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的机会,信贵人却都不报复。 这是苏培盛不知道,眼前温和甜美的信贵人,已然做了工作计划,策划了怎么在近期让周答应自掘坟墓,然后把她掘出去。 苏公公也有走眼的时候,还只当姜恒人如其面,是个软乎乎的甜姑娘。 苏公公内心还在感慨:果然老天疼憨人啊。信贵人自己想不到敲打周答应,皇上都替她想到了。 他上前一步,对姜恒道:“贵人,东北角固然好,可奴才领差事时,万岁爷吩咐了,您素日看书写字的厢房就在东边,树种在东边会挡您的光。”他往西边一指:“皇上说种在西边窗前就行。” 姜恒都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看来不光她嫌周答应门缝窥人烦,被当成胡截的皇上更烦。 这可是天下都要随着他心意的皇上,而且是个不折不扣工作狂。姜恒其实微有感觉,昨儿皇上似乎是想留下的,但还是带着大毅力起身走了,可见为了工作一切皆可抛。 姜恒很理解那种手里还有个大项目没完成,就不能彻底放松了出去吃喝玩乐的心思。 而周答应居然还想来安排安排皇上,指望自己让皇上放下工作,对她一见倾心。 只能说周答应的打算,是算错了领导。 这不,领导烦了,要在你窗口栽树。 姜恒对苏培盛点头:“好啊,都听皇上的。” 苏培盛很忙,不会在这里看匠人挖坑,很快就告退了。 姜恒对两位花匠道了声辛苦,给过赏银,又让小陆子给他们准备凉茶,就进屋去了——因两个花匠非常战战兢兢只是满口谢恩,她在外面显然耽误人家干活的进度。 她进门,秋雪也跟着进来,脸上表情非常像是‘望子成龙,子也终于成龙考上重点’的老母亲一样,眼睛都放光了:“贵人!皇上真是心里有您,昨儿周答应出来拦圣驾,也是不把您放在眼里,这不今儿皇上就给她窗前种一株石榴树!” 姜恒摇扇子:“不至于是为我,皇上只是厌烦这种没有规矩的行为。” 估计以皇上的性格,最烦人在他跟前弄手腕,何况周答应这种非常直白的想要邀宠截胡手段。 秋雪却在一旁替姜恒加油打气:“主子就是太看轻了自己些。” 姜恒止住秋雪的‘鸡娃’行为,对她道:“花匠在院里打土动工,西侧间肯定已经察觉了,你去加把火添点柴吧。” 秋雪“嗳”了一声:“主子您就放心吧,我保管周答应听了跟坐炭炉似的,想赶紧离了咱们。” 人大约都有逆反心理,当你想赶一个人走,对方可能偏要留在这里当钉子户给你碍眼,但当你做出想强留下她攻击的姿态,对方就会发挥主观能动性,拼命往外逃跑。 周答应在屋里发抖。 其实她这屋里到了夏天,西晒蒸热的很,可搁不住她心里发寒。 她这状态也影响了身边的宫女,当然,还有昨日她那一巴掌,以及命宫人顶瓶跪了大半夜的罚处,吓得身边两个宫女颇有风声鹤唳之感,生恐哪里惹了主子,再挨一顿削。 她吓着了宫女,宫女脸上惶恐畏惧的表情又反过来让她更担忧自己处境,可以说西侧间形成了完美恐惧闭环,简直像是个鬼屋。 “小主……” “有话就说!这样嘴里塞了马嚼子似的样儿给谁看!”周答应见到宫女小心翼翼期期艾艾开口就说不出的心慌,忍不住怒斥起来。 “小主,门外花匠们在勘地画土,准备移树。”被敲打过的宫女语速飞快。 “移树?什么树?咱们这屋子窄小,白天光线本就暗,怎么还移树过来?”周答应眉头皱着。 宫女站的离她挺远,努力想组织语言,能够不激怒这位主子。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不用自己组织语言了。 窗外响起了信贵人的宫女秋雪跟花匠说话的声音:“要先培些好土,才好移栽是吧?有劳公公们了。哎,这可是皇上特意让移栽给我们贵人的石榴树,两位忙完了坐下喝口茶,也将怎么养树告诉我们学着些,日后好照料这棵御赐之树。” 周答应的宫女又后退了一步,因为答应的脸色也太难看了啊。 这回周答应的发抖除了害怕还有气恼,咬牙小声道:“既然是皇上赏给信贵人的,种在我窗子根儿下算什么事!” 这还没完,等花匠们划定了移栽的区域又培了土离开后,秋雪又带着秋霜等人一起来围观这个坑:“万岁爷吩咐的,苏公公亲自带来的人挖的坑就是好看啊,看看这土,多新鲜啊!” 秋霜跟着笑道:“等移了石榴树来就更好了,咱们主子喜欢清净,不喜欢被有的人啊——天天窗缝门缝的盯着瞅着,可见皇上英明再是不错的。” 周答应觉得自己血压都高了:这永和宫是住不得了! 周答应心里惶惶:环顾后宫,能压住信贵人的,又有这个心思的,大概只有年贵妃了。 皇后娘娘只管规矩体统,其余几位嫔妃眼睛里则是只有儿子,对圣宠不甚在意:原本嘛,年贵妃出现的五年来,她们就没有圣宠了,那如今换谁得宠都跟她们无甚关系。 周答应经过一个通宵的思来想去下定决心,还是得投靠年贵妃。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了问题:也得投靠的上,不,起码得跟贵妃搭得上话啊。 首先永和宫跟翊坤宫分在东西两宫,周答应没有在宫道上跟贵妃碰面的机会。而炎炎夏日,妃嫔们都爱容颜,也没人出去逛花园子,直接别想什么‘偶遇’。 至于请安的时候趁机凑上去说话,看似靠谱实则也很难执行。 皇后的承乾宫正殿空间有限,答应们是排着班轮换着,每几日才需要进殿一次给皇后请安的。其余人在门外行个礼就散了,并非每天都有进屋面见皇后的众妃嫔的资格。 尤其是夏天,答应们轮班次数都少了,因人多了脂粉香料味太重,皇后闻不惯,每天就排三个答应去站站岗。 这简直就是贵妃和周答应之间的银河。 好容易后日是周答应能去承乾宫的日子,可请安过程中,哪有她跟年贵妃搭话的余地?她站在门边上,跟贵妃离着一间正殿的遥远距离呢。 及至妃嫔们告退的时候,也是按着位份,贵妃头一个出门,且贵妃还有轿子可坐,等排到周答应离开承乾宫大门的时候,贵妃都走到东六宫了,周答应现长出一对翅膀都撵不上。 周答应真是着急:花匠们又来培土了,还灌了些味道有些奇怪的花料在自己窗前,这日子真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可偏就跟贵妃搭不上话啊! 周答应着急,姜恒也替她着急。从周答应去请安的时候,目光一直追随着贵妃跟‘追光者’似的,姜恒就知道了周答应要抱的大腿目标。 然后看着她望着年贵妃求而不得的眼神,特别像因为家境原因被阻拦的穷书生跟大小姐。 姜恒在心里为她鼓劲:周答应,请你勇敢追爱吧,不要畏惧阶级的差距。 “皇上设了会考府后,依旧让怡亲王领事。连宫里太监们都知道皇上最信重的还是怡亲王。”秋雪边在旁边做针线,边跟姜恒唠嗑。 她是尚衣监出来的人,宫里各处人头熟,针线和消息一样灵。 其实作为宫女,她根本不知道啥叫会考府,都是听别的宫人太监说的。但作为‘鸡妈妈’型宫女的秋雪,觉得别的宫妃能知道的事儿,自家主子也要知道才行。所以甭管在外头听说了什么消息,理不理解的都先记下来,回来如实告诉自家贵人。 后宫跟官场并非不相干。 起码前朝有事儿让皇上生气,后宫人喘气都得小点声。 而姜恒也很愿意听这些事儿。 她对大清朝的历史大事知道的多,有时候秋雪等人只是闲唠嗑,说出来的前朝事,就足够让她推断出,现在朝廷又处于一个什么阶段了,最近会不会有大事发生。 “会考府啊。”姜恒倒是知道这个机构。这是雍正帝独创的机构,放到现代,就是审计局,算是非常天才的帝王创举。 在管理财政民生这方面,雍正帝真是宗师级人物,不但通晓朝野上下各种潜规则,还会自创机构。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武学宗师,不光能将现有的武林秘籍学会,最后还能融会贯通出自己的一套绝学传世。 “那皇上近来心情应该不错。”姜恒想想,以雍正帝的性格,创立了审计办,更方便的追账审账,谁都不能从他国库平白挖钱,肯定是件快事。 秋雪听主子这么说,反而停了针线,有些迷惑道:“但听小陆子听洒扫太监们说,每天都有大臣们在养心殿门口跪着请罚。” “万岁爷要是心情好,应该不罚大臣们了吧。”秋雪又想起一事,坐的更近些悄悄道:“奴婢听尚衣监的一位姑姑听她干儿子说,这两日连廉亲王都受了皇上责骂,听说顶着大太阳在养心殿外头跪着呢。” 姜恒搁笔翻页,取镇纸压住,继续提笔抄书:唉,人都说无愁不成父子,到了雍正帝这儿,真是无愁不成兄弟……等等,姜恒忽然想起,雍正帝跟自己儿子好像关系也不好,弘时就被他亲自开除出了儿子名额。 在人缘上头,雍正帝似乎有点天煞孤星的命格了。 正想着,外头秋霜闪身进来:“主子主子,周答应出门了,奴婢请长街上小太监帮着看了看,说她直往东六宫去啦。”语气欢快像是过大年。 姜恒精神一振。 “皇兄,让廉亲王起来吧。” 皇上抬头蹙眉:“十三弟,连你也觉得朕对老八太严苛了?” 怡亲王连忙摇头否认:“臣弟不是为了廉亲王,是为了皇兄您。”十三爷特意把称呼亲疏咬的清楚,再像皇上陈述自己的观点:“廉亲王有错当罚,但他昨日已在养心殿前跪了三个时辰,今日再来跪着,朝臣们来来往往看着……而且外头都知道,廉亲王最近身体抱恙……” 皇上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装腔作势!” 雍正帝是真的气着了:他都经历过生死的人了,但还是叫老八气的头晕脑胀的。 这世上有的人,偏生就是这么能惹人生气。 廉亲王是个能力很强的人,这点朝野公认,连皇上都是肯定的。但自打皇上登基以来,廉亲王就屡屡犯错,犯的还都是恰好的错——既不会大到伤筋动骨,又不会小到让人忽视。 皇上当着朝臣一问责,或者说皇上还没有责怪,只是问询,廉亲王就先跪了,低眉顺眼:“臣弟有罪,万死难辞。”然后异常瑟缩畏惧,叩首请罪。 说来王爷们都是人中龙凤一样的人物,在《信妃录》里更是如此。廉亲王的容貌也没说的,生的非常斯文俊秀,观之异常可亲——不然以他的出身,也不会从青少年起就有朝臣不断向他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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