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粗重的呼吸总算平静了下来,声调也不再那么阴阳怪气:“我只补了后面几枪。” “……那前面几枪都是我自己打的啰?” 他点点头。 这下莉齐真的恼火起来:“那你不早说!”她白赌气了那么久! 他低低地说道:“你不跟我说话。” 只有在喝醉的时候,他才会用这种受委屈的小男孩似的语气说话。 她的心又软了下来,轻拍他的后背:“好啦,好啦,都是我的错,下次不会再这样不分青红皂白跟你怄气了。” 跟他冷战一天,对她而言也是一场折磨。 他顿了顿,又说:“我不希望你再联系他。如果你实在担心他缺衣少食……”他轻蔑地冷笑一声,“我可以给他寄钱。” 兰斯宁愿去死,也不会收他的钱的。不过,兰斯是死是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突然想起这个人罢了,相较于兰斯的自尊心,她更担心埃里克的心理状态,便一口答应下来:“好,我以后不再联系他。” 埃里克没再说话。 就在她以为他抱着她睡着了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太太,我有些难受。” 他从没有说过自己难受,莉齐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焦急地问道:“哪里难受?” “这里。”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拿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你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理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天啊!”她想,心里为他这句话揪作一团,“我真不该那样对他,他这样子,简直像一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她有些心虚地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却轻轻一摇头。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不顺着她的意,她又惊讶又好奇:“那你想怎样嘛。” 他垂下头,灼热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扣着她的后脑勺,在她的耳边轻语了几句。 莉齐当即推开他,又羞又怒地说:“想都别想!” 她开始怀疑他压根儿没醉了,醉鬼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她愤怒地想道,脸涨得绯红。
第62章 Chapter 8 不过, 她又忍不住好奇——假如她同意那样做,是不是也能要求他扮成E先生呢? 莉齐偷瞥了埃里克一眼,他正直勾勾地盯视着她, 如同一头饥渴之极的掠食野兽, 眼中看不见冷静与理性,只能看见进食的欲望。 但她相信,如果这时她提E先生或者其他男人, 他会立刻恢复神智, 然后露出那副冷漠且阴阳怪气的表情。 “还是改天再说吧, ”莉齐寻思着, “我得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说法。” 这时, 他又垂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声蛊惑道:“可以吗?” 莉齐心里不由得暗暗纳闷, 他究竟喝了多少? 他头脑清醒的时候,就算被她怂恿着讲荤话, 也决不肯照做, 有时候怂恿过头了,还会被他扣住手腕逼问,是否也曾这么跟别人调情。 哪知道他醉了以后, 说的话是如此的——如此的—— 但愿他酒醒后, 还能记得自己这不要脸的模样。 这么想着, 莉齐抬起头, 见他还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便挥挥手把他赶回了卧室。 这一晚,她睡得不太好。 埃里克虽然听话地睡下了,一只手臂却死死地扣在她的腰上,像钢铁一样坚硬, 像火炭一样炙热。 她睡得大汗淋漓,做了一晚上被烈日炙烤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她闷闷不乐地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回来一看,他已经起床了,刚穿上黑色大衣,正准备扣皮腰带。 想到昨晚,她怎么也挣不开他滚烫的怀抱,热到做噩梦,真想过去踹他一脚。 正在这时,楼下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似是有人跟牧工起了争执。 莉齐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探出半边身子看热闹。 她还没看见热闹,就被埃里克单手拽了回去:“危险。” 莉齐鼓起两腮,刚要发脾气,楼下又传来一阵骚动。 一个带着西部土腔的声音说道:“我劝你们不要不识好歹。我的雇主威尔森先生的确是一位和善的绅士,我作为他的雇佣枪手,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要强占这块土地,只是想出钱买下来。” 比利愤怒地嚷道:“强买强卖,不是强占是什么?” “请不要曲解威尔森先生的好意。我再重申一遍,威尔森先生是一位善良的绅士,顶顶有名的大好人。他想要这块地,只是因为它用来做牧场太可惜了,更适合建疗养院,给那些肺病末期的人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是吗?那请问你们会收钱吗?” “当然会收一些食宿费。别废话了,快叫你们的主人出来吧。”那人拖着鼻音浓重的土腔说道,“烦死了,又是这种情况,养尊处优的牧场主和他没见过世面的牧工们,来到了这片靠枪子儿说话的土地上,还以为城里的法则在这里行得通呢,实际上城里的一切,在这里狗屁都不是——” 说着,那人猛地拔枪,在比利脚边射了一颗子弹:“——你的枪没我快,你就得挨打!” 比利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才狗屁都不是,你对我们主人一无所知——他的枪法……” “小朋友,你知道加利福尼亚的牛仔竞技比赛吗?每年都会有一大群牛仔报名参加,但我每年都是冠军。无数人想用他们腰上那把左轮毙了我,但都没有成功。”那枪手点了一支烟,衔在口中,含糊地说道,“我杀过的印第安人和野牛,保护过的女人,比你们任何人都多。你们的主人或许有很多钱买牛,但绝对没试过亲手杀牛吧?” 比利是个实诚的孩子,刚要大声反驳,就被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捂住了嘴巴。 “你这不是废话,”那个男孩说,“牧场主怎么可能像屠夫一样杀牛?” 莉齐心想,等会儿用餐的时候,要给这个男孩多加两勺肉汤,他真懂她,知道她想听那个枪手多吹一会儿牛。 “这就对了嘛,”那枪手耸了耸肩膀,“上帝会保佑诚实的人。其实我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给人们带去血腥和恐慌。但生活就是这样,容不得你做出选择,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当一个冷酷无情的枪手,活在人们惧怕的目光里。” 牧工们面面相觑。 有人想要嗤笑出声,被其他人瞪得憋了回去。 “你别看这地方美得跟幅画似的,真的一点也不安宁。每天都有人被拖进树林里割掉头皮,听说以前这里还有土匪,一对食人魔夫妇路过,顺手把他们解决掉了……”那枪手做了个吃饭的动作,暗示那些土匪都被吃了,“听我的,这块地你们吞不下,让给威尔森先生吧。” 牧工们憋笑憋得脸都发紫了。 一个孩子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就没想过,我们就是那帮土匪吗?” 那枪手愣了一下,随即轰然大笑起来:“哦,上帝,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你以为土匪都是故事里的侠盗吗?他们都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再看看你们,面色红润,衣服上一个补丁也没有,头发里也瞧不见虱子。你跟我说你们是土匪?好笑,真的太好笑了!” 莉齐听墙脚听得心满意足,也露出一个微笑。 她正要下楼去把那枪手赶走,然后叫厨娘开饭,就在这时,只听枪响一声,有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楼下又响起一阵骚动,像山洞里被强光惊扰的蝙蝠一般,给人一种不祥之感。 莉齐探头一看,只见那枪手脸朝地倒在地上,脑袋被一颗子弹贯穿,鲜血喷溅在干草堆上。 她眉头一皱,刚想看清是谁动的手,就被埃里克单手拽到了身后,同时他拿起架子上的连发枪,迅速上膛,瞄准,扣下扳机。 “砰——” 楼下传来比利的声音:“打中了,头儿!我过去看看!” 埃里克厉声斥道:“别过去,可能有埋伏!” 与此同时,莉齐也从壁炉上取下一把枪,给枪装上子弹,走到另一扇窗户边上,侧耳聆听楼下的动静。 的确有埋伏。 是那帮割头皮的变态。 他们不知去哪儿屠戮了一番,回来时看见枪手在那高谈阔论,便顺手毙了他。 透过窗玻璃,莉齐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一群人垂头弓背骑在马上,背着弓和箭筒,腰上挎着手-枪和火药筒,马背上挂满了用皮带子串起来的头皮,一张叠着一张,鲜血淋漓。有的人手上甚至提着被血浇得湿漉漉的黑发人头。 尽管她只看了两眼,就不忍再看下去,还是认出了那是印第安人的头颅。 她闭上眼睛,头脑里蓦地燃起一股暴烈的杀意,烧得她思绪空白,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朝那些人开了火。 她还是不擅长使用步-枪,打空了好几枪,但她无暇为此感到羞涩,弹膛空了,就闪电般填上子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冲那帮割头皮的变态开火,明明印第安人跟她没有关系,那个爱吹牛皮的枪手跟她也没有关系,可突然之间,她就是遏制不住内心暴涨的杀意。 埃里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她空枪的时候,抬手帮她补上。 其他牧工也没闲着。他们也有连发枪,很快,那些割头皮的变态就被打得落荒而逃,只留下一片血迹斑斑的蓝色花丛。 莉齐放下枪,怔怔地望着窗外,胸口仍在不住地起伏。 她整个人精疲力竭,脑子里一片混沌,只知道自己正在机械地喘气。直到埃里克走到她的身边,用手帕擦掉了她脸上的东西,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哭了。 她为什么会哭? 是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可怕了吗? 不,如果她真的觉得可怕,她会尖叫,她会闭上眼睛,她会竭力把这些恐怖的画面丢置脑后,而不是架起枪,宣泄愤怒一般对着那些人开火。 她从不是一个敏感的人,脑筋比渔网还要粗,假如用她的脑筋织成一张网去捞鱼,绝对捞不到小鱼。 然而就是这副粗脑筋,也察觉到了她是多么自私。 在此之前,她一心只想着自由——埃里克漠视文明社会的一切规则,在他那里,她能不受束缚地活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快乐。 来到科罗拉多后,她更是自由得忘乎所以。 她可以叉开腿骑马而不受人们议论,这里远离大都市,女性也是家里的一把手,她们必须学会叉开腿骑马,因为要是家里的男人病了,就是她们肩负起打猎和放牧的责任。 她像一只飞出牢笼的小鸟般,沉浸在重获自由的喜悦中,却忘了这里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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