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的年轻人眉头一皱,立刻意识到了城下那姑娘的身份。 他压低了声音,微微偏头,悄声问道:“红衣白马,碧眼银剑。伏元才,那人是……” 这些世家子实在太理所当然,总觉得自己虽替袁绍开了城门,秦楚怨言再大,也不至于扔下局势不管,私下处决他们。 所以,当他将这话问完时,秦楚已经提着剑走到了两人跟前。 守卫着他们的杨家部曲不知何时全部倒下了,伏均按在他肩上的右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几乎能顺着那手颤抖的频率,听到伏均的牙齿在发颤。 杨薪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那女子抬起负伤的右臂,手起剑落,将兄长尚且年轻的生命结束在雒阳动乱的城楼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伏均留在他肩上的余温还未消散,人却已经和那些部曲一样,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双眼微微瞪大,白多黑少的眼瞳里印着大将军平静的脸。 ——死不瞑目。 伏三郎的恐惧终于在自己身死之后传递给了同伴,杨薪手脚冰凉地看着秦楚走了两步,最终停在了自己面前。 她的身量相比其他金城女将并不高挑,甚至因为年龄还显得有些单薄,可那一身的肃杀气混着浓浓的血腥味传到他鼻腔里,压得他几乎不敢抬头。 “城门是你……”秦楚说着,忽然威慑似的看了眼伏均的尸体,又微微抬起下巴,看向杨薪:“你和他开的?” 杨薪浑身一颤,不敢开口。 秦楚将长剑换了只手,眉头一皱,不耐道:“我没空和你废话,要么说要么死。” 杨薪闻言立刻抬头,哭丧着脸点头。 “这些士兵哪儿来的?” “是……是我杨家私兵。” 秦楚细眉一挑,握着剑柄的左手紧了紧。她不动声色地将那只手藏到身后,又问:“来了多少?” 杨薪摇头,唯诺道:“我不清楚。进城的部曲不止我家,我只知杨氏带了三千五百人。” 单单一家部曲,就有三千五百人——难怪郭嘉防不住这些人开城门! 秦楚脸色几变,手几乎要握不住剑。她往城楼下望了一眼,敌军已经在城内开始了二轮作战,还有不少混在人/流中,冲着南方宫殿的位置奔去。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剩下那些人呢?” 杨薪脸色“唰”地白了下去。 秦楚看他这脸色,心中糟糕的预感抑制不住地升腾起来。她极力压制住心中的躁动不安,深吸口气,冷冷地盯着杨薪,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剩下那些人,在哪儿?” “北、北宫……” 杨薪战战兢兢地吐出两个字。 “……” 秦楚沉下脸色,“锵”一声收剑回鞘,转身就走。 ——雒阳北宫,汉少帝刘辩所在处。
第137章 “快点!” 跟前的士兵伸手拽了他一把。 刘辩被他拉得一个踉跄, 差点踩到自己的衣摆,连忙扭过头,以袖掩面, 狠狠咳了两声。 “陛下……” 伏寿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伸手准备扶他,被刘辩摇摇手, 无声地拒绝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一阵,半晌才缓过来,避开伏寿担忧地目光,慢吞吞地展开广袖, 果真在藤黄衣袖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自从被董卓灌下毒酒后, 他就始终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太医令日日都要来德阳殿, 给出的说法却总是一样的:陛下被鸩毒伤了底子, 只能静养。 ……可是养着养着,这天下就变了。 秦楚把持着西凉的金城兵,被他亲手定成了大将军,族中庶妹也成了他的皇后,一时威风赫赫、风光无两。刘辩心中再怨怼, 也知道自己无力应对,最终只能老老实实当着他那病秧子皇帝,一个月上一次朝,坐在龙榻上昭告天下“汉室未亡”。 然而汉室虽未亡,有人却想他亡。 秦楚对他不管不问,既不动手害他, 也从来不帮他, 口中虽然称臣, 目光却毫无敬畏;袁术深恨秦楚, 干脆挟了他年幼聪敏的兄弟,要亲手将陈留王推成第二个傀儡皇帝;袁绍……袁绍竟然直接与弘农杨氏勾结,要把他从病榻上扯下来,取代秦楚操控他。 更可笑的是,此时袁绍杨彪都不在场,他们派来“勤王救驾”的私兵根本没把他当做皇帝! 他这样想着,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悲愤,胸腔里又一口气没提上来。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世家派来的部曲太多,将他与伏寿围在中间,一丝奔逃的空隙都未留下。城中兵马太少,即便是郭嘉带人过来,恐怕也只有束手无策的份了。 刘辩被身后的部曲推搡着向前,伏寿低着头走在他右侧,周遭只剩下兵器盔甲间相互碰撞的金属声,还有他心脏狂跳的声音。 到底该怎么做……当年被宦官挟出城门,他只能惶惶不安地发抖,如今宦官董卓均已伏诛,他仍然只能被这些混账捏在手心吗? 刘辩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北宫兀自矗立在身后,恰好不好地挡住中空那刺目的日光,简直像是在昭示什么,让他胸中忽然一悸。 正这时,方才拽住他的那人忽然脚步一顿,环顾四周,神情中透出几丝惊惶。他强装镇定地喝道: “怎么回事?!” 刘辩寻声望去,才发现东明门前已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着装不一,玄甲有之皮甲有之,甚至还有羽林卫打扮的人,彼此间亦在相互争斗,也不知外头究竟是怎样的局面了。 那杨氏部曲不开口还好,一说话,便彻彻底底地暴露了队伍当中的刘辩——他头上那顶十二旒冠冕过分显眼,几乎是明目张胆地把“少帝在此”四个字顶在了头上。 那部曲话音落下,周遭忽然短暂地静默了两秒。然而就在下一刻,东明门前那些将士都像意识到了什么,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全部发疯似的冲了过来! 最初那说话的部曲骂了句娘,连忙抽出武器,抬刀就挡,周边士兵顿时散开,与那群阵营不一的将士们缠斗在一起。 刀枪相碰撞,短兵相接,雒阳北宫再一次乱作一团。 刘辩看得几乎愣住,只觉得满背都是虚汗,忽感觉右手一紧,还未来得及反应,便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道带了出去。 他眼珠微动,才发现是伏寿。 伏寿一把拉住他,一手提起衣裙下摆,硬是在这汹涌人潮里找到了防御最薄弱的一角,口中道:“陛下快跑!” 她说着一矮身,带着刘辩从缝隙里绕过士兵,撒腿就跑。 东明门早被堵了个彻底,从那里出不去,从那些看不出势力的士兵来看,城外说不定又发生了什么大事,贸然闯出反而更加危险。她与刘辩虽都年少,起码也在南北两宫中住了许久,对宫殿的了解自然比外头那些士兵深,凭借地势甩开他们,倒也并无不可。 哪怕长姊是威震八方的大将军,伏寿毕竟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普通女孩,又拽了个气息奄奄的拖油瓶皇帝在身边,不过跑了一截,她就已觉体力不支了。 身后不远处传来铁甲相撞的声音,有男人远远地喊了一声: “分头再追!” 伏寿倒抽一口凉气,心脏疯狂跳动起来,双腿却已经迈不开大步了。 她自觉无望,拉着刘辩的手也松了开来,低下头,喃喃道:“阿姊……” 她那声“姊”的尾音还没全然落地,忽然感觉右手一凉,紧接着,刘辩那病秧子竟又拽起她来,硬是拖着她往最近的那座宫殿里跑过去! 刘辩比她年长五岁,如今也算是个少年,撇开体虚气弱不谈,拉个小姑娘跑几十步的力气还在,伏寿一个趔趄,竟然又找回点力气,一咬牙,跟在刘辩身后拼了命地跑。 “藏进去!藏到屏风后面!” 刘辩一把将她推进殿内,看了眼延休殿东角的屏风,压着声音对她吼道,自己则慌不择路地冲向殿西侧一座带屏长榻之后,强按住肺腑的瘙痒不适,一屏息,弯腰藏了进去。 下一刻,半掩的赤色殿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就是这里?仔细搜——” “主公!” 秦楚一剑甩开背后偷袭的敌兵,又抬脚踹开一个,手中银剑挽出一道雪亮的光,又刺向扑来的第三人。她转头看了眼那报信将士,随手擦了把脸边血迹,喘着气问: “怎么?” “袁军也得信去了北宫,天子本被世家部曲抓着,被我军和袁军当场撞上——” 秦楚一剑挥开袁军的剑,黑着脸打断他,喝道: “说重点!” “天子在北宫里头丢了!” 秦楚:“……” 不到这种关头,她都不知道手下养的是群怎样的蠢货。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右臂左腿都受了伤,后颈的伤口隐隐发热,也不知伤到了没有。 袁绍这批士兵实在太多,她手下三万多人里分了几千去援助郭嘉曹操,又派出去一支精兵去寻刘辩,余下这些对上敌军,就算每个都以一敌三,也杀不干净袁绍那批手下。 她“啧”了一声,抬眼看了看如山似海的敌军,只觉得他们的银甲极像某种杀不干净的毒虫,一波接着一波地噬人血肉。 只是她心中虽有动摇,表面上是分毫不可展露的。秦楚挥手一剑,再次挑开敌军的偷袭,左手一伸,在口中打了个长长的呼哨,照夜玉狮子转瞬如天赐神驹般迎着人潮冲过来,转瞬撞翻好几个下盘不稳的敌军。 秦楚飞身跃上马背,左手稳稳地握住缰绳,右手银剑同时抹过一人颈项。她一拉缰绳,口中唤了一声,战马便毫无畏惧地冲出包围圈,直挺挺地向着北宫方向奔去。 秦楚余光看见大道石板上深浅不一的血迹,心中一动,再度拍马提速。 这匹白马陪她走过无数次雒阳街道,却没有哪一次,地上流淌过这样多的鲜血。 只是此时实在不是悲春伤秋的时候,照夜玉狮子很快冲到东明门前,撅子一尥,颇有主人之气地踢开一个扑上来的袁绍将士。 秦楚眉头皱也没皱,反手一扫,便杀过两个不自量力的袁军将士。那群黑甲金城军见她过来,口中忙叫“主公”,被秦楚毫不留情地打截了: “知道帝后在哪儿吗?” 那士兵愣了一下,犹豫道:“含德殿附近似有动静。” 秦楚当机立断,驭马奔向西南方向。 北宫庭院多栽槐树,夏季生得一片苍翠,恰好掩住头顶火似的日光。她策马飞驰在林下阴影中,望了鳞次栉比的宫殿,心不在焉地想,伏寿刘辩对宫殿多有了解,此时未有消息,说明未被其他人抓住,倒也算好事。可是这两人一个年幼一个体虚,即便在最熟悉的地方,恐怕也藏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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