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将手抽回,依旧冷着脸不答。 折颜循循善诱,奈何对方不领情,着实憋屈:“有好法子不用,非要死扛,你这老冰块是不是烧坏了脑子!” 东华睨他一眼,说道:“……暂时还不能恢复修为。” “为什么?”东华不语,无法得到回应的折颜只能退而求其次,“那药总能喝吧?” “喝了也没用,跟那没关系。” 老神仙的惜字如金只有让折颜更暴躁,手中一柄玉扇几乎将几案敲碎:“倒了八辈子霉碰到你这么个刁钻货,什么都不跟我讲清楚,叫我怎么治!” “你不用做什么,让小白安心即可!” 这话乍听之下没什么,细品起来总觉身份倒错,折颜愣了愣,气道:“你说得倒轻巧……” “什么轻巧?”凤九的声音自门外传来,见东华已起身立时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到他身边坐下,“你醒啦?感觉怎么样?” “嗯,尚可。”东华任她的手不放心地探查各处。 “切!”折颜不以为然地嗤之以鼻,见东华目光扫过来,才斟酌着对凤九说,“九丫头,他这情况不算特异,只要休养好了自然无事,不过也不能大意,你别由着他任性!” 这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江湖诀”说得云里雾里,凤九却立时抓住了重点,搂住东华的臂膀说:“听到没?可不能任性了,该吃的药还得吃!” “呃,这个,有时发散下未尝不是好事,丫头也不必太着急……”折颜在东华的目光威逼之下不得不睁眼说瞎话,“回头我再仔细琢磨,重新制些药来给贤兄调理。” 凤九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心中怪异难消。但东华抓着她的手,叫她不得不收回思绪。她问他:“饿了吧?我熬了粥给你,这就去端来。” 东华笑吟吟道:“好。” 目送凤九的身影出去,折颜对东华说:“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伤势反复总归不是好事,劝你三思。若不想用汤药,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为你制些丸药。” 东华难得见老凤凰如此正色,不置可否,到底未再推拒。 折颜宽慰的话多少起了些作用,可凤九心中跌宕仍不能完全放下。她从东华与折颜的对话里看出了微妙的“默契”,他们不约而同地闪躲回避,叫她无法忽略。不过折颜不似东华,还不致在生死攸关的事上糊弄她,在她来说总算增了点底气。倒是东华,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让他焦躁烦恼。 那晚动静闹得颇大,连小狐狸崽们也隐约知道了什么,都十分乖巧地不去打扰。 今日见东华在池边榻上假寐,原本无精打采的攸攸见状偷偷摸过来,就着他垂在榻边的手蹭了蹭。 “怎么不上来?”东华脸上挂着了然的微笑,闭目问道。 攸攸犹豫了下,终究没有扛住诱惑,小心翼翼爬到父君怀里。她认真盯着东华,小胖手像模像样地在他脸上抚了抚问:“父君感觉好点了吗?” 东华抬眸望着满脸关切的小团子,忍不住逗她:“嗯,好多了,要是攸攸能给父君揉一揉这里,父君会好得更快。” “好呀好呀!”攸攸凑上前,小手搭上东华指着的额头,学着娘亲的样子给他按摩,力道虽弱,胜在舒心,小娃儿甜暖的气息包围过来,他一边扶着肉墩墩的小狐狸崽,一边享受地任她摆布。 攸攸软乎乎的手辛勤劳作了一番,不知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忽然顿了顿:“咦,原来还有金色的树啊!” 东华蓦地睁开眼,语声并未起伏:“哪里?” “就在那里呀,就在父君后边!它在发光哎!”小狐狸崽十分好奇,要不是正在给父君按摩,说不定就要扑过去摸摸。 “……攸攸,父君带你去找娘亲可好?你娘亲说今日要做些好吃的。” “真的?那我们快走吧!”美食当前,小狐狸崽的眼神果然从别处收了回来。 东华瞥了眼身后隐约的树影,暗中捏诀待影子淡去,这才任攸攸扯着袖子往前去。 为怕晚间搅扰凤九,东华本想移去书房安歇,但凤九坚决不允,还说他去哪里睡自己就去哪里睡,别指望能甩脱。他也知这理由行不通,只好作罢。 入夜的热度依旧时断时续,隔了七八日便要冒出来一回。东华属实硬气,再如何难受都扛着一声不吭,但每每醒来便要面对凤九的朦胧泪眼仍叫他不忍。 于凤九而言,未知的病痛在折磨东华亦是折磨她。东华只说过了一晚便好,她却觉得这都是安慰之词,作为身边人自然可以感知,这段时日他的精气神并不好。凤九如一把绷紧的弓弦,无法倾诉的憋闷加剧了内心的焦灼,一点风吹草动便能叫她惊惶。 一段时日之后,二人都清减不少,只不过他们还在努力维持着平和,回避那些导向晦暗的可能。 近来凤九愈发喜欢将一家人聚到一处,似乎只有借着娃儿们天真的欢笑才能冲淡心中的不安,狐狸崽们的稚言稚语也让她得到短暂的舒缓,有时还能博得一笑。 东华心知肚明,他将凤九搂进怀里,能感觉到她些微的抗拒,可在这件事上他除了苍白的安慰并不能纾解更多。 小狐狸崽攸攸对于如今每天都有人陪自己玩耍十分满意,娘亲竟然连她爬墙上树、下水摸鱼都未阻止,父君还看得津津有味,这让攸攸分外鼓舞,更是卖力地想出新花招来娱乐爹娘。 院中的葡萄藤下有个秋千架,是滚滚小时东华亲手做的,等到攸攸学会了跑跳,这里便成了她的乐土,还常拉着哥哥来推她。小狐狸崽调皮,全不理解哥哥一片爱护之心,嫌滚滚推得温吞,不够刺激,可也无人敢在这上头纵容了她,便荒废了些时日。 后来遇见苍何,一大一小看似年纪差着辈,实则一样的玩起来不嫌事大,寻常的秋千愣是耍出了风火轮的效果,偏还一个赛一个的疯,趁着秋千凌空打转的势头,一下越过池塘、一下蹿到树上。他们自己许是不觉得,旁观的仙侍宫人每每胆战心惊,纷纷做好舍己飞扑当肉垫的准备,莫不觉得长此以往于仙寿都有妨碍。 小狐狸崽一心表现,便想到了荡秋千这么个“绝活”。她早已看准了秋千对面无忧树上缀着的花簇,最大的一簇靠近树冠顶部,密密连缀的金黄像是吸收了万丈骄阳,如一团炽烈的火焰挂在枝头。 攸攸粗粗估算了下,觉得问题不大,之前她也曾做过从秋千飞扑到树上的事,这回只需再多走几步摘下花枝即可。她想把这太阳一般的无忧花送给父君。 想法固然不错,只是对于尚未见过这等危险动作的爹娘和哥哥来说未免过于惊悚。 小狐狸崽让身后的滚滚推得更用力点,熟练地让秋千抡起了圈,抓准时机借势蹿出去,在空中迅速化出原形,狐狸爪子奋力朝前一扑便落到了无忧树上,再三蹿两蹿挂上花簇旁的树枝,重新变回小娃儿去折花枝。动作不可谓不一气呵成,其他人尚不及反应,她已得意地晃着艳丽的花簇冲他们挥手:“父君父君,快看我给您折的花!” 所谓乐极生悲,便是常常发生在这般目标将要达成而精神逐渐松懈的一刻。攸攸自以为大功告成,挥手左右摇摆时,忘却了所处并非平地,大意之下脚底一滑,手中还不及抓稳便从枝头掉了下来。 若是平常,小狐狸崽只需化了原形,空中翻个身保持平衡,四爪安全着地便可无虞。只因今日她是为了折花送父君的,手中这簇无忧花开得极好,若化原形必不能抓得稳当,一番心意便付流水,她有些不舍。危急时刻最怕犹豫,她这念头虽只在顷刻,却是错过了自行扭转的时机。 旁观的人看得清楚,应时而动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谁都快不过东华。 东华虽是第一次见攸攸这般“身手敏捷”,对于女儿的调皮倒是早有预期。娃儿皮一些,他本没有什么想法,无非是在摸索着探知世界,只要不离谱他不会在意。不过再怎么调皮,都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比如今日这事,见她灵活地从秋千蹿到树上,娃儿胆子够大,他惊讶之余另有赞许;得知女儿要折了花枝送他,小孩子一腔热忱毫无遮掩,心头暖意油然而生;唯有从树上掉落这一节,攸攸不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因舍不得扔掉手中的花才错过了自救的时机,因小失大,当断不断,遗祸匪浅。 接住攸攸本是意料中事,他板着脸并不预备假以颜色:“为什么不把花扔了?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摔伤了怎么办!” 少有的冷肃面孔把攸攸唬得一愣,小狐狸崽大约从未见过父君对她如此严厉,讷讷答道:“这是攸攸送给父君的花,特地挑了最大最好看的一簇,舍不得扔……”说着她眼圈一红,想要哭又不敢哭出来,“父君,父君您别生气,攸攸想要您开心,我下次不会了……” 一贯大大咧咧的攸攸恨不能将脸埋到胸口去,她自己也有些后怕,小声抽噎着,小手偷偷抹着掉出来的眼泪,却总也抹不尽。 东华望着小狐狸崽手中抓得牢牢的无忧花,不禁心中一软,女儿一片赤诚想他开怀,有此孝心本应嘉许,他气的也是她不顾自己的安危罢了。可说到底,若无父母教诲,小娃儿哪里能懂这些?难道不是自己这当父君的先失了责,如何还能拿孩子撒气? 他替小狐狸崽擦了擦眼泪,声调已不由放软:“这花父君很喜欢,不过别再犯险了,什么都比不得攸攸的安危重要!记住了么?” 小娃儿听出父君话中的谅解,这才敢勾着他的脖颈小声讨饶:“攸攸记住了,父君您别生我的气!” 东华接过这捧让人担惊受怕的无忧花,认真看了看。金黄的花簇开得灿烂,攸攸眼光不错,即便经过了一番折腾,艳阳般的花簇并没有折损,纤长的花丝更似金芒遍洒,时时传递着光与热。 而眼前这棵不知在太晨宫中扎根多久的无忧树,油绿树叶间还藏着不少类似的花簇。以前并未觉得这花的特出,今日应是攸攸的情分使然,让这寻常的花草也凭空多了几分可爱。 东华颠颠手中的小狐狸崽,指着摇曳的树冠里露出的簇簇金黄说道:“的确很好看,不过若让它长在枝头,也许以后会更好看!以后,父君可以带着攸攸……” 正说话间,茂密的树冠中似有光芒一闪,他定睛去追那道倏影,却发现不知何时,那挂在枝头的无忧花隐隐放出光来,光芒越来越盛,金黄的花簇比以往更似一个个的小太阳;树叶间的微小缝隙也透出块块亮斑来,照得叶上的经脉都无比清晰;自下往上看去,整棵树好像沐浴在光中一般。 金色的大树啊,那日攸攸说,还真少见呢。 像那棵巨大的神树,道路尽头的金红骄阳,火焰那边的彼方世界。 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否仅他一人见到这般场景,只是思绪杂乱,手脚却被束缚了一样迟滞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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