灵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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