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跟贵妃到底是跟书里一样,偶然短暂的闹别扭,还是真发生了不可逆转的裂痕。 秋雪闻言照办,然后累的气喘吁吁,分两次把两条大金鱼搬到了暂时做小库房的东角房里。 秋雪再回来的时候,是跟秋霜一起进门的。 两人来向姜恒汇报各宫送来的衣料数目:“皇后娘娘处是送了……” 姜恒站在书桌前,边听着边顺手把她们报的数目记录了下来。用的不是习惯的阿拉伯数字,而是繁体的数字,让她速度有些慢。 有些习惯浸在骨子里,总是难改。 好在宫女受过训导,说话不能机关枪似的突突突,而是语调非常平稳,最好是着火了,也不能蹦出一个感叹号来,而是要对主子说:“外头走水了。”姜恒就还算跟得上她们的语速。 等记录完毕,她顺便也就心算了出来,自己的库房里又增了多少衣料——基本上两年内的新衣裳都不用自掏腰包了。 不过所有宫送的衣料加起来,都不如年贵妃的大金鱼实在。 搁在现代,这两条沉重实心的大金鱼,怎么也得大几十万。 姜恒希望年贵妃对她永远是这个态度——通过砸钱来让她不痛快。姜恒甚至都在考虑,明儿请安时候见到贵妃的时候,要不要装一把受到委屈屈辱的小表情回馈一下榜一大佬。说不定贵妃见了,还会再送一对大金龟呢。 “加上宫里发的春季份例,如今库房中,成匹的整料子共多少?”姜恒记录完毕搁下笔,抬头问两人。 秋雪和秋霜俱是语塞。 这个年代认字的人少,通晓算数的人就更少了。所以老道的账房先生,是各个铺面都抢的专业型人才。 姜恒这一问,就把宫女们都问住了。 此时两人都红了脸儿,连忙道:“主子恕罪,奴婢这就去库房现点一遍。” 姜恒叫住她:“不着急,先找两个册子来,我将东西列一列。” 古代的纸并非现代的纸,价格低廉让孩子用来折纸飞机也不心疼。这会子读书人之所以耗费钱,那笔墨纸砚可是样样不便宜。 于是秋霜先问:“主子是要寻常的麻纸册,还是上好的桑皮纸册。” 姜恒道:“先各拿一本来。” 嫔妃的笔墨纸砚也都是有定例的,之前她们在储秀宫学宫规,为了方便抄写,皇后还特意多给她们发了一个月的‘文具’。 如今姜恒这里普通的大白麻纸有数包,这是宫里最普通的纸,往往用来做草稿纸;而练字用的上等桑皮纸和褚皮纸质韧光洁,共四包八百张;传说中“滑如春冰密如茧”澄心堂纸更珍贵,只有一包二百张。 这时候没有什么胶装机器做出来的本子,要做册子,多半是用浆糊糊成裹背装,或是巧手打孔穿线,如今宫里更流行的就是这种耐用的线装本。 秋雪拿来两个册子,姜恒很容易就辨认出纸质更好的桑皮纸册,在上头写了固定两个字。 而另一本普通麻纸册,则写了‘流动’两个字。 其实她原来是想写固定资产和流动资产的,但到底把资产两个字隐了去。秋雪是内务府出来的,贵人方才要册子,她就知道是想要给宫中物件登记造册。 但这‘固定’和‘流动’两个词,秋雪虽然认识,却没弄明白。 姜恒把桑皮纸本先摊开:“凡咱们屋内年久不变不失之物,如妆台、桌椅、屏风、对了,还有那对大金鱼等各类陈设都录在‘固定’这一册上,每一个月你们两个对着册子按数目巡查一遍,察访有无丢失、破损。” 而另一本普通麻纸本则用于记录流动用品:比如每月份例里的发的,以及每日都在消耗的缎、蜡、炭、茶等物。 “这些家常用的东西,每月初一内务府拨来的份例录在单独一页上。之后每三天一记用量,若中间内务府又加送了,则先加在单独页的总量上头,下面也要按日期标注一笔。” 秋雪是认得字,但不太会写,秋霜则认得字都有限。故而姜恒准备自己来建立数据库,让她们尽快学着认字写字。 “写也不难的,又不需你们写诗做文,就会简单记账就行。先学‘出’‘入’两个字,然后再学着写那些家常物件。” 姜恒在固定资产的第一项里就写了皇上给的芙蓉冻石鼎,然后对二人笑道:“这鼎字别说你们了,我有时候都写着少一笔多一笔的。”从前用惯了电脑,现代人都有点提笔忘字。 之后,她又在这五个字边上,用最细的毫笔,画了个鼎的简笔画。 “如何?这样你们对账也方便看,不怕有不认识的字了。” 小时候学写字的时候,不会的就写拼音,现在姜恒挪过来,让她们不会的就画简笔画。 “各类物件都记账,起先或许麻烦一些,但天长日久,你们就知道其中简便之处了。” 姜恒还记得她刚入职的时候,就赶上过一次设备科检查固定资产。后来也发现,部门哪怕要领一盒笔,一盒别针,都需要走内网的物资申领程序。 起初姜恒也觉得麻烦,后来自己也经手些管理的事情,才知道规则就是定的越细越有迹可循。 麻烦是一时的,条理是永久的。 要是所有东西都堆在库房,谁需要就谁拿,一时是方便了,但也就乱了套了。 无规矩不成方圆。 秋雪和秋霜对视一眼,都连忙道:“主子怎么定怎么是,奴婢们情愿这样账目清白!” 尤其是秋霜,之前在先帝嫔妃们处服侍过,知道些各宫旧事。 有的妃嫔或是不擅长,或是嫌麻烦,对自己份例的花销不上心,一宫里都乱糟糟的,往往上半月过得阔绰,下半月就捉襟见肘。 等要用时发现月银没了,或是去膳房点膳,被告知这月份例里的整鸡整鸭已经用完,主子们脾气上来,就拿着宫人撒气。 虽说妃嫔们为了名声,不会在自己宫里就摁倒了人打板子。 但主子要罚奴才的法子实在太多了 只说觉得东西短缺了,怕是这宫里有贼,就可以让宫人跪煤渣,跪碎瓷,什么出气的法子都有。 而宫女太监若是不幸落下点残疾,下半辈子也就完了。 秋霜是听过甚至眼见过的宫嫔罚人,而秋雪也是见过尚衣监的库房里一旦少了一星半点的东西,内务府慎刑司的人就要来拿人了。 她们只是奴才,主子若是那种得过且过,不愿意理会账目的人,她们也只能加倍着小心,保住自己。 现在听信贵人居然打头起就要把所有东西,大到皇上御赐的摆件,小到一把笤帚都入册登记,她们是打心里是很情愿的。 人都有惰性,想省事。但问题是当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时,多做点工作就不怕什么了。 接下来的两日,姜恒除了早上给皇后请安,就一直在建立整理自家资产的数据库。 认字最多的秋雪,也已经在带着几个宫女和太监认一些账目上常用的字。 等到了后日,姜恒的数据库初步整完,便收到了一个消息:她的从一品阿玛,新任治河总督,瓜尔佳观保已然率人出京治河去了。 姜恒默默坐了一会儿。 就算是现代,家人出远门也是件叫人记挂的事情。何况是这书信难通车马遥遥的时代。 《信妃录》的视角绝大部分都在后宫之中,对前朝,哪怕是女主的家人描述都很少。 姜恒也只知道女主阿玛官职高,得皇上信重,具体受命去做过什么差事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否担过这治河总督,这一去是否一切顺遂。 治洪不是个轻松的活,虽说阿玛是做总督去了,想必也要巡视前沿工地,这水患卷人可是不分官职,一视同仁的。 “这宫里有什么妃嫔能去上香的地方吗?”姜恒入乡随俗,准备向玄学寻一点保障。 “贵人信佛吗?中正殿有不少佛像呢。”俱秋雪介绍,宫里的中正殿并非一个殿,而是多达十多间宫宇的一片宫。其中宝华殿、佛日楼、雨花楼等都贡奉着不同的佛像。平素皇上下旨设盛大佛事的时候,妃嫔需回避,但寻常时候,便可自行去烧香点佛灯。 秋雪又想着贵人是瓜尔佳氏满洲老姓出身,再道:“或者坤宁宫中长供穆哩罕神,也有萨满女人做法。” 姜恒表示,比起什么萨满法师跳神,那还是释迦摩尼佛祖,听起来更让人心安。 等真正出门往中正殿进发的时候,姜恒就深切体会到了虔诚敬佛的不容易——她的永和宫在后宫最东边,而中正殿的佛祖们都坐在紫禁城西北角。 贵人并非主位,姜恒如今是没有自己的仪仗队的。要想不走路坐步撵或者小轿,还得先叫宫人去车轿处现叫。 这种张扬行止,一般除了有孕在身、重病难行的贵人常在,都不会格外去叫。 姜恒身体很好,也想着正好散散步。 姜恒刚到中正殿门口,就遇到了裕嫔和郭氏从里头出来。 郭氏见了她很是惊喜。只是裕嫔是主位,她不说话,郭氏也就不能先开口,只在裕嫔身后对她眨了几下眼睛当做打招呼。 姜恒上前,给裕嫔行了福身礼。 裕嫔笑得很爽快,还说起了玩笑话,指着里头宫殿:“佛祖跟前儿,众生平等,不必行礼了,一会儿进去给神佛们磕头才是正事。”姜恒和裕嫔身后的郭氏都笑了。 裕嫔接着唠嗑:“我到这儿来,是给弘昼祈福来了。信贵人初入宫廷,怎么不在宫里多歇歇,倒是隔着老远来烧香?”裕嫔给姜恒的感觉非常亲切,像是之前办公室里,喜欢跟你分享团购群,分享生活琐事的热心同事。 姜恒笑答:“阿玛出京去了,我就想着来祈个平安。” 裕嫔闻言点头,感慨道:“你倒是有心,其实什么出息,都赶不上至亲平平安安的。” 她这感慨也是有因。 前些日子,裕嫔唯一的儿子五阿哥弘昼,因到了年龄,被移到阿哥所去居住了。虽说知道儿子这一去,是读书上进去了,但心里还是心疼。 皇子身边有许多乳娘、保姆和宫女太监,但这些人都不是亲额娘啊。 作为生母的耿氏却只能来烧香为儿子乞平安健康。 叫裕嫔说,万岁爷儿子少,将来弘昼最少一个亲王是跑不掉的,儿子平安长大才最要紧。 姜恒安慰道:“娘娘慈母之心,神佛有知,必会保佑五阿哥平安康健的。” 她这话说的又真心又笃定:一来她挺喜欢孩子,盼着所有小孩子都能无病无灾,健康成长,二来,她知道甭管历史上还是《信妃录》里,五阿哥弘昼都长大成人了。 裕嫔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更多了些:“承信贵人吉言了。行了,我不耽误你了,快进去吧。” 因裕嫔话一直没停过,郭氏都没插上话,这会子只好再次跟姜恒眨眼睛示意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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