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于他是不同的。 他诚然对别人清冷,唯独对她百折不回;他诚然对别人不留情面,唯独对她娇宠迁就;他诚然清贵高华,唯独对她展露温暖缠绵的另一面。 她喜欢这种特别,喜欢他眼中盈着笑意唤“小白”,喜欢他攥着衣角向她皱眉抱怨“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喜欢他抿唇挑眉却故作镇定地吃着飞醋,喜欢他撇着嘴同她装可怜说“夫人我疼”。 她还知道,她的夫君,其实有着比别人更纯粹的内心,他爱他想爱的,做他想做的,没有巧言令色,没有卖弄招摇,却不轻易退缩。 他如所化生的三清之气,带着天地鸿蒙的自然气息,跨过岁月之河踽踽而来。有时他是一汪清泉,纯澈明净,淡雅隽秀;有时他又是一口深潭,激流涌动,一眼万年。 但无论哪种都是他,只为一人盛放的花,只为一人流动的风,只为一人绽开的颜,只为一人跳动的心。他将最浓烈的自己留给最亲近的她,无时无刻不抓挠着她心底的柔软。 他的眼神、他的声音、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们不知的东华的好,她全部都知道。而这些是她要大声宣之于天下、又自私地想永远藏匿的宝藏。 经过了风风雨雨,凤九曾想,她与东华本不需要计较爱的深浅、付出的多少,相爱本身就已够了;她亦曾想,那些鸡毛蒜皮的不愉快与分离相比又是何等渺小,只要相守,爱着的人自会磨合好彼此的棱角。 是啊,只要不分离。 可如今,执子之手不在,这份浓烈反成为横亘在心头的永生之刺。 眼前东华的安静让她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违和,只是,还有谁能当这同历风雨的亲近之人? 日沉星孤,迷蒙夜色中,凤羽花丛悄然泛起莹光,细碎的光点从延展的花冠逸出,恍若银河遗辉,铺陈着如幻梦境。 苍何的万千截面映着飘舞的光点,有如吸纳了九天星子,不时有幽光从剑身闪过。 这已是近来第三次出现这等情状。 自那夜以后,凤羽花像是一朝耗尽攒了多年的灵气,与整个碧海苍灵一般逐渐归于沉寂,连一向内敛的东华都不免失措。 可连日来风云急转,明明是令人鼓舞的讯息,他却次次一无所知,反是闭目无声、枕臂而眠,似陷入难辨的梦境里。 对此,凤九很是忧心。 寅时初现,星光渐掩,又到了新旧更迭、明暗之交,今日却有了不同。 花丛中翩然舞动的莹光未曾立即消失,而是缓缓汇聚成了一条蜿蜒的光带,如御清风般在半空舒展了身姿,形若拂柳、袅娜娉婷,微光闪烁便似善睐明眸。 光带绕着东华所卧之处行了数周,起承转合间擦着他的额角鬓发,似有万语千言,又有缱绻难解,但到底还是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沉默着融进四壁更为浓重的黑暗里。 便在此时,一声凄厉的“小白”划破了寂静,东华骤然从梦中惊醒,他蓦地睁大双眼,迤逦的光带余了个尾巴,最后的莹光只来得及在视野中留下一点残影,就消失在他伸出的指间。 “小白!”东华的声音嘶哑得失真,气息亦有些不稳,“我不该犹豫的,你等我!” 黑暗中陡然闪过一道剑光,紧接着是利器刺入肌理的声音,压抑的喘息断断续续,空气中隐隐泛起了血腥。 黑暗虽阻住了凤九的视线,却阻不住她的听觉与嗅觉,这电光石火间的动静几乎勾起她内心最深的恐惧,不过愣怔了一息,她立时拍打起了四周的屏障:“东华,东华!你在做什么?千万别做傻事!” 可惜屏障并未因此而开启,屏障外的东华也并不能听到她的呼喊。 倒是一声低语传入耳中:“竟是,真的,你原来在这里,叫我,好等……”声音中带着宽慰的欣愉,却比方才更添了虚弱与无力。 深沉的夜幕中亮起了一点红色,与无垠的黑比起来只是萤火般微小的一点,但仅此一点却并未掩埋在黑暗中,随着时间的推移反而越加明亮起来。 跃动的红像跳动的心,吹响了奔涌的号角,嘭嗵嘭嗵,缓慢而凝重。不知哪里飘来一串红点,轻盈而欢快地加入,小小的碰撞便是鼓点,红色一点点扩大,旋转交融间雕琢出了更为璀璨耀眼的存在,直如烈焰将黑暗灼穿。 凤九望着那团熟悉的炫目红光,感受到了内心的牵引,立时知道了那是什么。 她来了,她终于来了! 这些日子尽管只是陪伴,悲愤愁苦的体验却一件不少。原本渺茫的希望竟能成真,她不自觉地搜寻能够分享雀跃之人。 然借着那点光,藏匿于黑暗中的真相也逐渐分明,比如掉落的苍何剑,比如东华胸襟到指尖遍染的血迹,比如他明明欢欣却逐渐失色的面庞。 “小白……”他探身去够那团红光,手指却失了准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目标,反连人一起倒伏下去,半天没爬起来,赤金色的液体缓缓洇润了身下的凤羽花海。而她曾经见过的装着神魂碎片的法器已没了早先的暖色,滴溜溜滚落地上,发出空洞的闷响。 凤九连心跳都要停滞,今日诸事起起落落,忽喜忽忧,又喜又忧,此刻更是急转直下,叫她如坠冰窟。明明已有一丝曙光,为何又要横生波澜? “东华!快来人!”明知是徒劳,她还是忍不住叫得声嘶力竭,拍得惊天动地。 天边已有了些光亮,距离日出仍有段时间,清冷的风除了渲染此间的寒凉并不能带来一丝温暖。 凤九心急如焚却愈觉无助,若等到天明重霖来时,东华早不知是何情状。可除此之外,她能有什么别的法子? 脑筋转得飞快,此时她别无长物、唯有一己,别人都说九尾狐浑身是宝,虽说于此是否有益她全无把握,不过心头血与狐尾是否可以一试? 念头方起,她咬牙就要动手断尾,忽觉周围强光一闪,瞬时将黎明前的碧海苍灵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就在天地之间,冉冉升起一道弧光,弧光中隐隐能看出形状扁长、一端尖利的影子,影子不停震颤翻转,周身似有无数镜子折射着光线,一波波漾过悬空的红色光团、漾过无声无息的东华,又向着凤九所在的屏障荡漾过来。 起伏的潮汐拍打着屏障,凤九的视野里不断重复着亮起又黯淡、黯淡复亮起的过程,原以为无从下手的屏障在光波冲击之下竟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接着,铿锵的金石之声又起,一声昂扬的长啸如破日之箭击溃了屏障的最后一层抵抗,凤九在一片耀目中感到了扑面而来的疾风。 “东华!”顾不上激动,她三步并作两步便要去看倒地之人。 与此同时,光波消散,弧光中露出影子的真容,正是神剑苍何。 苍何翻转着从空中落下,锋锐的剑尖插入沾染着血色的土地,精光从剑身闪过,天边遽然亮起异彩,隆隆的轰鸣自地底传来,草木生灵都噤声瑟瑟。 奔跑中的凤九被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阻住了脚步,不过顷刻,脚下便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把她拦在凤羽花海之外。 待要飞身越过沟壑,却不知花海上方何时多了重结界,将东华与红色光团一并笼在里头,而她再不能接近半步。 那方结界之外,土崩瓦解,山转水移,碧海苍灵的隽秀美景如消逝的海市蜃楼,在无数条沟壑的追逐中慢慢崩塌。 凤九不知她竟会再次见到碧海苍灵的没落,不由心痛如绞。可比此更甚的,她不敢想象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会怎样?他们会怎样? “东华——”凤九摇摇晃晃保持着平衡,眼睛却始终盯着渐如孤岛般悬于上方的结界。 这就要结束了?他们才刚相逢,而她还没有找到她的东华。 她努力在碎片中找寻道路向上去,虽竭力压制着哀愁,仍不免被心底涌上的苦涩攫取,变得低落起来。 又一阵摇晃袭来,摧折的半截巨木将她撞得身形一歪,脚下一个踏空便跌了出去。 劲急的风盘旋在身下,衣衫鼓荡,她被高高地抛起来,一路向上,又在某一刻到达顶点,被推搡着坠落。 凤九有点迷糊,又有点懈怠,天地倒转中时光拉得很长,每一次转身都好似慢动作。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天气正好时与他在碧海苍灵放风筝,风筝上是他画的凤羽花和她画的佛铃花,花簇热热闹闹环抱在一起,丝带柔婉地迎着风。他的手握住她的,舒腕轻抖线轴,引着风筝凌空。她在看风筝,他却在看她,眸光中流淌着温情,比明朗的艳阳还要鲜亮。 “东华……”她不知怎么便悲从中来,闭目放任自己不断下落。 耳边的风忽然轻了,有熟悉的气息将她卷起,她被裹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我在,小白。”
第100章 梦扶桑(五一) 什么是柳暗花明、枯木逢春?凤九想,这便是了。 一声“小白”将她从满目苍凉中拖曳出来,投入令她无比安心的怀抱里。她不可置信又小心翼翼地回应,反复念叨着的名字此时却艰涩难以出口。直至确认拥着的人并非幻觉,提着的一口气才终于泄了,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衫,泪水倒先夺眶而出。 “怎么傻了?”东华的声音隔着胸膛传来,连轻笑都带着低低的回响,宽大的手掌一只护在脑后,一只扶着腰间,“抓紧,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凤九尚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脑子有些迷糊,但并未忘记此前的混乱,“可这里……” 她从东华怀里挣起脑袋,想要再望一眼碧海苍灵,却发现不经意间,山崩地裂、断壁残垣的末日图景已然不见,四周是无边的云海,他们正在不停向上,过□□捷的速度让她有些发晕。随后,不知突破了什么屏障,眨眼间已置身漆黑一片的空间里。 凤九不明就里,未知总叫人心生恐惧,可在他身边又格外放松自在,她扶着东华的臂膀偷眼打量,却被重新按回怀里去。 “别动,就要到了。”他轻声抚慰。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大放光明,一道光幕陡然出现,转眼就将他们吸纳其中。 这光幕唤起了凤九的某些回忆,正自思索,视野一转,下方蓦地出现了重重殿宇。云雾飘渺、鹤舞鸾飞的迥异景色叫她确定,他们又换了方位。 此处天光大亮,一派祥和,无处不散发着安逸的气息,倒颇似九重天。 一路行来,东华始终将她护得很紧,因此尽管几度变幻天地,凤九并未好好观察四周,此时见到熟悉的场景倒活泛起来,对于归来这件事也渐渐有了实感。 她一边探出头细瞧,一边问:“我们这是真的回来了?” 不知是否也像她一般雀跃,东华施法向来稳当,甫入此处却略显冲动。他俩从云头快速下坠,打散了优雅起舞的鹤群,惊走了自在聚散的闲云,在一碧如洗的苍穹划上了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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