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在他嘴里不知滚过了几遍,一大串背下来,居然一点停顿都没有。 她立刻把发散的思绪收回来。 果然如郭嘉所说,何进唤她入京前也犹豫了一阵,等到别处的密信都送出去后才下定决心,具体原因不明。 “辛苦你了,”秦楚微微颔首,“我军既已到了目的地,也算安全了,你最近就别跟在我身后‘保卫’了——看着点信使就行。” 马超闻言抬起头,看了眼她。 这少年半个月前还纠结着辈分问题,习惯对秦楚以“你”相称,可是军队一出发,便想也不想地跟上来,先斩后奏地混入其中,如今眼也不眨便改了口叫主公,实在有些太“能屈能伸”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马腾在武威好歹也是个将军,自己有爹不跟,非得跟着她行军受累不可。 然而十五岁的将士不是没有,但这年龄的确还不够冲锋陷阵,顶了天也就近身护卫了。更何况这位小将士的爹还远在西凉等着造反……老天啊,他要是知道儿子跟着官军跑到雒阳,可不得气得和蔡邕一起掐人中了? 她这一想,眼神立刻慈爱了起来,生怕他跑了这些天,马腾“冲冠一怒为犬子”,又给自己找麻烦: “孟起啊,这些天你也辛苦了。过几日我会派人送信给昭姬她们,你……” 马超当即打断了她的话:“我不回去。” 秦楚笑容一僵:“……” 这刺头跟没看见似的,居然还不痛不痒地扎了她一下: “我既然叫了您主公,当然要与您共进退。您放心,我必不会轻易脱离队伍的。” 他还特意在“您”上加了重音,语气愈说急,好像秦楚不是让他回家团圆,而是拿了斧头要把他“理想的森林”砍光伐尽似的。 秦楚简直怀疑马超这几天都闷头不说话,就是在心里把这几句阴阳怪气的反驳精雕细琢,预备炸她个哑口无言。 她确实无话可说了。 系统真是生怕她不够心烦,忽然还跑过来浇了一把油:“咦?你八岁时不也和长公主这么个语气吗?” 秦楚在意识里将这破机器提溜起来,表情阴暗,狰狞地威胁道: “你这两天自己去找点情商课学习一下,再多嘴就把你网线拔了。” 系统敢怒不敢言,连“我不是靠网线工作的”都不敢说了,赶紧四仰八叉地瘫在地上,躺成了一直没有梦想的肥仓鼠。 肥仓鼠眼睛一闭开始装死,耳朵还紧张地动了两下,关注着周遭动向。 只听马超又道: “孟起回武威也能上阵杀敌,可认定的主公却只有一个。 我宁愿做侍卫、看守营帐,永远跟随在她身后,做永远射不下猎鹰的人,也不想在遥远的西北,对着空旷的原野漫无止境地思念她。” 瘫成鼠饼的系统立刻坐起身,和玩家的寒毛极其一致地立在原地。 秦楚身上的鸡皮疙瘩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马超说完以后,还在此起彼伏地跳着踢踏舞,她这下是体会到贾诩藏在羽扇后的牙酸了——这是个什么事啊! 马超祖母是羌人,自小长在凉州草原上,说起话来偶尔带了些异族的腔调,倒也不算稀罕,然而这意思翻来覆去地看,都只能用“怪异”二字形容。 秦楚真的要头疼了。近来军务政事繁忙,刚得了半条好消息又被打断,此时难得有心偷个闲,猛一回头,却被手下几人的言行举止惊了个倒仰,不知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她叹了口气,左手支在桌案上,苦不堪言地捂住了额头,无力地对马超摆了摆右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第58章 马超这一记直球打得秦楚头晕眼花, 他自己还没什么意识,只觉得理所当然。 那张眉目深邃的脸上流露出一点茫然,同时又掩藏不住被默认接受的喜色, 唇角欲弯不弯, 笑容都快压不住了。 偏偏这少年还是真的在关心她,看着秦楚疲惫至极的模样,眉毛一拧,欢心和忧虑乱七八糟地混在一起, 打了架似的挂在脸上,不过最终还是沉了下去。 他道:“我明白了, 主公有什么事情, 唤我就好。”于是一拱手, 又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秦楚看着他退下,这才松了口气。 她是真开始头疼了, 整个人都有些头晕眼花,大约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连公文都有些看不进去, 眼皮不住地下滑。 可怜她目光发飘,脑袋里一会儿是草原上念着圣诏的天使, 一会儿是何进那封言辞恳切的密信,再眨眼又成了董卓军队的远景, 背景里掺杂着郭嘉马超一声又一声的“主公”, 简直像喝多了断片似的,乱得不可开交。 帐篷里倒是一片寂静,她盯着文书恍惚了一阵, 实在疲乏, 便阖上眼, 准备小憩片刻。 没想到一睁眼,天已经全然暗下来了。 条件所限,东汉的营帐遮光性都很一般,只有主帅的幄帐环境好些。她在一片昏暗中,隐约听到周围有人在交谈,然而这声音很快就消失了,像是不愿打扰似的,又离她很远了。 秦楚有点吃力地撑起身子,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身衣服,还在睡榻上。系统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在休眠。 帐帘很快被掀起,一道身影钻了进来,原来是凉州女将里那位猎过棕熊的阿湘。 油灯晃了一下,阿湘向她走来的脚步一顿,转过身,拿起铰刀,利索地剪下一段灯芯。 她问:“主公要喝水吗?” 阿楚哑着嗓子应了一声,阿湘便又拉开帐帘,对着外头交代了两句,又转过身回来。 “主公好些了吗?您来了癸水,在帐中睡了一下午都不醒,请了军医,才发现还染了春温,”阿湘说着,伸出一只手,拿手背探了探她额头,“若非马孟起闻到血腥气,以为您有暗伤未愈,请属下来看,我都不知道……” 感冒又月经,还有过劳睡眠不足,这些不痛不痒的小毛小病叠在一起,反而把神通广大的舞阳亭主给绊倒了。 秦楚还没睡清醒,有点呆滞地看了眼她。 她常年行军,脑子里都被军务占据了,哪里还在乎这种小事? 西凉娘子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两百天忙着备战、一百天都在战场,正儿八经有规律来的,恐怕也屈指可数。 阿湘也是如此,因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幽幽叹了口气,拿起湿手帕慢慢擦拭她额头。 秦楚于是慢吞吞地躺回去,微微闭上眼,准备先闭目养神。 她现在还昏沉着,瞌睡得要命,心里还惦记着郭嘉董卓的答复,只想歇个半柱香,再起来把这些事给折腾完。 “水端来了。” 门帘一开,外面士兵交谈的声音很快泄露进来,好在来人很快放下了帘子,也坐在了她身旁。 秦楚没睁眼。 阿湘端过陶盏,扶着她坐起身:“主公,喝些水吧。” “……” 她僵尸似的直起身,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仗着夜里光线差,无声地叹了口气,整了整精神,才又提起气,转头对送水的那人道: “董卓白日里和你说什么了?” 来人正是郭嘉。 他恢复的倒是快,白天那点黏糊劲儿现在已半点见不着端倪了,闻言还笑了一笑,居然揶揄起她来: “主公对自己的身体不在意,一心都放在董仲颖身上呢。” 秦楚:“……” 她一把拍上郭嘉的手背,发出“啪”一声脆响,面无表情道:“说正事。” 郭大祭酒不笑了 。他狐狸尾巴一甩,变脸似的正色起来,将下午会谈一事娓娓道来。 董卓找上门来,原是想与秦楚合军的。 据他所说,既然大家都是接了何大将军密令才来雒阳的,又都是西北来的凉州军,难得来一次京城,人生地不熟的,不如彼此结个盟,也好相互照应。 这西北壮汉长得膀阔腰圆,看上去五大三粗的,一巴掌说不定能把郭嘉那身板掀墙上去,还格外娇弱地带了左右两个侍卫,自己眉开眼笑地在前面说好话,后面俩侍卫按着剑满脸警觉,下一秒能冲上来打两架似的,真是把庞德气了个够呛,郭嘉偷偷按住他才没有开口骂人。 秦楚不在场,郭嘉再便宜行事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替她做决定,听着董卓东扯西扯地切入正题,又是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知是帐下哪个谋士教他的。 他于是也跟着打了几场太极,左一句“嗯好不错”,右一句“确实多谢客气”,拉三扯四了好几轮,总算把这西凉畜牲磨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才送走了这尊又卑又亢的大佛。 临走上马前,大佛还笑眯眯地对庞德挥了挥手:“将军有空,可来我军里做客啊!”把忠心不二的庞德脸都气紫了。 董卓这人坏是坏,可未必蠢。 “他是袁家门生故吏,十多年前被袁隗征辟,”秦楚蹙眉回忆,“那时候我还在徐/州……他从袁家征召的掾吏,到后来的并州刺史、河东郡守,也不过几年的事情。” 郭嘉从容不迫地接上:“袁家当年有诛宦之心,被不其侯抢了先。袁公路又与主公有私仇,董卓必不会不知道。” 阿湘一向是武将身武将心,难得因照顾秦楚而留下,被旁边主臣二人灌了一耳朵的勾心斗角,听得两眼转成了蚊香,反应了大半天,还是云里雾里: “啊?这和合军有什么关系?” “何进与常侍矛盾深厚,因此网罗门客,欲设法解决宦官。袁家本初本就得何进倚重,又能把手伸进何家幕僚中,对其影响不可谓不大。” 阿湘似懂非懂:“军师的意思是?” “董仲颖若与我方结盟,做出什么荒唐事,大可把一切责任推至主公头上。依照袁家那几人的性子,必然会保董而弃开主公——这就是董卓打的主意。”郭嘉说着,眼睛一眯,凉飕飕地笑了一笑,“可惜他不知道,主公最先收到的,是陛下密令。” “更何况我爹娘还好端端活着呢,”秦楚打了个哈欠,似乎没把他放在心上。 她有些疲懒地拉了拉被子,盖住了胸口,“先不提我是否会上他的当……就算何进想把我怎么样,伏家总是不会答应的。” 伏完膝下八子,就她一个嫡出的。 其中有些出息的也就两个年长些的庶子,如今中规中矩地做着官,除此以外,也就只剩下秦楚了。剩下几个庶子沾了她的光,仕途也算坦荡,伏家人再怎么缺心眼,也不至于为了袁家扣的几个大帽子,就想不开放任舆论横行,看着秦楚被打压。 董卓和他的谋士千想万想,还是漏了家世。 她在西北这么些年,虽刻意撇开家族,更名“秦楚”,但真要有心,她的来历也不难查到。 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竟然和真的不知道一样——不过撇开原因不谈,这的确是好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29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