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宁的笑就卡在喉咙里,一句也发不出来了。 回过神来她开始抢如意手里的篓子。 “听见了没?今年没有咱俩的赏,葵花子分我点,哪里能只让你吃一篓子!” 身后的小丫头们仿佛是刻意配合着主子气她们一般,都笑盈盈地福身:“多谢小姐赏。” 如意回头一指:“好你们,平日对你们不好还是怎的?个个儿都掉钱眼里,不说奉上点银两孝敬一下我和你们雀宁姐姐。” 时春轻咳一声,如意忙回头,谄笑着上前给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六安瓜片茶。 “主子息怒,奴才错了。” 时春睨她:“瞧瞧这出息,好歹是上三旗的包衣出身,有名有姓的,竟然馋起小丫头的钱来了。” 雀宁趁机也挤上前来:“奴才可不是上三旗包衣出身,本来就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小姐就当可怜可怜奴才,别削了奴才的年份儿了。” 时春撇了撇嘴,才发了慈悲:“看看这一个个小脸儿可怜巴巴的,倒把我衬得像个恶人了。罢了,今年你们主子阔气,就当散财给舒贵人聚福气了,给你们每人再提三两。给自己包个十两的大红封吧,多买点甜嘴儿,也不知道府里是哪里饿着你们了,就爱买些街边不干不净的点心吃。” 两个大丫头哪里管她的埋怨,高兴得齐声恭维起来,一个个舌灿莲花,拍马屁拍得积极得很。 “成了,别烦我了,等会儿掌柜该来问了,棋社还是得清静些。” 时春摆摆手,听了两句好话就懒得再听下去了。 十几年反反复复也就那几句话,没意思,还是宫里的宫女会夸人些。 等到房间安静下来,空气里只有侍女们轻手轻脚走动添茶和炭火不时“噼啪”响起的声音, 纳兰时春手肘撑在桌上,揉了揉因为室内的温暖有些困倦起来的脑子,才终于想起了什么,问了一声。 “富察侍卫今天大概是不来了吧?” 倒是也不意外,毕竟年关将至,不少人家子弟也不再外出了,呆在府里自有许多东西需要准备。富察家大族,人口兴盛,向来年节是整个主支宗族一起过,各支聚拢起来,需要使唤子弟们做的事自然也多。 “也许是吧,”一直屏息凝神不敢打扰她的如意才开口:“富察家上个月开始就在京中采买物资了。他家一向都是京中豪门们每到年节头疼的人家,各府下人们采办年礼,总得抢在富察家之前,不然等他家一出来采买,大笔银票满京城一撒,后来留下的东西质量不高不说,也不剩什么了。约莫今年是李荣保大人这支负责的,富察宅子里更是每日动静不小,一些旁支都陆续进京了,奴才从没有觉得富察家人这么多过。” “或许正因如此,家族才如此鼎盛。子弟多,自然才能人才辈出,旁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时春说。 纳兰家从来就没像这些庞大家族一般聚过,说实在的,就是血缘较近的几位叔叔家,人口也不算多。以前康熙朝的时候倒是以人少而精让人羡慕,毕竟当时佟佳氏、钮祜禄氏、赫舍里氏,姑且算个乌拉那拉氏,都人口繁多,子弟数不胜数。然而几乎各家都有呆霸王,佟国纲长子鄂伦岱连在乾清宫里都敢“掀衣便溺”,可见那时候族中子弟太多也让人头疼。然而纳兰明珠一家,三个嫡子一字排开,竟无一个平庸,各个龙章凤姿、气宇轩昂,那长子纳兰成德更是不知道帮明珠在相位时期笼络了多少汉人,得了多少好名声,纳兰子弟连康熙爷都嫉妒,这是众人都心知肚明的。 然而这弊病也就出来了,子弟少,传到后面只会越来越衰,并不会因为质量高有什么例外,现下纳兰家已经不如昔日,但钮祜禄氏、瓜尔佳氏还有富察氏依旧是霸王一样强势的家族。永寿这脉眼见得已经没了嫡子,就算过继了宁琇做个嗣子,也不能抵消这脉实际上已经绝根了的事实,只怕是按这样的发展趋势下去,纳兰这个姓,终归是会慢慢湮于历史里。 大概永寿这般心急想要女儿进宫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自认无子已是对不住祖宗,便想要赎罪,哪怕女儿能把家族拉起来,也算是他这一支为纳兰氏做了一点贡献。 毕竟乌拉那拉氏,就是八旗里有名的,靠女人提起来的家族。 时春想着,慢慢有些意兴阑珊,后来转念一想,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以后有没有纳兰家不知道,最起码现在好歹还不差,她一个迟早要出嫁的女儿家,担心也轮不着她来。 她捻起一粒葵花子,刚嗑开外皮,就听见敲门声,富察家那个叫卜隆的小厮声音响起。 倒是难得,傅恒竟然还有空来棋社坐坐。 她眼神一扫,雀宁会意去开了门,傅恒披着大氅,走进来带着一股风雪的寒气。 雀宁想着顺势帮他收了大氅,傅恒对她说了声不必,自己伸手解了带子,递给卜隆,那小厮自出了门把大氅交给个路过的伙计,让他拿去清理上面的雪水,再拿去火炉边烤干。 “我当你不来了,隔了两条巷子,我们府里都知道富察府近来有多忙。”时春说。 傅恒先走到一旁,在炉边站了站,把身上烤干,驱掉周身的冷气,一边说:“忙里偷个闲,其实我根本没什么可干的,旁支几个子弟已经够殷勤了,抢着帮府里把什么都做了。” 时春心知肚明,一定是富察旁支子弟们为了得李荣保青睐,趁着年节竭力表现自己,倒是把本支少爷的活儿都抢着干完了。 傅恒坐到她对面,却有些心神不宁。 他哪里是偷闲,府里人几乎要被额娘指挥得脚底生风,宫里皇帝及皇后的大批赏赐下来以后,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傅谦都被派去做活了,他找了个去城郊别院取毛料的活才换来这一下午的空档。 他有事,得亲口问她。 “节礼准备得如何?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我们家城郊的庄子还是挺多的,什么东西都很丰富,近来钮祜禄氏喜事颇多,满京收敛物资,我听说有些人家为此节礼准备得不足,不知道纳兰家如何?” 时春挑了下眉:“我们家就那几口人,几个人满意了全家就都满意,没什么够不够的问题。再说瓜尔佳氏跟钮祜禄氏抢着囤货,那是我额娘的家族,从他们手里要些,也没什么。” “那就好,”傅恒低头看她自娱自乐一个人下棋:“我这次……有些话想问你。” 时春抬眼,略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随即露出一个请他直言的表情,也不下棋了,认真坐起倾听。 “说来惭愧,我一直觉得之前的事已经过去,更是敢坦然作无事的样子与你来往,但我没想到是我想的过于简单了。上次舒贵人在宫中告诉我了,贵妃以退婚的事折辱于你,我听后很羞愧,我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伤害。你在我心中,本来完美无瑕,只是我从不曾想过,你唯一的污点,竟然会是我给你泼上去的。” 时春心里把不懂事的妹妹暗骂了一句,想也知道,那冲动的妹妹定然又在宫里做了些她不知道的多余事。然而现在不是去想淳雪的时候,她正了正脸色,认真地去看傅恒。 “其实我当初也用了些不可言说的手段,今年是我第二次入选选秀名册,三年前因为大病无法参加。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考量这件事,后来发现我自己并不想入宫,于是为了避开,太过急功近利。当初入了富察夫人的眼,本就是经过谋算后的结果。这件事我做的并不地道,有负夫人的喜爱,更将当时无辜的你算计进来,只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一己私欲,事后,我本就对自己所做之事无地自容,你拒绝了这门亲事,我才从负疚感中挣脱出来。归根到底,是我利用了你,利用了夫人,利用了富察家的权势,如今贵妃所言,其实多半属实。这本就是我自己自作自受,后果也当由自己承担。这才叫罪有应得。” 房间内陷入一片静谧中,纳兰府的丫头们都屏住了呼吸,如意和雀宁都紧张地去看傅恒的脸色,连卜隆,也忍不住一惊,将不可思议的目光投在时春身上,想到傅恒那四十马鞭,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 炉火燃烧,忽地“噼啪”一声,有火星爆响。 无声中,有人说了一声:“我知道。” 时春都忍不住把目光牢牢地放在了眼前人的脸上。 ---- 作者有话要说: 高/潮已至,此卷进入倒计时 - 盆友们,让我看到你们热情的双手! 给我热情的回应! 谢谢昨天给我投地雷的盆友,话说绿晋江呆了两年,至今没弄懂哪里看地雷_(:з」∠)_ - 爬墙的,你们最好能在墙头多坐会儿,坐等真香。 给个选择吧,下一章你们想晚上看二更还是明天看日更?提前说好,今晚放了29章的话明天作者就不更了,休息一天。(当然你们的意见参考一下,最终解释权归作者,啥时候放文看心情咯ˉ\_(ツ)_/ˉ)
第29章 愿卿珍重 富察傅恒隔着茶水袅袅的水汽投来目光,与她对视。 时春手指一抖,她慢慢将手伸入衣袖里。 她算计过许多人,收服过许多人,自认颇懂人心,也自认向来胸有成竹、从容不迫,万事皆无惧。 她擅长玩弄人心,认同傅恒君子之名,于是更加知道如何掌握主动。 时春并不认为富察傅恒傻,只她把他完全看成了如玉君子,认为他目光所及,皆是家国。 这是她第一次,产生被人看破、看懂,所有一切谋划,皆被人心知肚明的感受。 那感受,不怎么好,但不知为什么,却让她有些迫切。 当世竟真有这般的人吗? 当世家族,真的能有这般心明如镜的子弟吗? 如若富察傅恒当真什么都明了,那这个人,便已经虚假起来了,他不应该做到这个地步。 这并不公平,甚至有些可怕。 这么长时间的往来,那些君子之交、那些难以言说的默契和对彼此相约的知己之谊,便是奠定在两方对曾经谋取过利益而心知肚明的基础上的吗? 他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和想法来与她做这个知己的? 傅恒微笑:“这确实是你能做出来的事,其实我并不意外。其实也许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懂了,但直到最近,我思索了许久,才终于确定了。但是很奇怪的,按道理,我应该是生气的,但我发现我毫无芥蒂,只是有些啼笑皆非,甚至为你担忧。” 他说:“你如此匆匆地下了决定,就注定有了许多的马脚,其实你本可以做的更缜密些的。当初法源寺你与额娘初遇,不得不说是个完美的局,她对此心知肚明,但见到你后便无法再怨,更甚心甘情愿被你利用,只因为她是真的喜欢你、欣赏你,真心认为你会是我的知己,是会成为最适合那个位子的人。但你这个决定的代价太大了,倘若不是正好是我,其他人,哪里会拒绝。你本堪为名花,却拿自己入了这么一个糟糕的赌局,你把你自己的一辈子看得太轻了。如此,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这么久以来,始终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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