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阿哥所后,弘历接过宫女送上来的茶。 宫女屈膝道:“这是福晋惦记着阿哥早起用膳用得少,特意给阿哥备的牛乳甜茶。” 弘历蹙眉,抬手就想将茶倾在茶盂中:虽说这牛乳茶现各宫都备着,但起源却是永和宫,于是弘历从不喜欢。阿哥所的宫人未必知道缘故,但都觑着阿哥喜好,素来只给他上清茶。 倒是乌拉那拉氏跟弘历成亲才一年多点,两人见面也并不多,彼此了解不深,冬日就给他备了牛乳茶。 抬手抬了一半,弘历忽然停住,想起了当年那艘西洋船。 于是忍着不喜,慢慢喝了半盏,之后才搁下杯子对宫人道:“晚膳去福晋屋里吧。” 宫人忙去传话讨赏。 对乌拉那拉氏这个福晋,从出身到性情,弘历都不甚喜欢。不过到底是正妻,还是该多过去几次,最好福晋早点有身孕,说不得额娘也能像齐妃似的回来了。 而钟粹宫中,弘历告退后,皇后吃了一把药丸才把头疼压下去。 因皇上严格限制宫中丸药中阿芙蓉等物的用量,皇后为了压住疼痛,只好吃一大把,差点噎住。贡眉在一旁又心疼又后悔。 早知道就按着以往的规矩,让四阿哥在门外请个安走就好了,谁想到四阿哥不仅说起拜祭弘晖阿哥之事,还说了那么些话,激的娘娘病又发作起来。 偏生皇后还不肯歇着,只让贡眉把贵妃处送来的宫务大事记拿来看。 贡眉不敢违拗,只得去抱了来。皇后忍着头疼翻看:说来贵妃已经接过宫务两年了,但依旧未曾越过贵妃本分一步。凡涉及一点要改动旧例的地方,都如实写了送来让皇后再定。 皇后心里矛盾极了。 她一直查阅宫务,直看到药丸也不起效应,头疼欲裂,才只得喝了两幅安神药去床上想要强行睡过去。 只是这心事太大,就是睡不着。 如此折腾了一日一夜,皇后再次卧病不起,整个新年都没有迈出钟粹宫一步。 “给皇额娘请安。” 皇后靠在床上笑道:“敏敏,到这来坐。”又一叠声吩咐贡眉拿新的点心和茶来。 敏敏依言坐到皇后榻旁,皇后摸了摸她的手略有点凉,索性就让她放在自己被子里渥着,然后问起此番清东陵祭祀之事。 雍正十二年的正月,皇上带着诸位皇子亲往东陵去祭拜先帝爷。 令礼部头疼的是,皇上不仅带了四位皇子,还带了四公主。 礼部尚书阿尔松阿被拱出来劝谏皇上:以往从无公主祭拜皇陵的先例。 皇上并不提起要违背祖宗例法,只道端郡王乃诸皇子公主嫡长兄,弟妹前往拜祭是应有之礼。 阿尔松阿想着,哦,原来公主是去拜端郡王的啊,那没事了,就被忽悠走了。 结果到了清东陵,皇上祭拜先帝爷的时候,还是把四公主带进去了,阿尔松阿在外头干瞪眼:他也不能不要脑袋,现在冲进去让皇上把四公主送出来吧。 好在公主是换了皇子衣裳的……就这样吧,阿尔松阿决定当自己瞎了。 皇后对拜祭先帝爷流程不太感兴趣,她只是迫切想知道,安葬着弘晖金的墓园如何了。 早夭的皇子没有陵寝,没有碑石,只有每人一座山上小院。 敏敏就与皇后描述了大哥哥的墓园。 女孩子的声音清甜柔和,皇后在敏敏详细的诉说里,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座山上的小院子:干净静谧,门外遍植松柏,远远望出去,山林苍青。 他安静的留在这世界之外。 直到敏敏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不觉流下泪来。 敏敏给皇后擦了眼泪,又道:“皇额娘,我在大哥哥门外的柏树上捡了一只斑鸠幼鸟,还很小。” 原是有斑鸠在弘晖墓园外的一株大柏树上做了窝,只是御驾所到之处惊扰了这片山林的宁静,又有香烛不断,吓得那斑鸠大鸟连夜飞走不回,只留了一只还不会飞的雏鸟在窝里,饿的直叫。 敏敏听见了,就叫太监将幼鸟抱了下来喂养着,已经一路带回了宫里。 此时就送给皇后,珍禽房也早配了会养护斑鸠的内监,听那小太监跪在地上道:“回皇后娘娘,这斑鸠养的好了如鸽子仿佛,都是白日会飞出去,夜里又会自己飞回来的。” 皇后便道:“既如此,就好好养着。” 这鸟儿既落在儿子门前的柏树上,又被敏敏捡到,一路带回宫里还好好的活着,就是缘分。 敏敏又取出两枚干了的松果来递给皇后:“皇额娘,大哥哥门前的松柏都长得很好,这松果也很匀称漂亮。这是最好看的两个。” 皇后将松果放在掌心。 其实弘历回宫后,也曾来请过安,跟皇后详尽说了自己是如何给大哥弘晖亲手扫院,又如何教训提点了守墓的老太监们规矩。 然皇后此时看着手里的松果,一直摇摆矛盾的心,忽然就定了下来。 她把松果小心放在床头的小柜上,然后伸手把敏敏搂在怀里:“好孩子,你陪皇额娘躺一会儿吧。” 软软的发丝蹭在皇后腮边,痒痒的倒是心安。 半晌,皇后轻声道:“敏敏,答应皇额娘一件事。” 敏敏应了,然后抬头看着皇后,等她开口。 皇后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一点,对她柔声道:“皇额娘会比敏敏早走许多年。皇额娘在的时候,自然会想着你大哥哥。可以后……敏敏要帮皇额娘一直记着你大哥哥好不好。” 敏敏用力点头:“好。” 皇后如释重负,这才放开敏敏,欠身躺下来闭目养神道:“听说敏敏在记录各种草木花卉的年期,既如此,你跟皇额娘再细说说黄花山上有哪些草木。” 敏敏如今已经把收集的各类小知识写了三大本子。 草木是她写的最多的一本——打她一出生,就住在永和宫后殿,那里是姜恒曾用心打造的小花园,敏敏学数数和认颜色都是看着这些花们,它们是她无声的朋友,花开花谢年复一年陪着她。 此时敏敏就将她见到的黄花山上的树植一一说来:“黄花山上有一株极粗的杜鹃树,树下还有几株元宝花,那花瓣胖嘟嘟的真就像是一个个金元宝似的……” 直到听着皇后呼吸匀称起来,显然是睡熟了,敏敏才轻轻起身。 贡眉送她出门,在门口深深一福:“奴婢恭送四公主。” 敏敏抬手整了整自个儿的斗篷兜帽,笑道:“贡眉姑姑回去吧,我明儿再来看皇额娘。” “本宫好久没有睡这样好一觉了。”在敏敏细细的话语里,皇后难得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睡了一个漫长的午觉。 她坐起来:“给本宫重新梳一个家常发髻。” 然后对贡眉道:“去请皇上来吧,只说本宫有话要说。” 皇上来的很快。 皇后很少请他,尤其是前两年病了后,皇后更说过‘居于后位不能给万岁爷分忧,更不敢给皇上添烦忧’的话来,请皇上不必顾念她这反反复复的老毛病,不用常来探望。 这回听说皇后主动相请,皇上原跟怡亲王说了一半的事儿也暂且停了,即刻命人备轿辇往后宫来。 进门见皇后气色不错,神情也恬淡,眉宇间不复往日痛苦之色,不由心底一宽点头道:“朕瞧着皇后是大好了。” 皇后对皇上笑着摇头道:“皇上,臣妾这病是再难好起来了。一回发作厉害一回的,这回更是新岁都未能起身。” 不等皇上劝慰,皇后就道:“皇上,太医们都道,臣妾这病忌劳更忌喜悲不定。臣妾想着,要不就清清静静礼佛,说不得能修一个圆满心境于病有好处也未可知。” 她与皇上回话向来恪守后宫妇人之道,半垂眸垂面,不直视君颜。这回却不一样,她难得坦然直视皇上:“还请皇上许臣妾从此躲懒,将宫务都付与贵妃。” 皇上略有些诧异。 夫妻多年,自是了解彼此的。皇上深知皇后在某些方面跟自己一样。若是换了他头疼影响了理政,也只会吃药压制头疼然后继续做事,不会为了养身体把手上的事儿抛了。 所以皇后一直未放手宫权,皇上也从不说什么‘你病了就不要再管、再听宫务了。’ 他知道那样皇后更没法安心养病。 可现在,皇后竟然自己想通了,要就此礼佛不理事,彻底放手。 不但如此,皇后还道:“三月亲蚕礼是农桑大礼,去岁臣妾勉强撑了下来,回来就又病了一回。今年臣妾连过年都起不来身,亲蚕礼断不能亲行了。臣妾请皇上的旨意,令贵妃代行。”
第123章 名字 皇上除了将代行亲蚕礼的消息带来永和宫外,还顺带手从内务府要了不少旧例一并拿了来。 康熙爷在位期间,前后立了三位皇后。皇后数目虽不少,但几位娘娘去的都早。从时间跨度上来说,后宫里大多数时间段是没有皇后的。 因而有不少妃嫔代行亲蚕礼的旧例。 姜恒一目十行看了几年的记述:亲蚕礼流程都是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皇后用金钩采丧,若是妃嫔代行则用银钩采桑。 皇上到永和宫的时候,已是夜里。 姜恒早拆了发髻,此时伏案看先帝旧例,长发不免垂落下来,皇上自然而然伸手替她别到耳后:“你成日劝朕用眼要当心,烛火要够亮,不可昏暗视物,自个儿这头发影影绰绰挡着光倒是不顾。” 姜恒也就将纸页合上,抬起头笑道:“说来臣妾还未去过太液池呢。”行亲蚕礼的先蚕坛就在太液池北边儿。 太液池隶属皇城范围,却在紫禁城宫禁外。前朝每年冬日举行侍卫们冰嬉与冰上走球等赛事都是在结了冰的太液池上进行的。皇上有时会带着宗亲朝臣们前去观赏冰上活动,妃嫔们却是不能出紫禁城后宫范围。 姜恒前世还去太液池改成的北海公园游玩过,今生住到这紫禁城里,反而没去过隔壁的太液池。 “太液池旁风光不错——钦天监算的今岁亲蚕礼吉日是三月二十二,到时候会有内务府的引礼嬷嬷过来陪你一同过去。” 皇上示意她将旧例自己收着再慢慢看,又道:“亲蚕礼这事儿你只管自己先记在心里,不必示人。朕预备等到三月里,再叫礼部去办这件事。免得他们准备典仪的时间充裕的过分,又要寻些没要紧的事儿来谏一谏。” 只要时间够,礼部向来是很爱抠细节的。 康熙爷时期的妃嫔代行亲蚕礼,都是皇贵妃出动——在没有皇后也没有皇贵妃的年份里,一般就直接省略掉亲蚕礼。 若是礼部时间够用,肯定要抠这回是贵妃代行亲蚕礼,各种出行的依仗要再减几分的细节,很可能为了轿子边上到底围几道金黄色的穗子争论起来,反复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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