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南巡前就已经下了令命大军班师回京,缅甸方如今确定了和谈事项,清兵终于开始回撤。 此时南巡的众人已在回京路上,只是还未到京城。消息传回京城的时候,大军已停到了虎踞关处休养,而主帅傅恒的身体状况也被传回北方——他到达虎踞关后,已然卧床,一病不起。 时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当即眩晕了,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她被自己的儿媳和女儿扶到了椅子上,周围围着一大群人忧心地看着她。 她怔然地放下扶着额头的手。 傅恒半生戎马,受过无数的伤,战场上经历过许多的危急关头,但从来没有一次,她心里如此不安。 他被刀剑伤过、精疲力竭倒下过,但这次是他征战去过的最南边的地方。缅甸本来就气候潮湿,多生毒物瘴气,那是再英勇的北方男儿都无法抵御的陌生危险,前线已经死了那么多身体健壮的将领,这个传染病却是京里的人闻所未闻的,又指望谁去治好他? 她是将门之妻,最该明白如何为大局考量,不为儿女情长拖累,她嫁给他的二十多年都做的这样好,可唯独这一次,她的心不祥的预感这般浓。 他们彼此扶持了半生的岁月,早就将对方视作呼吸一样的存在。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头一次连家都没有力气赶回来,她身为妻子,不能忍受在京城苦苦等待,盼望这恶疾放过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傅恒正在遥远的虎踞关念着她。 只要想到那么强健的人如今连床都起不来,甚至受不起赶路的颠簸,她就深切地觉得他一定在想她,因为怕再也看不到她最后一眼。 时春猛地站起身,下令召集府兵、准备车马,不顾其他人惊疑不定的眼神。 如今儿女都已长大,她一辈子恪记自己的身份,从不出格、从不胡闹,但这一回,她想任性一次。她要去找他,她要亲自去虎踞关陪着他,无论生死。她要去,不是因为她是富察家的夫人,也不是因为她是傅恒儿女的额娘,她只是作为纳兰时春自己,去陪伴她的丈夫。 ——他在等我,我便要去。 ---- 作者有话要说: - 没错,这里就是傅恒的生死坎,他在前线就已经重病,虎踞关也不欲多停留拼命回京,私以为他是因为传染病加一路急赶加重了病情,才在回京后不久死亡。所以这里就不会让他赶回来了,让时春去陪他治病。
第87章 你去哪里? 时春决心要南下去虎踞关接傅恒,因为她心里始终预感不祥,甚至都害怕他撑不到京城。 消息一出,还留在皇宫里的福长安和永琰惊慌地对视了一眼。宫里的主子们大多还没回来,有人来请示说要不要先派人把富察夫人拦回来,别不小心伤到了,被天下人指摘怠慢功臣之妻。 福长安面色变了几变,他眉眼与时春肖了十成十,因此比起寻常男儿,更显俊美清和,面庞白皙如雪。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定,一咬牙。 “谁敢拦我额娘,当心皇上回来问罪!” 永琰虽也被这发展弄得不知所措,但看福长安下了决心,便挺身附和。 十五阿哥是令贵妃的亲子、舒妃和庆妃的养子,在宫里也素来活泼霸道,如今紫禁城群龙无首,位份最高的几位主子都南下了,任谁也不敢违背永琰的话。 富察家的府兵和车马队伍被人放行,很快就出了京城。 虎踞关内,傅恒染疾卧床,却硬撑着要和大军尽快班师回京。 他身边的卜隆也染上了病,但情况比傅恒轻些。卜隆眼圈微红,按住自己从小跟随的主子。 “您不能强撑!这疾病威力汹汹,我军那么多大人都死在这种病下。您如今身体已然虚弱,强撑着回京半分好处都没有。” 傅恒闭了闭眼,唇色煞白,他怔怔地望着卜隆,轻声道:“可是时春害怕了怎么办?” 卜隆终于忍不住跑出房间,在外面咬牙痛哭了起来。从缅甸北上,他们在一路经历的城池都请了大夫,全部都对此病束手无策。主帅傅恒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差,卜隆是真的怕,他从没有感受过如此无力的感觉,即便是傅恒金川那役重伤垂危的时候,也没有当下这么慌张。 他的少爷,从小就比旁人坚强,也从不是会因为儿女私情一意孤行的人。他那么爱夫人,都从来没有在前线提起过她,如今却忍不住暴露了想见她的愿望,如果不是少爷自己都觉得生死难测,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不知道傅恒能不能撑到回京,但即便是强撑着回去了,于病势不过是雪上加霜,充其量只能回去看亲人最后一眼吧。 卜隆苦笑着擦掉自己的眼泪,合上了那双这些天布满血丝的眼,在心里痛骂老天不公。 兵士惊讶到有些慌张的声音从远及近传来:“阿鲁特、副、副将!报——富察四夫人现在到了城门外,是否迎进?” 卜隆猛地张开眼,瞪大眼看过去:“你说什么?没搞错吧?” 兵士也十分困惑,但还是摇了摇头:“守城士兵先发现的,让我来向您问一声……” 卜隆怒斥:“还不赶紧放进来!难不成你还敢把她拦下?!” 他死死望着城门通向知府衙门的方向,直到马车驶来,后面跟着三十多个府兵飞快过来。马车停下,夫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快步向他走来,风尘仆仆,披风的后摆因为步伐急促在空气里曳过一道弧线。 卜隆又红了眼,上前:“夫人!” 喊出这两个字,他感觉自己喉咙哽咽了,那种彷徨和无助仿佛找到了可以求助的人。他激动到热泪盈眶,心里为衙门里躺着的大人高兴。 夫人竟然为了大人亲自南下了。他无从想象几乎一辈子没离开过京城的、身为贵女长大的夫人一路如何颠簸仓促,才会显现出现在这副从未出现过的憔悴模样,但卜隆知道,大人心里最依靠和信赖的人来了,他不需要那么着急地回京了。 时春看着他:“带我去见他。” 看到只有卜隆在这里接她,时春心里就一沉。傅恒的病看来当真已经严重到了无法行动的地步,可他身体曾经那么好,就算重伤濒死还能爬上马背忍受马匹的颠簸。 她快步走进知府衙门,没有理会迎上来的其他人,当先踏进了傅恒休息的房间。 床上的人半闭着眼,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听到脚步声,不过微微动了动睫毛,却像是耗费了许多力气一样,不愿意睁眼转头看一眼。 时春捂住了嘴,迈步走到他床边,伸出手覆在他额头上。 烫手的高温。 卜隆在她身后说道:“缅甸边陲的大夫们都说这病目前无解,想要扛过去,只能凭人的身体素质。现下大人已经断断续续发了十几天的高热,有时候温度会降些,有时候又升高,一直不好。如果烧能退,再处理好伤口不感染,病自然会好转。只是这烧,太难退了,奴才已经试过好多种办法,都没能起到太大成效。” 更何况,武将的身体素质本来就比常人强得多,然而染病去世的那些将军,大多数都是高烧不退体质虚弱过甚后去了的。 时春手指颤了颤,停在空气里。傅恒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在这时抬起了眼。 四目相对,他颜色浅淡的眼瞳被烧得通红,而她眼里不自觉地落下泪来。 半生夫妻,他们从未这般相对无言过。 “你怎么来了?胡闹。”傅恒嘶哑地对她说。 时春坐在卜隆为她搬来的椅子上,看着他,露出一个笑。 “我就胡闹这一次,你都不允许吗?” 傅恒嗤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眼角湿润。 “傻子,这是传染病,连我们那么多将士都打倒了。你这时候来,是在送死吗?” 时春:“你染疾是因为缅甸气候恶劣,可这里气候已经干燥,传染源断了,军队里没有再出现更多的患病士兵。更何况,我能照顾好自己。你别这么小看我。” 见傅恒还要再说话,她开口把他的话茬堵住:“都病成这样了,就少说几句行不行?横竖我都来了,你还能赶我走不成?三军因为主帅在这里耽误时间,你愿意?我既然来照顾你,你就放心让卜隆领军班师,别**现在操不了的心,给我好好在虎踞关养病。多大年纪的人了,还是五个孩子的阿玛,你怎么连福康安都不如了,好歹他还从不逞强呢。” 她厉害起来,是真的能唬住好些人的,更何况卜隆本就不赞同傅恒强行回京。如今既然有人照顾他,皇帝回京也派人下令不许傅恒逞强,那卜隆先带健康的士兵回京,也说得过去。 横竖傅恒如今病中虚弱,也没办法跟他们两个抗争,卜隆又是现在军中剩下的军衔最高的人,这决定就这么定下了。 大军很快拔营,清点完毕后身体健康的士兵分拨回京,留下染病的在城中医治。时春留在虎踞关照料傅恒,同时自己每天也在喝一些对身体好的药物,以求把自己身体养得结实些,不要为此病倒。 起先几天,傅恒虽然虚弱,但好歹还能和她聊天说话。他说起已经去世的其他同僚,阿桂和阿里衮同为副将,两人已经殉国。傅恒说当初阿里衮症状本来不算太重,但染病后傅恒勒令他中途休息治疗,他不从,最后病情恶化,死在了最前线。 时春想起那年山西太原的那位钮钴禄家的公子,不免感到一些伤怀。他与傅恒彼此互为敌友,又在无数个战场上并肩作战,却最终死在了异国的战场上,没有撑到最后。 她还记得他亲自来向她道歉,低头唤她一声“少夫人”,许多年过去了,他们都为人父母,没想到最后命运弄人,那么优秀的一位满洲男儿死在了沙场。 感伤过后,就是心头涌上更多的担忧。时春摸了摸傅恒的额头,依旧很热,但比昨天降了许多。 到晚上的时候,傅恒却突然烧得昏迷过去,意识全无,无论时春怎么唤他都没有反应。时春手都在抖,不停地拧着冷水毛巾为他替换,府里彻夜灯火通明,下人们端着药进进出出。 他昏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又断断续续地醒了,没说什么,只是哀伤地看着她,让她回京。 他眼里已经没了那种光亮,更多是一种温柔和眷恋。时春知道他自己已经快要放弃了,才显出这么没生机的样子。或许是觉得死前最后一段时间有她的陪伴,已经无憾了。 她握住他的手,声音在发抖:“你去哪里?别忘了,带上我。” 傅恒嘴角露出了几分笑意,艰难地伸手为她拭去眼泪,淡淡道:“那可不行。你还有我们的孩儿们呢,将来你能亲眼看着我们的孙辈出生,然后儿孙满堂,安闲地度过余生。” 他对她说:“这辈子我唯一后悔的是,在玩意茶社的那么多年里,我竟没有一次推开路过的那扇门,看看是哪个姑娘与我有缘无份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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