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想了想,重新化出原先擎着的剑,猛地朝巨石劈去。向来披靡的神兵并未如想象的那般斩断巨石,而是生平第一次遭遇了强敌,锋锐的剑尖在巨石表面激起一串火花,却只留下了浅浅的划痕,其他星点碎屑都无损伤。少年不甘心地返身砍斫,这次不仅无甚效用,便连方才留下的划痕都渐渐消了踪迹。 上首传来小狐狸痛苦的呜咽声,它抱着脑袋在石上翻滚,仿佛宝剑不只劈在巨石上,还劈在了它的脑袋上。待到少年醒觉收手,小狐狸方才喘着粗气缓了过来,它委屈地耷拉着耳朵,有气无力地朝下方的少年嘤了一声。 少年不敢再冒险,退后几步,足下一点,试图直接越过巨石去,临到巨石上方却不知被什么挡住仍旧落在原处。换了几个方位、不同身法冲击,并无迥异,巨石前便如被设了道天堑般,独独阻住了他的去路。 他既不能伤害小狐狸,又要破开束缚他们的桎梏,几番尝试,一次次凉了少年的心。他与小狐狸一上一下不过相隔咫尺,却再不得寸进。小狐狸急得在巨石上打转,但要回转少年怀中却也是不能。 少年望着泫然欲泣的小狐狸,眸中的光渐而黯淡,似还不能接受才刚相遇便不得相聚的结局,可他的脚下已然微微退了半步。 与少年的一味沉浸不同,东华却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一人一狐来到巨石前尚未有破绽,问题便出在这块巨石上。 此前,他的元神随着主君的神识流转,感受他经历的幻境,周围不过是多了些迷雾。要论迷雾的出处,倒也不一定全在外力,毕竟神思混乱之下,识海中的确会有混沌不清的梗阻之处,若立时以修为弥补固然不错,但因要查处根源所在,东华未曾轻举妄动。 而下一刻,幻境中人见到的这方巨石,在东华看来却是白茫茫一片迷雾中唯一黑魆魆一团的异象。 仔细看去,那团黑色并非静止,而是翻滚涌动着的,甚至还甩出两条长长的触手,探到幻境中的少年和小狐狸身上,不着痕迹地将之裹入其中。 这情形并不陌生,旄山结界中的邪祟便是如此作恶的,如今竟还潜入了主君的神识里。此时,它们怎么潜入的已然不重要,无非是主君救白止时,或是分心击退偷袭的鬼妖两族余孽时,被乘虚而入了。 邪祟最爱攻人所短,揪住所恸所惧之事不放,勾起心结甚至心魔。 如此看来,倒更印证了东华之前的猜想,青鸟和凤羽花许是真的存在过,且不论凤羽花与小狐狸是否即前缘,主君纠结于心底的痛却是分明了,原来他也在害怕分离。 东华有一刻的愣怔,此处的主君与上一世界里的“东华”何其相似,可他们又选择了怎样不同的两条路:上一世界里的“东华”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愿放手,执念深厚到影响了六界运转;这个世界里的主君却因为害怕失去而选择后退,宁愿独自舔舐伤口也不要伤害到对方。 然而他并无笑话他们的立场,分离又何尝不是他的痛点,如若小白和孩子们离去,他不会如此心平气和地分析利弊短长,他甚至不能保证能否保持理智。与他们略微不同的是,他一定不会轻言放弃,且他的首要目标始终是与小白的相守、与家人的团聚。 此时来看,不同世界里的经历似乎有了不同的意义,东华宛如看到了站在无数重关卡前的自己,因为不同的选择奔赴了不同的前路。这些世界的尽头有的坦荡、有的逼仄,而对他来说其实只有两种:有小白的世界和没有小白的世界。只要是前者,他都会努力活成一种结局。 既已找到根由,救自然是要救的。东华分出修为笼住化身为巨石的邪祟,又将少年和小狐狸身上的触手剥离,眼看着它们在紫光中一点点缩小,终于露出四四方方一块碑石的本色。 从元神中燃起的净化之光格外纯粹,反噬也格外大些,照此进程,东华原本所余不多的修为虽可支撑,却也艰难。 他已预料到这约莫是自己在这方世界里的最后一桩要务,不过,望着幻境中郁色未减的少年,他觉得还有一件事可以做。 白止几乎是扯着墨渊飞奔而来。 他心中最是焦急东华的伤势,可被那个“文昌仙君”指派去做善后却也找不到理由反驳,毕竟害了东华的人是自己,救了大军的人是东华和文昌,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自己都是比较派不上用场的那个。 鬼妖两族的余党有人追击了,强弩之末的跳梁小丑,翻不出什么花样来;旄山的结界也在确保无虞后打开了,自有人把驰援的将士安顿好;给墨渊和折颜的消息一刻没耽误便送了出去。 可这会儿功夫墨渊都到了,折颜这臭小子不知道在磨蹭啥。 白止是等不得了,东华的伤势也等不得,折颜不在,墨渊总能顶些用。他顾不得其他,扯着墨渊就往“文昌仙君”所设的屏障来,一路走一路说,总算是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 因着情势所迫,屏障所设并不是多么人迹罕至的所在,只是略略隐蔽,似是知道有人接近,竟已提前解了。 一方榻,一人卧、一人立的格局毫无遮挡地进入了二人的视野。 白止最关心的当然是榻上躺着的人,见其虽仍未醒,面色却已不再青白,神情较方才安稳许多,呼吸也平顺了,不禁松了口气,由衷赞叹道:“仙君好道法!” 与白止不同,墨渊最先注意的却是站着的人。他既知道了前因,以常理判断,自然明白躺着的是东华,站着的是“文昌仙君”。可是远远看去,这位隐在树荫下背对着他们的仙君,却让他觉得莫名的熟悉。 白止匆匆忙忙扑过去看榻上的人,墨渊则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仔细端详这位仙君。目光从他平平无奇的玄衣扫过,慢慢向上见到颀长挺拔的背影,随着光线流转终于落到披散在肩上的一头银发上。 墨渊目光一凝,白止并未向他形容过文昌,他自然不知文昌仙君的样貌如何,按说银发也没什么稀奇,仅他所知魔族、妖族甚至天族中便有好几个天生银发的,可不知为何他此刻陡然心中一动。 未待他细思这份异样来自何处,“文昌仙君”却有所感般转过头来,一张与榻上之人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庞赫然出现在眼前。 墨渊难得的思绪停顿了片刻,看看他再看看榻上,又将视线复转回他脸上,艰涩地开口道:“你……” “文昌”似被他的惊愕取悦了,淡笑了声道:“你来啦!” “你认识我!你是?” “墨渊你快来看看东华!哎哟,你傻站着干什么!等会儿再跟文昌仙君聊也……”墨渊好不容易吐出的疑问被骤然打断,毛毛糙糙的白止以为墨渊在跟“文昌”寒暄,要到不经意转头间看清了身边人,方才知道老成持重的墨渊怎的也失了分寸。 “啊?你怎么这副模样,你,你是谁啊!”藏不住话的大狐狸立时就嚷了开来。 “文昌”低笑着摇了摇头,并不理会,仍对墨渊道:“你们看着他吧,我该走了。”他姿态悠然地迈步离去,走出两步又补充了句,“多保重!” “等等!”白止伸手想要挽留,然不过须臾,那人远去的身影已渐渐消融在恢复平静的斑驳树影里。 阳光透过林间,清风拂过树梢,宁谧中透着安逸,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第85章 梦扶桑(卅九) 林荫小道的尽头出现一个人影,折颜风尘仆仆,向来光鲜的衣衫略有些狼狈。 他见墨渊和白止站在树荫里呆呆往自己这边瞧,嘴角一扯便忍不住调侃:“哟,你俩望夫呐,这么专注!” 被调侃的二人仿佛刚从梦中惊醒,迟疑地眨眨眼回了神。 白止先赏了老凤凰一个白眼:“望什么望,夫什么夫!鸟嘴里能吐出点好东西吗!这不是……”怼人怼得行云流水,中途却不知怎么卡了壳,他眼光一扫瞥到榻上,继续说道,“这不是就等你来看东华嘛!这磨蹭劲,怎么,大老爷们出个门还要梳妆打扮啊!” 这回轮到老凤凰不乐意了:“你这狐狸怎么说话呐!什么叫梳妆打扮!要不是……那谁……交代了许多事,我也不至于晚到!”说归说,脚下倒是未停,径直来到榻前。 “谁啊?”白止一脸“你不要找借口”的质疑。 “……”明明就在嘴边的名字,折颜却不知怎么愣是吐不出来,憋得气短,不由恼羞成怒,“烦人,干正事!要不说就看你不顺眼呢!” 自从戳破了名为“凝裳”的那层纸,二人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一见面就非得互相怼一怼,不咬个一嘴毛不罢休。 一旁的墨渊望着榻边的树荫皱起了眉,方才这里果真没有别人吗?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人站在此处与自己说了什么?难以忽视的违和感让他的目光一再于周遭逡巡,可惜一无所获。 隔天主君醒转,第一件事便是抓住折颜问:“大军困厄可曾得解?结界中的邪祟之气驱散了没有?” 这点折颜和墨渊都不如白止有发言权,他当仁不让站出来答:“解了解了!连余党也一个没跑,昨日已安排妥当,你就放心吧!” 主君微仰着还有些苍白的面庞追问:“怎么解的?” 这倒让白止措手不及:“怎么解……不是你解的吗?” “我?我只记得设了屏障不让邪祟侵蚀入内,但是后来,屏障破裂……有人,有人闯入了结界,施展法术……再往后,我就……”原以为十分清晰的记忆不知为何变得支离,主君越探究越似陷入泥淖,他抚了抚抽痛的额角,试图从混乱中理出头绪,却是无果。 见此,白止转手揪过折颜就骂:“老凤凰你行不行啊!不是说东华没什么大碍吗?怎么连自己做的事都忘了!” 之后,主君犹自不放心,又找了多人盘问,然而众口一词都说是他驱散了邪祟、解救了大军,见他们神情中并未作伪,且望来的眼神俱有忧色,他只得住了口,将此事搁下。 然而夜阑人静时,主君回头细想,仍然觉得记忆中应该有个布满天幕的巨大法阵,法阵旁映着熠熠神光的冷峻青年,面目却一片模糊。还有人在他耳边反复说了什么。 多年以后,曾经的主君成了神威赫赫的东华帝君。但对于熟悉他的人来说,尽管修为日高、威严日盛,清冷的人依旧清冷。 除了摆弄苍何,他倒有闲情逸致修习佛理。向来打打杀杀的人,偏将佛理读得通透。 他对着妙华镜中十数亿凡世的缘生缘灭、兴衰更替守静存想,对着九天之上茫茫云海、金乌玉蟾坐忘守一。某一日忽然心有所感,祭出苍何凌空而立,剑尖铮鸣、剑身微动,虚影晃过骤然分裂出七十二道剑影,一朵极为绚烂明亮的银莲绽放在九重天的天幕上,内中还有梵音佛铃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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