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游戏凤九幼时最爱做,仗着仙法护体从高处落下,急速冲进路过的队列,将毫无防备的珍禽惊得吱哇乱叫,便是顽童的乐趣了。这与凡世乡间蹒跚学步的娃儿追逐悠然来去的鸡鸭并无二致,就是调皮凑趣。 凤九压抑着冲到喉咙口的惊叫,为着他突如其来的童心摇头,却强忍着偏不叫他得逞。 可见下方殿宇越来越近,他们下坠之势却迟迟未减,即便身为神仙不惧于此,终归有些不对。 凤九仰头去看东华,本想笑一笑他的幼稚,却见他全不是想象中的轻松模样,反倒双目闭合无声无息,不由心惊地唤道:“东华?东华!” 未得应答,耳畔清风似骤然冷厉,凤九手足无措间,才恍然想起其实自己也能施法。待她拉着东华勉力保持平衡,又手忙脚乱地捏了诀,二人已直往一处空地而去,虽卸去了大半力道,照这势头免不了还是要摔一摔。 凤九全身紧绷,本已有了充当肉垫的自觉,忽觉腰间一紧,整个人被拉拽着转了方向,二人位置瞬时倒转,一个天罡罩闪着异彩将二人笼在其中。 但即便如此,他们落地仍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天罡罩遇到殿宇上方的结界,竟生了激烈的碰撞,冲击的余波不仅将二人掀翻在地,便连四周的殿宇都受到了震荡,隐隐发出嗡鸣。可一息之后,却又像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消失不见。 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凤九顾不得理会。她只记得冲击来时自己被牢牢圈至怀中护住要害,再后来搭在身上的手臂便松了开来,她急得反身抱住一动不动的东华颤声道:“你怎么了,可别吓唬我!” 呜噜噜的人声包围过来,一群人高高低低地唤着“帝君”“帝后”,有人还在后头拽她:“九丫头,你把他放下!” 凤九泪眼朦胧地望去,才发现他们竟是落在了太晨宫,与她说话的正是折颜,他身后还站着墨渊、苍何与重霖。 她记得与东华离去前,他们就在太晨宫,过了这许多时日居然还在么? 满腹疑问不小心说出了口,那边几人也是莫名,折颜回道:“不过三日,什么许多时日!倒是你们究竟去了哪里?” 凤九为这“三日”所惊诧,仔细想来对于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她其实也不算明了,可如今这都不是紧要的,只要东华无事,什么都能迎刃而解。 折颜他们见此,虽有一肚子话相问,仍要讲个轻重缓急。 一行人换了所在,折颜皱着眉头替东华诊脉。他已预料到这位不会是省油的灯,果然自己先纠结起来:一般的修为折损,却似比上次还来得彻底,伤势固然不能说好,但也算不上更坏。另有些玄妙的是,折颜探了几次都觉得,这看似穷途末路中还含着别样的生机,并不是一味的低迷。不过三日,事情便有了转机,他们这是又整的什么幺蛾子? 凤九见他一时摇头沮丧,一时又振奋激昂,心中七上八下,偏他还不说话,自顾自嘀嘀咕咕,倒叫凤九咬碎了牙,忍不住就要恶言相向。 墨渊也很疑惑,既为了东华的际遇,又为着折颜的温吞,他见老凤凰一脸凝重便主动上前问询:“可是有什么不对?” 折颜讷讷望他,忽然一拍脑袋,似是懊恼有现成的助力怎么不用。他拉着墨渊过来,引他感知东华的修为:“你来瞧瞧是怎么回事。” 墨渊原还有些不解,表面看去东华确然状态不佳,可顺着经脉探进识海并不是想象中的干涸衰微,倒比印象里更为宏阔深邃,虽当下灰蒙一片略显暗淡,但暗淡之下隐有光华闪耀,遥远尽头不时还有流光溢彩划过。这让他有种感觉,若能揭开阻住视线的迷雾,说不定璀璨星河更胜以往,从容更衍另有气象。 墨渊犹豫着是否要再一探神魂,可毕竟是私密的要害所在,不到万不得已不好逾矩。折颜倒比他不拘小节,一边问着“老冰块是不是有点怪”,一边已伸向东华额间发顶摸索起来。只是,没两下便被躲了开去,原以为失去意识的人动了动。 “不会看便不要看,真是啰嗦!”不高不低的话语中略带嫌弃,东华似不耐烦被搅扰,眼皮微掀扫了一圈,视线落到凤九那里道,“我只是睡一下,小白留下就好。”之后便合上眼再无多话。 墨渊和折颜对视一眼,对他这话颇感无语,这般过河拆桥属实有点不要脸。不过多年老友,知他性情不致如此,怕是有什么隐情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块硬石头,他若不想说,别人很难撬开口,即便再好奇也只能依从,唯有徐徐图之。此时见他醒了,虽是强撑精神,想来一时半会儿应是无碍,于是识趣地告辞。 折颜明明方才还在发愁烦恼,嘴上仍旧不饶人:“哼,装神弄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翻着白眼扔下张药方道,“越老越古怪,喏,爱吃不吃!” 待到殿中无人,凤九方贴着东华坐下,抓着他的手满腹纠结,她有太多的话要问,可见他显而易见的精神不济,如何还问得出口。 东华仿佛能感知目光,握着她的指尖紧了紧:“别多想,没事!这会儿我有些困,睡一睡再告诉你。”他扯扯她的手,抬眸望了一眼,“小白,来陪我!” 与方才怼折颜不同,这话他说得轻柔又低缓。许是真的困顿,他微阖着眼,言语含糊带着朦胧的鼻音,黏黏腻腻,倒像是撒娇,叫凤九心中一团柔软,不假思索便与他躺到一起。 东华这一睡又过了五日。 凤九起初还耐心陪他,后来连滚滚和攸攸都得了消息便再躺不住了。滚滚还好说,攸攸这见风就是雨的性子,越是不让她打搅,她越是要偷摸溜进来。为了让东华好生休息,凤九少不得要出去安抚一番。 只是一趟两趟跑过他未醒,三趟四趟跑过他依旧未醒,凤九便不免有些焦躁。她摸摸额头,又探探鼻息,还趴到他胸口仔细听,见无甚异常才略松口气。回头一想也觉可笑,又不是凡夫俗子,何须如此,真是关心则乱。 好在,他虽未醒,几日下来,面色看着确有改善,也算是个好消息。 太晨宫中似是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凤九四处走走瞧瞧,总不敢相信他们只是离开了三日,唯有依偎在东华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才觉一切真实可靠。 她贴着他,专注地数他闭合的眼睫,心中期待的是尽快见到他朗日清风样的星眸。 如今她已很能从东华眼里看出情绪,他其实最会拿眼神撩人。捉弄人的时候,面上一本正经,唯独眼中含着一丝戏谑;吃飞醋的时候,一副凛然正气,两眼一眯却似飞起刀子;讨亲近的时候,虽是一言不发,眸中汹涌早如无底深潭。 每每他这么看过来,她便不自觉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偷偷在天泉洗澡却被东华撞见的夜晚,整个人都从沸水中捞出一般,慢慢染上红霞。 被看得局促,她伸手去捂他的眼睛,娇蛮地要求:“不许这么看我!” 他的长睫在掌心扑簌簌地动,痒到人心里:“那要怎么看?” 她气结,这人惯会抓话茬,一句话就堵得人发慌,若跟他讲理,十有八九便要绕进去,便不如胡搅蛮缠到底:“反正不给看!” “眼睛长在我这里,怎么就不能看了?”他将她的手拉下,俨然正经讨教的模样,只是微微上挑的嘴角暴露了恰恰相反的意图。 “不看也可以,那就这样……”他望了她一眼,低头将抓着的手缓缓贴上唇,温热的气息打在肌肤上,像落了一只小兽,只是这只小兽并不安分在原地,反而左右试探,四处游走。 东华别有意味的声音落在她耳边:“夫人也不许看,咱们得公平!” 不知从哪里多出一根绸带来蒙住了她的眼,可他的动作却并未停。蜻蜓点水般的轻触,揉着不可言说的亲昵,似有人拨动了隐秘的心弦,汩汩的清泉泛起了欢快的泡沫。 凤九只觉一簇电流顺着他的指引一路滚过,肌肤一片战栗,每个毛孔都激越贲张,准备着迎接呼吸。 她难耐地泄出一丝细碎的喘息,却换来两声轻笑,不由羞恼地抽出手,扯下缚着的绸带,攥起粉拳捶到他身上:“又耍弄我!你真讨厌!” 东华握住她的拳头委屈:“怎么倒怪上我了?明明是夫人不许!”又将她扯得更近了些说,“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还有……” 凤九被他渐渐凝聚的眼神吸引,不由自主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亲亲你。”他的唇覆过来,将她的恼恨与不忿堵在口中,几下厮磨便抛诸脑后。 凤九在被纠缠得难捱时想,这人真是太坏了!可她偏偏爱惨了他眉眼里的深情,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亦如是。 攸攸最喜与人玩游戏。 东华坐着看书,攸攸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过去,从背后蒙住他的眼,奶声奶气地问:“父君猜猜我是谁呀?” “是谁呢?父君猜想,一定是个聪明可爱的小仙女吧!”东华极是配合,假装凝神想了想才答。 “猜对了!父君真棒!”眉开眼笑的攸攸心满意足地领到了赞赏。 这等幼稚的游戏连滚滚都不屑参与,凤九却和女儿有同样的趣味,只不过总还要些脸面,所以要到两人私下时才会上演。 “猜猜我是谁呀,夫君?”一个如是问。 “那必然是我家举世无双、万中无一、惊才绝艳、美貌绝伦的夫人了!”一个如是答。 “唔,只有这些优点?”一个鸡蛋里挑刺。 “优点多得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可是小白,你确定要把时间花在这上头?”一个顾左右言它。 他又拿那浓得化不开的眼神望她,叫她无从拒绝、甘愿沉迷。 情到深处,她搂着他的脖颈强调:“不许你这么看别人!” 他的声音萦绕在耳边:“好,只看你一个!” 满怀爱语言犹在耳,凤九蓦地想起回来之前所见到的东华,孤独自伤、漫无生趣的眼神叫她才刚沸腾的热血失了温度。 她只想着二人能相望到天荒地老,哪里想到还有看无可看的一日。情深可以是雪中炭,也可以是断肠剑,咫尺天涯不外如是。 她不想他们走到这一步,更不想东华走到这一步,可他们能走到哪一步?莫测的经历总让人惆怅,感叹存在的渺小与世事的无常。 于今,她唯有庆幸,幸好那些都不是真的,幸好他们回来了。 她将脸埋到他的颈项间轻轻道:“你要快些醒来呀!”醒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告诉我没什么要紧一切都很好。 额上落了一片细羽,尤带着倦意的嗓音直击到心里:“原来夫人这般想我。”
第101章 梦扶桑(五二) 茶香袅袅,白檀悠悠,太晨宫的书房重新找回了熟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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