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撑着额头,喉结滑动着,不敢深想下去。 他天生缺乏恐惧的情绪, 从不惧怕挑战。在普通人的眼中,黑暗象征着未知、危险, 他却能在黑暗中感到从容与安全。 他不仅长得像怪物, 性格上也像怪物。他会用枪,从普通的左轮手-枪到夏普斯步-枪,无一不会, 无一不精。 对别人来说, 打猎时精准射中猎物的眼睛, 是一件值得吹嘘的事情;对他来说, 不过是家常便饭。 但比起枪,他更喜欢使用绳索。在马赞德兰的那段时间,他为了表演邦扎布绳索,曾让人们把他和死刑犯关在一起决斗——死刑犯手持长矛和大砍刀,而他的手上只有一根绳子。⑴ 他是一个危险的人物,骨子里也向往危险。 可是这一刻,他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恐惧——是的,他在恐惧。 他不敢想象,她会如何看待他。 一想到她可能会拿他丑陋的长相,去跟她从前那些俊美的情人进行比较,嫉妒就像千万根浸染过剧毒的银针,猛地刺进他的心脏,使他又涩又痛,狼狈不堪。 痛苦到极点,他的心中居然重新燃起了阴郁的、疯狂的、不可遏制的欲情。 埃里克低下头,冷冷地盯着她,强硬地把她的脸庞扳了过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他说,一字一顿,每说一个字,心脏就涌流出一股炙烫的鲜血,“这就是我的长相,我亲爱的德·夏洛莱太太。” · “轰——” 又一声响雷。 震耳欲聋。 莉齐打了个冷战,她发誓,她纯粹是被雷声吓的。 她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单纯的震惊,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大活人长成这样。 奇怪的是,她居然对他的长相并不厌恶,也不恐惧,甚至感到了一阵诡异的心疼和悸动。 怪不得他一直待在黑暗中,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从阴影里走出来。 就是……闪电的时间太短了,她没太看清楚他具体的长相,正要起身去点支蜡烛仔细看看,一道可怖的力量突然扣住了她的脖颈。 郁暗的雷声再度响起。 暴雨如注。 狂风几乎将花园里的醋栗树连根拔起。 因为门窗紧闭,屋内显得格外闷热。 空气中没有一滴水,却比掉进沸腾的热水里,还要让人窒息。 莉齐本想说点儿甜言蜜语哄哄他,但她太热了——要是没躺在幽灵的腿上,她还不至于那么热,但幽灵浑身上下就像被烈阳炙烤的岩石那么滚烫,她被闷出了一身热汗,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去窗户边上透透气,完全没听见他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下一刻,他比烈火更加炙烫的嘴唇压了下来。 莉齐下意识想要推开他,他却吻得更加投入,更加粗暴,一只手强行将她提拽了起来,推倒在餐桌上,同时打了个响指,点燃了烛盏上的蜡烛。 光线朦胧而昏暗,再加上倾盆暴雨、不时照彻屋内的闪电,一切似乎蒙上了一层闪烁不定的恶意。 莉齐忽然意识到,窗外的暴风雨并不算什么,眼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需要她去对付的暴风雨。 他居高临下,一言不发地俯视着她。 她本来并不害怕他那张脸庞,可他此时的表情实在冷漠得骇人,不禁一根根绷紧了神经。 微弱的烛光把他的身影衬得高大而压抑。她感到了他身上那种比杀气还要尖锐的绝望,也感到了他眼中狂热得令人战栗的欲情。 他的手掌始终扣在她的脖颈上,仿佛黏胶一般,迫使她在雷鸣中仰起头,看向那张可怕的脸庞。 莉齐终于生出了恐惧。 但并不是因为他的长相,而是因为他那失控而扭曲的神色。 晃动的烛光掠过他的脸庞。当光线忽明忽暗时,他总给人一种英俊的错觉——他的眉骨突出,眼眶深陷,下颚线清晰而利落,无法不叫人感到英俊;然而,当这张脸庞彻底暴露在炽亮的光线下时,却显得比风干的骷髅还要可怖。 怪不得他从不在白昼出现。 对他来说,白昼是充满恶意的。 黑暗则是安全的。 莉齐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就被他强势而野蛮地堵住了双唇。 明明呼吸困难、脖颈疼痛、浑身冒汗的是她,他唇齿间透出的绝望却比窗外的疾风骤雨还要强烈。 随着暴雨愈发激烈,屋内也愈发闷热,汗水濡湿了她的眼睫毛。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阴沉的眼神变成了燃烧似的金黄色。 猛兽追捕猎物时,那种充满攻击性的金黄色。 她竭尽全力地顺从他,回应他近乎疯狂的吻,想将绝望从他的眼中抹去,却换来了他更加凶狠的掌控。他死死地扣着她的后颈,不容她后退半分。她的脖子肯定留下乌青了。 窗外的暴雨就像灌进了屋内,雷声与雨声隆隆回响着。她似乎又回到了漆黑、郁勃的大海,怒涛推挤着她,拖拽着她,好似一块沉重的铅块。浪涛奔涌,她竭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然而每当她被激浪吞没,快要溺水之时,总会有一只手把她从浪潮中提起来,让她呼吸闷热的空气,但不到片刻,她整个人又会被暴怒的激浪覆没。 冰冷的暴风雨中,她在海水中奋战半天,只抓住了一块滚烫的礁石——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幽灵的肩膀。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自己永远也摆脱不了这海水时,晴朗的黎明终于到来了,灿烂的晨光透过雾霭洒落下来。 莉齐呼出一口气,有些颤抖地从桌子上滑落下来。发现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后,她不由有些恼羞成怒,纵容他胡闹了那么久,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谁知,等她抬眼望去时,眼前的人却早已不知所踪。 作者有话说: 是多是少都是心意捏,今天头晕乎乎的……本来想请假的……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 注释⑴:出自《歌剧魅影》[法]卡斯顿·勒胡著 -
第28章 Chapter27 整整一个上午, 幽灵都没再出现。 兰斯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噩梦总算告一段落了,但很快他就发现, 莉齐变得比幽灵还要可怕。 以前他说错了话,最多不过挨一顿臭骂,现在却会有血光之灾——她一言不发, 直接连热咖啡带瓷杯子掷到了他的头上。 兰斯掏出手帕,颤抖地擦着脸上的咖啡, 心想,她不会被幽灵附身了吧? 莉齐不知道兰斯的想法,不然她很乐意把一整壶咖啡都砸在他的脸上。 她快要被幽灵气疯了,没想到他就这样离开了——离开了!她光是想到这一点,就想尖叫。她也确实尖叫了,把兰斯吓得面色煞白, 浑身直打哆嗦。她看不惯他这副胆小的模样, 又朝他扔了个勺子过去。 兰斯被她吓跑了。 莉齐绷着脸倒在椅子上,开始后悔跟幽灵度过那样疯狂的一晚了。 她真是个傻瓜,居然由着他胡来。直到现在, 她两条腿都还像骑了一整天马那么酸痛呢。她虽然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但又不是铁打的身体, 被他那么折腾, 还是会感到难受。他胡来就算了,就没想过留下来哄哄她,亲亲她有淤青的地方吗? 莉齐越想越生气, 心脏乱跳, 差点把刚喝的咖啡吐出来。 她本想尽情地生闷气, 把自己气出病来, 让那个人后悔不已,在她的病床前忙前忙后,向她忏悔不该不告而别。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蠢——她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健康去惩罚别人?只有最不成熟的小女孩,才会为了得到旁人的关心,而任由自己生病发烧。 她不能表现得要死要活,甚至不能露出疲倦的模样——为什么要疲倦呢?不就是被摆弄了一晚上吗? 她要昂起头,挺起胸,去看赛马,去看戏剧,去侯爵夫人的宴会跳华尔兹跳到天亮,回家歇息一下换身衣服后,继续去郊游,去野餐,参加化装宵夜。 即使他现在回来,向她道歉,也不能阻止她去当社交界的皇后了。 莉齐又喝了一杯咖啡。 各种想法在她的脑子里乱跳,她面色沉郁地把那些想法打了个结抛至脑后,唤来女仆,让她去通知厨房烧热水,她打算洗澡出门。 女仆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莉齐这才想起,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街上的烂泥肯定有脚踝那么深。她这时候出门,不仅不能成为社交皇后,反而会沦为落汤鸡。 连老天爷都在跟她作对!莉齐气恼地想。 不过澡还是要洗的,她要把幽灵留下的痕迹统统洗掉。亏她以前还拿山狮、头狼、毒蛇这种凶猛的动物去形容他呢,他分明就是一条狗,恨不得在每个地方都留下自己的气味,就差像狗一样抬腿——唉,她要把那些粗俗不堪的画面从脑子里赶走。 莉齐闷闷不乐地洗了个澡,闷闷不乐地去餐厅用午餐。 现在,她确定昨天的晚餐是幽灵亲手做的了,因为午餐难吃得要命。 于是,她放下银刀叉,闷闷不乐地回房补觉了。 但不知是否喝了太多咖啡的原因,她的心简直像在肚子里跳动,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海里一会儿浮现出幽灵那张可怖的脸庞,一会儿浮现出他那失控而扭曲的神色,一会儿浮现出他那双燃烧似的金眼睛,里面透出的欲望和痛苦,像是要将她也燃烧殆尽。 直到这时,她才有空去琢磨他的身份——他是谁? 其实,答案已经近在咫尺。 高大到压抑的身材、魔鬼般恐怖的长相、堪称可怕的天赋与头脑、燃烧似的金眼睛、像魔术师一般将火焰玩弄于股掌之中…… 她见过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 埃里克。 她曾经救下的魔术师。 她不由困惑起来,为什么会是他?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性,甚至想过“某一天,她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从此他对她念念不忘”这种烂俗的罗曼蒂克式情景,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始于她随手做的好事。 埃里克……她在心里念叨着这个名字,十分不解。 她是个备受娇宠的女孩,身上永远不缺天鹅绒、塔夫绸、波纹绸和绫罗绸缎,脖颈、手腕、脚踝永远不缺黄金和宝石打造的珠宝首饰,杯子里的香槟酒永远不竭,抑郁的情绪永远不会在心中过夜。 这辈子遇到的最大的挫折,就是父亲失踪。但这挫折还未彻底落在她的身上,就被埃里克拿走了。 她的脸蛋儿能随意切换阴晴两种情绪,也是因为人们愿意纵容和迁就她。 即使是一开始对她百般看不惯的兰斯,最后也拜倒在了她的裙边,甘心忍受她暴躁的脾气和粗俗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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