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态还是紧急的,秦楚心里明白董卓如此找上她,野心昭然若揭,只等雒阳掉下半块肉,他就能立刻上去扑食。推三阻四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果然还是得尽快回京,先把情况探听清楚才行。 她转念间已有了筹策,转过头还想吩咐些什么,一双手居然又覆了上来! 秦楚当年动辄牵手表白的福报总算是来了,低头一看,果真又是郭嘉。 她这次总算是压住心态,没有当即炸毛了。然而郭嘉此人忒不是东西,白天八成就看出来她心里纠结了,此时居然愈发光明正大起来,故作紧张地握住她手: “主公手怎么这样凉?春夜还冷,嘉一会儿去取外袍来你披着吧。” 那双手难得是温暖的,与秦楚微潮的手相比格外干燥,虽是覆在手上,可之间又隔着点微妙的距离。 那距离不超过一层甲盖,若有若无地碰着她手背,猫尾巴似的勾着人,带着轻微的痒意,可热气又源源不断地向她传递过来,实在难以忽视。 秦楚手不自觉动了一动。 郭嘉小指的指腹若有若无地滑过秦楚的手背,眼神却动也未动的凝视着她,浅色的瞳仁被昏暗的暖光照出了一点热意,秦楚在他眼底看到了脸色苍白的自己。 “……” 真时尚愈发得寸进尺了! 秦楚电光火石间对上他狭长的双眼,这家伙居然还对她眨了眨右眼,嘴角一勾,便露出狡猾的笑容。 秦楚额角青筋一跳,立刻抽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在了郭嘉脸上,扯着病弱谋士的脸颊,冷冷道:“挤眉弄眼地做什么?还不快去取?” 郭嘉:“……”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可奈何的军师祭酒笑不出来了,愁眉苦脸地转过身,失落地应道:“我这就去。”
第59章 戌时三点暮鼓一敲, 便算进了宵禁。 首都再繁华,入了夜,街道也一样的空旷寂静的。 小黄门将信帛细细叠好, 揣入怀中, 从南宫北屯门探头而出。 守卫的缇骑看见熟悉的脸,微微点头,视而不见地将他放出宫门,而后提着枪继续巡视。 由南宫北侧偏门而出, 上北跨过城内的红桥,再向东行一阵子, 到了城内大道的分岔口, 便能从这里看到高大巍峨的中东门。 一更之后城内无人, 只能听到杜鹃一阵一阵的鸣叫,夜里满目黯淡, 唯独中东门还燃着明晃晃的火把,引得宋横不由回头看了眼。 一片沉寂。 从片路口上北再西拐,就是约定的见面地点了。等信送完回来, 再经过此处看中东门时,通常是这里最明亮的时候——后半夜交换轮值侍卫, 交接时看不清路,就会多点两把火, 也能驱散前半夜的疲惫, 这也是宋横最喜欢的时候。 然而,今天他恐怕是不能如愿看到中东门的交接了。 自光和七年清流诛宦后,常侍们的威信大不如前, 所幸宋横和他干爹宋典都活了下来, 只是此后多了份“通风报信”的工作。 他干爹在皇帝左右服侍, 听来些能说的、不能公开的,都事无巨细地填进了巾帛里,再由他这个小黄门送出去。 商量碰头的地点很偏僻,交接的则是一名侍婢打扮的年轻女人。宋横做这事,算来也有了四五年,接头人始终没变,之后大约也会持续如此。 ……今夜或许会成为唯一的例外。 通常从永和里来的接头人是比他慢一些的,大概一刻钟之后才会到,宋横本也习惯了这一点,因此,当他低着头走进小巷,抬头忽然看到有人立于此时,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难道秘密泄露了? 他不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刚想找机会逃走,忽然听到阴影下的人缓缓开了口: “宋典的人?” “……” 这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些,却还能听出来是少女的声音。宋横怔了怔,这才看清了对方:原来是个身量不高的年轻姑娘。 那女孩儿一抬眼,眸光泛着微微的绿色,让人无端联想起树林里的狼虎猛兽,有些目露凶光的意思。宋横一个激灵,当即答道: “是、我是宋横。” 他说完,自己都一愣,此时简直想抽自己一巴掌——别人都没问,他先把家底给报出来了,要是对方真是来追查的,那真是玩完! 对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懊恼,闻言点点头,向他摊开一只手:“信。” “你不是……”他说着一卡壳。 宋典从来没告诉他信的去向,与他交接的女人也从来不提自己身份,他虽然也能从对方的穿着上猜测下大致阶层,可具体下来,也真不知道自己在替哪位贵人办事。 信是不能乱给的,他只好道:“你不是我该给的人。” 没想到对方反而笑了声,似乎很满意地点了下头,这下总算是抬起眼皮,拿正眼看他了。这姑娘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再过一会儿,取信的来了,你就把这个交给她,说是她主人留的。” 她表现得太过自然,仿佛理所应当似的,宋横只好接过信来。 紧接着,她对着不明所以的宋横指示道:“把信给我吧,你回去时和宋典描述下,或是稍后和你那交接人说两句,他们自然知道。” “你到底——” 对方打断了他:“我就是信的去向。” 宋横犹豫再三,几度对上那双色彩稀奇的瞳眸,最终还是退却了,默默地将信帛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了对方。 他看了眼这姑娘腰间的无鞘佩剑,发现它还在闪着冰凉的银光,心想: “对不住了。她带了剑,我实在不敢……要是送错了人,也千万别怪我,毕竟小命要紧。” 可见当年宦官火烧司徒府而一败涂地,也是有迹可循的,毕竟当年北宫门前,可没有念叨着“小命要紧”的清流。 秦楚倒是对此没什么异议,接过信帛,看也没看便塞进袖里,直接迈开步子,擦过宋横,便走向另一处的方向。 雒阳大街四通八达,秦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宋横的视线里,小黄门颤巍巍地一抹额头,满手冷汗。 最近雒阳不很平静……是先帝驾崩的原因吗? …… 秦楚毕竟是带了金手指的人,疥癣之疾不用多久就能全好,在帐中歇息了半天,身体状况便回到了顶峰。 恰好这一天是月末,与宦官议定的送信时间在午夜,她干脆先一步把信取回营中,又留了一封手书告知秦妙此事,让她见机行事。 宋典留在深宫多少年,不说只手遮天,耳目也必然不会少。如今多事之秋,他给的信息对于刚回雒阳的秦楚军来说,绝对是至关重要的。 秦楚低着头,将最近发生的种种大事又在脑中过了一遍,思绪又有些飞远了。 首先是先帝驾崩,少帝刘辩设法找上她,下了一份语焉不详的密诏让她回京。紧接着,何进的密信也送至她手上,意思差不多,也是请她带兵回雒阳“支持少帝”,至于实际上,大概也是为了他何家做嫁衣。 也是同一天,董卓又找上门,希望与她结盟,美其名曰“相互扶持”……看来这雒阳城里,各方的心思都不简单哪。 她们驻在京郊,扣下两日的信使已是极限,想来她带兵回来的消息,也已经在雒阳传得差不多了,明日正是入城的时候。 忽然,她的右肩似被刮擦了一下,不知是撞上了什么。她心下一紧,立刻回神,将种种猜测抛之脑后,抬头定睛,才发现是个武官打扮的男人。 夜里一片漆黑,秦楚只看得见此人大致的身形想,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柄长戟,身量高且壮,与典韦庞德相比,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宵禁时分,街上除了巡逻的执金吾,还能有什么人? 汉代夜禁严厉,夜间出门即“犯夜”罪,有宦官亲眷明目张胆犯禁而无人敢乏的,也有身居高位者因此而碰壁的,这东西可大可小,只看别人愿不愿意轻拿轻放。 大事当前,倘若犯夜被发现,平白给人送了把柄,那可不是她的作风。 秦楚当机立断,一矮身绕到此人身后,狠狠推了对方一把,刚想一个手刀劈上去,才发现—— 没推动?! 那男人大概也被她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拍了个一头雾水,完全凭着本能招架,而且似乎越打越兴奋,眨眼已用上武器,大有把她就地正法、押送官府的倾向。 “嗯?有点意思。”那武官哼了一声,“你是谁?” 雒阳什么时候有这么能打的执金吾了? 秦楚咬咬牙,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干脆忽略了对方的问题,抽剑上前。然而对方反应过来后,动作越来越敏捷,铁戟一横,非得闹出大动静似的。 她只带了这把佩剑,边退边挡,一时难以招架,干脆随机应变地在脑中把系统摇醒: “起来干活!” 系统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啊?” “变个石头出来,把他砸晕,快!” 系统一听她语气,马上醒了七八分,调出后台开始操作。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紧接着是男人吃痛的闷哼,系统听了倒抽一口凉气:“秦楚,他没事吧?” “那得看你扔了多大的石头,”秦楚一边说一遍跑,沿着步广里绕了小半圈才找到来时的路,“不过那侍卫看着结实,应当没什么大碍。” 系统:“……”我信了。 犯夜差点被抓包显然只是小事,所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砸了执金吾的脑袋也不过是因为他穷追不舍,秦楚以为自己也还算遵纪守法,顶多也就就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因此十分心安理得地带着宋典的信回了军营,慢慢将它摊开在桌上。 那信帛折得凌乱,送信的人也不敢乱翻,因此也就保留着这不大齐整的模样送到了她手上。 秦楚皱起眉,逐字逐句地将信帛上的细笔小隶拼凑起来: “何进……北宫……常侍……” 宋典字迹凌乱,刻意模糊了一些词句,只把关键词写了出来,但大体方向与秦楚所猜无二。 何进尚且在犹豫是否诛宦,常侍们却已经有所察觉了:大将军蠢蠢欲动,宦官同样心浮气躁,双方不上不下,眼下的太平还得多亏何太后在中调和——可这能够是长久之计吗? 这场面太过眼熟,秦楚的拇指摩挲着柔软的信布,几乎要笑出声来。 当年她八岁,婚事被世家大族们拿出来搬弄了好一阵,最终如他们所愿,宦官去了半数;然而灵帝短暂妥协后,又扶持起新的“心腹”,甚至借着天灾将,将朝廷命官又换了一批。 一个朝代,如果不大刀阔斧地改革,伸头闭眼地拔出沉珂,那么阶级党派的矛盾就永远存在,无论他们是怎样的个体,最终都会变成简单的“士族与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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