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刚出,正是纷繁杂乱,真假难辨之时,”我道,“咱金家家大业大,又不比那些急着扬名立万的小门小户,急着趟这浑水做什么?咱抓不上夷陵老祖,还是四大世家,仙门马首,可要是不小心踩了雷,那得多少人看笑话呢。所以说,这事不急,让那些小门小户先去打头阵,试试深浅,咱再出面也来得及。” “再说,”我接着说下去,“你们忘了婶婶的生辰不成?不算今天,就在五天之后,你们这都一揽子跑出去,肯定让婶婶担心,连生辰都过不好的。就算要去,怎么着也过了婶婶生辰再去吧。” “婶婶说的是,是我们欠考虑了,”金凌低了头道,金阐有些不甘愿地鼓了鼓嘴,但也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于是我暂且是先劝退了他们两个,这是个缓兵之计,我的目的当然还是劝退金光瑶。 只要他不趟这个浑水,不介入这个骚操作,聂怀桑就没法把矛头指向他——前世让金光瑶崩塌的,从来不是思思和碧草,而是他得罪了百家——好比说,当你听说一个公司老板养小三,九成九还是会跟他继续做生意。真正让你断绝跟他往来的,九成九是:那小三是你老婆…… 我回头,回到斗妍厅。 这会儿功夫,斗妍厅却已经空了。 金光瑶去休息了,也是这些日子以来,难得没有跟我打声招呼,就去休息。 我在厅门口立了一会,心里也像那厅一样空落落的。 但我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比我还难受。 于是我只是转头,对提着灯的侍女吩咐一句:“回去吧。”
第24章 得不到的永远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我本以为金光瑶是心情不好,睡过一天我再劝他不迟,没想到,整整过了三天,我都没见到他人。斗妍厅没有,芳菲殿没有,跑去请安,侍女也是一问三不知的搪塞。 我意识到,他是在躲我。 从他躲我这行为,我也间接猜测到他的决定。 但我得找到他,事关存亡,我不能看他重蹈覆辙,一头撞上上辈子的南墙。 躲我是吧?让你瞧瞧什么叫养狗千日,用狗一时! 我跑到马厩去找了匹夜刀马,那马平时我老喂它干草,也贿赂的熟了,然后给如柏闻了闻金光瑶素日用的枕头,道:“找!找到了给你吃肉饼!” 如柏立刻脱了缰的野狗(不然呢)一样狂奔出去,倒拉得我在后头乱喊“慢点!把我遛死了谁养你?” 狗子在前头跑,我骑着马在后头呼哧带喘地跟着。 整整跑了一个时辰,到兰陵的大郊外,狗子才突然停下,眼前是一片建筑。 我看过去,那片建筑并不华美,有着高高的围墙,再往里,就是一排黑森森的长屋。长屋之前是一片广场,用及胸口高的铁栅栏围起,栅栏上贴满了红红黄黄的符咒。广场中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器材,如铁笼,如刀铡,如钉板。 我打了个冷战,知道这是哪里。 金光瑶会出现在这里,进一步坐实了我的猜想。他的决定,必定跟前世一样:利用虎符,催动凶尸,围剿乱葬岗,嫁祸魏无羡。 一股寒意从我脚心升到脑门,这时候,太阳刚好也落了山,昼夜交替的残影,憧憧地晃悠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但我还是得见金光瑶。 我硬着头皮,毕竟算是玄门世家,刚好身上还是带了两张驱邪的符咒,握紧了,汗涔涔地摸进去。 走了不到七十步,我被围住了,围我的“人”脸色或青或白,眼神均无神空洞,衣衫皆是褴褛,一如那天我见到的大双。 “金光瑶!”我腿发软,可禁不住扯着嗓子喊,“我知道你在后边!我有话跟你说!” 喊了半晌,金光瑶才施施然走出来,脸上挂着招牌笑容,平着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夫人能找到这里来,真可以啊。” “为什么躲我?”我问。 “夫人劝我不启用虎符,我也不是没有听进去,”他叹口气,“但我如今非用不可,想来夫人必定质问,我索性不见你,省得啰嗦。” 我被气笑了,这家伙,诚实起来倒也诚实得过分。 “怎么就到了非用不可的地步呢?”我道。 “第一,”他踱着步子,“上次我告诉过你,说白了,仙门还是强者为尊,温氏嚣张跋扈,人人腹诽,能纵横数十年,还不就是靠着温若寒本人的实力?那我这点修为,本就常为人诟病,倒不如先下手为强,让百家与魏婴斗个两败俱伤,省得闲情逸致太富余,有事没事来跟我闹一下子。” 他这个念想,我是明白的,上次在红妆斜见到他时,我用温情攻势暂且软化了他,但我没办法根除他这个想法,生命里的极大不安全感,让他觉得拥有绝对的实力,才拥有对人生的绝对控制。 “第二,”他伸出两根手指,“魏婴已经知道了不少,我跟他并无私仇,但若放任他在江湖走动,当然不如早绝后患。他若以莫玄羽身份,在云深藏下,说实话我也奈何他不得。但现在他既然曝露身份,又引得有人前去围剿,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我又怎能不一把抓住,嫁祸于他?” “魏婴知道的事,没有证据,”我道,“谁看见了,你潜入过禁书室?谁能证明,你弹奏过乱魄抄?你自己不也说过,在幕后送信那人,你不怕他,因为他的证据链必然薄弱,想毁谤仙督,还没那么容易?” “想推翻我,需要证据,”金光瑶眼中划过一丝黯色,咬牙道,“可是,想怀疑我,并不需要。”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听他继续说下去。 “蓝涣,蓝涣他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如今聂家式微,江家孤绝,我这个仙督要坐得稳,离不开蓝家的支持。” “我跟魏婴无冤无仇,但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说的是谎话,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一旦魏无羡是彻头彻尾的骗子,被坐实了的魔头,其对金光瑶的种种怀疑分析,就能不攻自破。从而让金光瑶挽回泽芜君摇摇欲坠的信任,保留泽芜君多年呵护的温柔,顺便,也像他提到的,得到蓝家全心全意的支持。 说白了,如果金光瑶不作妖,他能不能保住命?能。而且他知道他能。 但他也知道,不踩死喽魏无羡,他就保不住蓝曦臣。 所以他这个决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是蓝曦臣收回玉令。 你见没见过想挽回分手伴侣的人? 在他们身上,什么人类迷惑行为都变得合理。 这么一想,前世那骚操作就通顺多了。 啊不,不只是前世。 我突然又想到我在女娲庙门口绊那一家伙。 当时他说,前世摔在这儿,这会又摔在这儿,真有你的。 我回答,人类就是容易总摔在一个坑里的生物。 真是一语成谶呢! 不知是出于什么情绪,我冲口而出一句:“你不是怕失去蓝家支持,你是怕失去泽芜君吧?” 话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们是一路的人,明白他的感受。 他才刚被蓝曦臣收回玉令,本来打算摸摸鼻子,自己吞了。然后突然听我来这么一句。 用个不一定恰当的比方,这就相当于我去跟暗恋已久的校草表白,被校草狠狠拒了,本来可以洗把脸装没事,这时突然蹿出一个不长眼的家伙:“哈哈哈,我都看见了,早就知道你喜欢他!” 能不恼羞吗?! 我眼见着,对面的人瞳孔一缩。 这句话,看穿了他,也激怒了他。 他的胸膛起伏起来,连带着身周那一圈凶尸,胸膛也都起伏起来。 凶尸是没有呼吸的,它们的起伏,来自金光瑶无意识的一种命令。 我意识到,虎符在他身上。同时忆起先前在红妆斜的那种感觉:他以为他控制了虎符,实则,虎符也控制了他。 金光瑶眼白发红,脖子上青筋暴突。恶狠狠地笑,回敬了我一句:“你妒恨他,是不是?” 我一时气短,鼻子又一酸。 原来他是知道的,原来他一直知道我暗戳戳的心思。 装不知道,本身就是一种明确的答案。 而今,我竟然要戳得他装都装不下去。 我脑中想起被他扔出去的婢子,回荡这女娲庙里那句对话:你怎么知道我没装过?是她太不知好歹了。 如今,大概就是我太不知好歹了吧……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他并没许过我什么,我也自知不该起心动念,给他添这额外的困扰。 可我又说不出的委屈,我拼力藏着掖着的全数感情,对他,不过是一场不知好歹。 我想起他发烧时曾不放我走,以及女娲庙那一晚上的掏心掏肺。 也许那两件事,让我起了一丝难以自持的妄想,以为他说不定对我也有那么一点点心思。 但谁知道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兴许是形象工程的一部分,兴许是觉得我有用处所以给点甜头笼络笼络,还兴许是反正无聊撩撩我证明他有魅力。 又或者,就算他是真的,人在病痛时难免求取一点温暖,养一条狗时间长了也多少有点感情。 但烛火之光,又如何跟十几年来天上的月亮比呢? 我爹对我娘,他爹对他娘,既然被念念不忘,想来也总有让人觉得很重要的时光。 感情里最残酷的就是比较:只是有人或有事,比你更重要而已。 他的行为当然远不如我爹或他爹那样过分,但本质上,我扎透心的感觉,却跟我娘或他娘没什么不同。 这世上啊,感情的事从未公平。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我强撑着最后的镇定,不让自己语气哽咽,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只是为了我们的契约。想找一条最好的路给你。” “最好的路?”他语气激动,“要不是在蛊雕身上被迫使了弦杀术,蓝涣今天未必这么疑我!” 我一梗,感到十分无力,我为避免他走上前世老路,花了多少心思,而他因这样一个控制不了的意外,指责我让他失了那个人的心。 也罢,也罢,大概是因为被虎符影响了心智,此时他的情绪非常偏激。 同时我又必须承认,蛊雕的事跟我有关,我来这里,本来是想为他逆天改命,结果反而把他往更糟的路上推了。 如果他要疑心,以为是因为我的妒恨,才特意让蓝曦臣发现他的马脚,那我更是百口莫辩,没法说话了。 我尽着最大努力,再规劝了一句:“你要相信,我真是为你好的:这个世界在向我所知的剧情靠拢,而所知道的剧情里,这一局,你启用虎符,便终将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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