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苍何的诘责,东华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苍何身后的窗正对着花园,从这里望去,园中四时风景尽收眼底。 小池塘里偶尔泛起涟漪,肥硕的金鲤浮上来吐泡泡,背鳍划破平静的水面,掀起细小的水花。池塘边的六角亭没了打闹玩耍的狐狸崽十分静幽。亭边是棵无忧树,高大茂密的枝干撑起一片绿荫,自成一方天地。 明明是熟悉的景,东华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风过树梢,沙沙的轻响掠过耳际,树影摇曳间,四周声响骤失,突如其来的寂静将他推入了另一重境地。 巨大的树冠亮起幽幽的光,光点从浓郁的枝头散逸出来,隐入周围深邃的虚无中去。另有几团光亮如灯如盏,参差挂在枝丫间,光团闪烁,好似旅人的邀请,等待着应和。 东华仿佛又听到了某种呼唤,轻柔而遥远的声音似有若无,却出人意料地具有穿透力,轻易跨过护住识海的屏障,直击到神魂深处。 东华,东华—— 那声音似乎诉说着什么,但在此之前,悄然漫起的光雾已将他包围,连思绪也被裹了凝实的水汽,变得迟滞晦涩,眼皮不受控制地沉重起来。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一只手在拉扯他的衣衫,声音隔着几扇门、几重幕,沉闷得像藏于水底。 手中茶盏掉落于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却似打破了沉默的禁咒,所有声响瞬时回归,争相在耳中交汇,尖锐的鸣声压得额头突突直跳,他不耐地伸手抚了抚。 “东华?”苍何关切地望他,口中还在为自己讨伐,“我就说吧,不带我去不中用了吧?人老就要服输,该有助力的时候别逞能!” 东华斜睨他一眼道:“到底谁不中用!不带你去是因为没法带。” “那怎么白凤九就能去?” “你还想跟她比不成!” 苍何被怼得无语,瞪着他腹诽:哼,老东西重色轻友! 这话自然不敢放到明面上说,他自觉虽不能跟小帝后一比,倒也不致像他说的这般不值一提,果然有了媳妇就是不一样。 见东华面色不善,苍何方才醒觉这人还会读心,自知再不走定要遭殃,连维持最后一点矜持都顾不得地急退出了殿门。 闪身间,他似乎在窗前瞥见了什么,但转头再看并无异常,倒是东华正对着他勾唇一笑,苍何立时寒毛直竖,思想着是不是要去碧海苍灵的藏剑室中躲躲风头。即便一身护甲已锻造得坚硬无匹,他仍觉得好似漏风的小棉袄,无端的透心凉。
第105章 梦扶桑(五六) 窗棂间投来微微的光,天还未明,淅淅沥沥的雨声已传入耳中。 近来一入夜,一十三天仿若进入了雨季,绵延的雨丝落到花间树下,打在亭台窗榭,一下便是整晚。每到东方日升,晨曦初露,又偏偏云止雨歇,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个时候,凤九已然醒了。 前一刻她还在深沉的梦里,不知哪里投来一片金光,光芒中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正想上前,四肢百骸却随之而起无名之火,逼得她不得不扭动身躯逃避,一错身间就醒了过来。 往日这时候,坚实臂膀搭在腰上,回护之姿自然合宜。这些天刚入睡时还好,一入梦中则燥热憋闷,醒来才知十指紧扣、相契入怀,不知何时已被圈进无间的领地里。 这样贴近固然亲密,可他的体温委实灼人,即便有落雨时的寒凉,凤九仍觉自己像尾脱水的鱼,再怎么憧憬水上的暖阳,也不得不张口喘息。 她试着微微挣扎,但身上的力道不仅未松,反倒更深地约束进肌肤里。凤九无奈地轻唤:“好热,东华,你松开些!” 叫了数声,背后的手臂微松,她才终于从扣得紧实的胸膛里探出头来,呼吸到了带着凉意的晨间空气。 “这是要烤狐狸么!”凤九迷迷瞪瞪地嘟囔。 小狐狸怕热,一身奢华皮毛美则美矣,日头略大些便受不得,最爱趴在微凉的玉石台阶上消暑。如今虽贵为上神,习惯仍改不了,又有夫君娇宠,若是原身,只怕此时已经吐着舌头蹿到阴凉处去了。 只是下一刻她便反应过来,瞪圆了眼往上瞧。晨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打下阴影,黑长睫羽弯折出好看的弧度,青丘冻雪样的长发披散着,颊上泛起两团可疑的潮红。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贴到他额上,温度果然有些不对,连忙唤道:“东华,听到我说话吗?” 枕边人动了动,半支了眼皮,眸中幽幽,半晌才凝聚到她脸上。他好似仍在梦里,就着覆在额上的手蹭了蹭,又闭目将她按进怀里,连落到颈上的气息都烫人。 “是不是又发烧了?快放手让我瞧瞧!”凤九竭力挣脱他的束缚,谁知他意识不清明力道却是不减,手臂箍得如铁桶一般,硬是叫她动弹不得,“东华,东华?” 隔了好半晌,才听他略有些含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再睡会……” 凤九努力转头看去:“可你身上好烫,我得去……” “别……小白,让我抱抱你!”相触的肌肤沁凉如美玉,叫他贪恋不已,低语呢喃中透着别样的情愫。 凤九不敢妄动,一边惴惴不安一边任他纠缠。 这已不是第一次,伴随着入夜的雨而来的,是近日东华时不时起来的高热。不知是不是他隐忍得好,每一次除了格外黏人并不见他呼痛抱怨。但正因如此,凤九才尤为担心,于他,肯借题发挥撒娇卖乖的通常才是小事。 他俩刚回归时,折颜便来看过,据他讲:东华旧伤未愈、修为未复,若不择日沉睡,就该老实按他所嘱服药调养。至于头疼脑热,不过是诸多反应中的一种。他说得横眉竖目,怎么看都带着快意,凤九一时吃不准到底是老凤凰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 不过,她烦恼的还不是东华果然有了折颜所说的症状,而是他明明在发烧却不知何故不愿理会,只肯自己捱过。 更为奇怪的是,就像乍然来去的夜雨,这灼人的温度也会消逝在黎明的曙光里。待到天色曈朦,鸟雀喳喳,他又恢复如常。 药香在厨房中萦绕了几日,同样的汤汁凤九不知端进端出了多少回,可眼前这人就是不领情。明明旁的都好说,不知怎么如今连吃药都成了艰难大事。 “东华……” 她的话尚未出口,这人便摇头推拒:“不用了。”再要多说,他便任那碗药放到天荒地老。 凤九追问了几次,东华无奈回道:“我这不是好好的?本就无用,不必麻烦!” 一番心意白白付了流水,凤九不由急道:“你总说无用,那怎么才有用?” 东华望着她倏然一笑,展了双臂迎向她:“不如,让我抱抱!” 凤九满心焦急,见他还有心调笑,气恼地要推开他,可一次两次,终究还是败在他的执著里。 扣着腰将人圈进怀里,他仿佛找到了最适宜的方式,呼吸轻缓地伴着馨香入了眠,叫凤九再狠不下心拒绝。 “怎么又任性起来了?”她挫败地摸摸他的脑袋,并未得到回答,只得压下心中惶急,忧心忡忡地静待来日。 才舒坦了没几天,又添心病,凤九分外揪心,她只祈望果真如折颜所说乃是平常。 相较而言,东华则尤为悠闲,看书钓鱼逗狐狸崽,连修为也不急着恢复,十分享受现下的状态。 唯一不变的是,他常在她周围。凤九看他时,他也在看凤九,若有所思的眼神在相遇的一刻变得柔软和煦。 “怎么了?”她警觉地问。 “没什么。”他将她圈在臂弯里,呼吸落在耳边,“就是在想,狐狸要单面烤好,还是双面煎香……” “说的什么浑话!还想吃我不成!”她假意恼恨。 “嗯,想啊,各种都想。”长睫轻颤,遮去了眼中的复杂情绪,他怀恋地贴上她透着幽香的发。 感觉着身后的温度,凤九攥紧了自己的手。 诸事烦扰,碧海苍灵已经有段时日未去,不过日常都有重霖看顾,倒也不需东华和凤九操心。 又到了重霖例行前往的日子,临行前忽接仙侍禀告,称碧海苍灵似有异样。重霖本不敢擅专,但彼时凤九正在陪东华休憩,他略一思索,决定先行前往一探。 隔了两日回转,重霖面上舒展不少:“启禀帝君、帝后,碧海苍灵上空近日现金光数道,久聚不散,蔚为壮观。小臣细观,金光普照之下,于结界及结界中物并无损耗,六界之中未见异象,尚不知吉凶。小臣已遣人驻守,如有新变,即时来报。” 榻上闭目养神的东华睁开了眼,良久淡淡道:“一路辛苦,歇息去吧!” 凤九见东华神色莫名,待重霖退下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东华抚着她的手掌答道:“只是想起你种的蔓荆子,不知何时再能吃上。” 凤九深深望他一眼,轻声说:“你若想吃,我做便是,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那就有劳夫人了!” 东华的浅笑随着凤九略带迟疑的转身消失不见,他坐起身暗暗掐指,少顷蹙了蹙眉,垂眸轻叹了声。 夜雨来袭,凤九担心的事还是如期而至。 东华身上烧得滚烫,连人都有些昏沉,额上的帕子来来回回换了几次。凤九唤了数声不见反应,转身使人去煎药。待到一碗汤药端来,将人半扶着勉强喂了几口便再无进展。 原以为这下总能稍安,岂知不过一刻,方才还面色潮红的人骤然褪去颜色,浑身失了温度,四肢冷得似冰。 凤九胆战心惊,捂了半晌也未将他捂热,却见他拧眉微挣,猛地倾身将才刚喝下的药尽数呕了出来。 “东华!”凤九手忙脚乱替他抚胸拍背,连声音中都不自觉带上了哭腔。 “……别怕,无事……”他拍拍凤九的手安慰,又阖目陷入昏睡。 东华再次醒来已然天光大亮,恼人的忽冷忽热终于退去,只是情况使然,还有些无力。 他撑在床沿的手顿了顿,沉声道:“怎么不出声!” 折颜正翘着二郎腿瞪他:“就看你怎么继续折腾!九丫头一大清早就哭着将我拽来,怕你有什么闪失,说说吧,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东华横他一眼,轻描淡写道:“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干嘛不吃药,还要压制自己的修为?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伤一直没好,要不是靠着修为哪有这么潇洒?”老凤凰折扇一收,拍着扇柄将手指往人脸上怼。 他想起什么,过来把了脉又试探道:“其实除开伤势,我倒觉得你经络通达、识海宏阔,似是得了机缘,说来你和九丫头到底遭遇了什么?”见东华不作声,他语重心长道,“此时恢复修为难道不是弥补伤势、提升境界的好时机?你到底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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