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于是又开始侧目。 “咦?”郭嘉稀奇地抬头看了眼,微微皱起了眉,“这是……” 没等他把想法说出口,车里的人已撩开了帘子,露出一张让秦楚有些眼熟的脸。 这人大概四十岁出头,保养得倒是不错,皮肤白净、眼神威严,蓄了把长须,眉宇间透露出一股微妙地傲气,一看便是贵族模样。 他对着秦楚微微颔首,算是打了声招呼:“亭主。” 秦楚先是一怔,目光在他脸上晃了一晃,最终落在他身上那件藤黄色的袍服上。 这衣服——当年袁术接见她和伏均,身上那件外袍上也有这样的暗纹吧? 她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自己八岁时给出的一巴掌,那时候在袁府,她曾短暂地见过袁家另外两个儿子一面…… 回忆起这件事也不过眨眼的工夫。秦楚很快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立刻道: “袁司隶,真是久违了。” 袁绍如今投在何进门下,被他任命为司隶校尉,监察京师与周边地区,权势极大。 他是婢生子,早些年很不受袁术待见,当年秦楚不讲道理地甩给他那混账弟弟一巴掌,倒是为他解了口气,因此,不谈“女子出将”此时是否成体统,袁绍对她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不过,现今不是谈好感的时候——西凉军阀总共两家,董卓曾受过袁家提拔,与袁氏有旧,若真到选择的时候,他必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董卓。 “嗯。”袁绍于是微微点头,始终没有看向秦楚身后的两人。 袁家人的傲气倒是有些一脉相承的意思,他和他那个嫡出的弟弟都挺爱抬起下巴看人的。袁绍直接道,“我还有些急事,就先走了,亭主再会。” 秦楚:“司隶再会。” 刚停下不久的马车又驾起来,转眼便绝尘而去。 郭嘉盯着袁家马车远去的背影,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已经无人的街道尽头,手不自主地抚上了下巴: “袁本初啊……” 秦楚本已带着马超走了小段路,转过头才发现郭嘉还背着身停在原地,一直盯着袁绍离开的地方,又怕打断他的思路,只好在原地等了片刻,待郭嘉眼睛又聚起焦来,才问:“嗯?袁绍怎么了?” “没什么,”他摇摇头,跟回到秦楚身边,“只是在想袁氏所图。” 秦楚眨眼:“奉孝想出什么来了吗?” “袁氏四世三公,跟在……”他说着顿了顿,环顾了下四周,发现周围依然还有穿行的百姓,无奈地笑了声,“罢了。还是等回去再说吧。” “也快了。往前再走几步便是伏府了。” 她说的“再走几步”的确没有夸张,三人又行了片刻,果真看到了伏家朱红的大门。 门口家丁禀了一声,立刻将秦楚迎了进去。 伏家庭院的小桥流水、青石假山多年未变,沿途杜鹃开得刚好,红粉的花丛在日光下明亮又热烈,让她短暂地回忆起自己无虑无思的贵族少女时代。 如今归家,才发现真是不同了。 秦楚带着两位手下一路通行,本已远远看到她的院门了,刚想转头介绍,就看见马超忽然站住,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很快地,有些陌生的男人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七娘……?” 秦楚皱起眉,顺着马超警惕的视线向另一头看过去,是个贵族打扮的男子,眉眼又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人虽穿得与贵族无二,衣服却是半旧的,脊背微微弓着,垂着眼显露出些微末的局促,在伏府堂皇气派的花园里,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这男人想要靠近,又好像忌惮冷眼握剑的马超,走了两步,停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着她露出有些难看的笑容: “七娘回家了啊……我们也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她这才发现,眼前这不是旁人,正是当年那带着自己上袁府找气的庶兄,伏均伏元才。
第64章 秦楚微微点头, 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三兄。” 伏均一时没有回答。他其实是有点怕她的。 父亲膝下就一个嫡出的孩子,来得太迟,偏偏又是个女孩。 七娘出生之后就被送离了雒阳, 八年后才回来,还是因为婚事的缘故。伏均曾一度以为, 这姑娘的在家中的地位也就如此,或许还比不过两位同样庶出的兄长。 所以袁术提到这孩子时,他毫不犹豫地将秦楚带到了袁府,却不想这姑娘脾气大得很, 一个巴掌便拍了上去,把他和袁术都打懵了。 再后来,这位他眼中“地位不高”的伏家小妹, 救了皇子、退了黄巾,逾制以女子身份上了朝堂, 封了将军, 成为了西凉镇压反贼的大将。 再回来时,他已经不敢轻易靠近了。 伏均加冠后不久便分家离了伏府,偶尔回来, 也是有要事相求,本来和家中联系渐渐淡了,不想今日恰好碰上回来收拾的秦楚,鼓起勇气,还是打了招呼。 此时一看她态度冷淡, 也不敢再寒暄, 只好涩然望了眼她身后的谋士武将, 诺诺道:“七娘还有事吧, 我就不多打扰了。” 于是转身就走。 秦楚不太理解心思细腻的伏均——当然, 她也不愿意去理解这位庶兄九曲十八转的内心。 看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伏均,她眨了眨眼,隐约摸到了他的畏惧来源,但最终还是不甚在意地对着属下笑了笑,引着他们进了小院: “我们走吧。” 郭嘉跟在她身后,回头看了眼伏均的背影。 秦楚自己的小院倒和家里的庭院有不小的差别,她不喜欢绿植花草,觉得会招惹蚊虫,又要留一块空地来习武,因此院子里只种瘦树。 所谓“瘦树”,就是那些长得慢、凋得快的树。 秦楚少儿时在扬州徐/州过春天,往往一场春雨就能把桃花杏花打得一朵不剩,最后只留下一把又枯又丑的树干,瘦骨嶙峋的很省心,因此她院子里多栽这些树。 马超跟着走进去,看着院子里参差凌乱的桃树杏树,一抬头便“啊”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小声说: “桃树已经开始结果了。” “唔,今年天热得快,果子也提前结了。”一道平淡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 马超转头一看,才发现是个侍婢打扮、容貌秀丽的年轻女人。 这女人与马超对上视线,表情也没什么波动,很快移开目光,又冷冷淡淡地扫过郭嘉,等低头看到秦楚时,终于浅浅地露出一个微笑: “主人回家了。” “嗯,辛苦阿妙为我传信了,”秦楚一弯眼,笑吟吟地问,“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会儿让阿谨驱车,我们就去别院。” “除了主人要求保留的贵重物品,都整理妥当了。” 郭嘉本还在院子里滴溜乱转,刚找了块石凳坐下,便捕捉到秦妙口中的关键词,立刻又站起身,溜达到秦楚身边,张口就是好奇三连: “主公要求保留的?那是什么?嘉能看看吗?” 马超拨桃叶的手也不动了,脊背直了直,悄悄竖起耳朵。 “也不算‘贵重’吧——什么都有,最多也就是童年纪念之类的东西。今日来本就不为这些,不过你们想顺便看看,倒也不妨事。”秦楚今天心情不错,想了想,还是拉开房门,招呼他们,“进来吧。” 这间院子位置不错,应当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房屋正朝南面,此时阳光正从窗户洒进来,恰好把秦楚挑起的苍翠杏眼照得发亮。 秦楚在西凉的时候,其实很不讲究。西凉干燥多风,大家都是吃着沙尘过来的,也就幄帐里的谋士好一些。秦楚和其他将士也没什么差别,大多数时候也灰头土脸的,除了一双眼睛奇亮,其余也没什么特征能够辨认了。 像现在这样,规规矩矩穿了绯色的女式曲裾,把发鬓头面收拾齐整,便同时具备了将领的沉稳与贵族的矜傲,又与在沙场有所不同。 不知怎地,他心里漏了一拍。马超抿了抿唇,刚想说些什么,刚一转头,就看见郭嘉似笑非笑的脸。 军师祭酒年纪轻轻,却很有点老奸巨猾的意思,对着他一眯眼,挑起眉,直接把“你心术不正”的指责挂在了脸上。 马超:“……” 他顿时话也不想说了,心跳也不加速了,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郭嘉这才转回去,不过脸上笑容更深了。 马超整了整表情,试图将中二期的“冷酷无情”贯彻到底,又变回拽得二五八万的锦马超。 他不言不语地忽略郭嘉从鼻腔里发出的轻笑,将注意力放在秦楚将将打开的金丝楠木盒上——这大概是此屋里最昂贵的东西了。 秦楚慢吞吞地捞起一张软且厚的蔡侯纸,纸面微微泛黄,上面用软笔细细誊了好几排清隽的小隶。马超眼睛晃了晃,扫过其中两行字,只见上面写道: “置鸡卵于饵饼中,内实花椒蜂蜜,全熟之。”* 马超:“……”好熟悉的窒息感。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郭嘉已经先探出了头:“咦,蔡昭姬的菜谱?” 秦妙道:“这还是主公十四岁,头一次出征前,蔡娘子随着糕点一起送来的。” “……”郭嘉居然可疑地沉默了,半晌方挤出一句牵强的恭维,“哈哈,主公的口味真是别致。” 马超一想到蔡琰的羊奶炖兔头就犯恶心,此时绿着脸别过了视线,盯着秦楚的后脑勺,心想: “这算个哪门子贵重物品?” 秦楚将花椒蜂蜜鸡蛋糕的菜谱放到一边,又从下面取出第二张蔡侯纸——这张年代明显更久远一些,整张纸都在发黄,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诗。 没等他们睁眼看清上面的内容,秦楚已经清咳了一声,心下大惊,暗道:“这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她心里惊恐,手却不留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蔡侯纸翻了个面,一巴掌又准又稳地拍在了纸上,欲盖弥彰地掩饰道: “呃,不是什么重要东西,这张略过。” 马超很给面子地“哦”了一声,秦楚提起的心才放下来,以为这事算是揭过,又在楠木盒里翻找起来。 她的这些东西,秦妙大都是见过的,因此见识完蔡氏食谱后,她也懒得跟着来凑热闹,自己寻了张榻坐下,支着头,笑眯眯地盯着秦楚的侧脸。 窗外吹来阵凉风,桃树叶彼此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院里的树一阵阵地簸荡着,这声音便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听得秦楚忍不住眯起了眼,似乎很惬意的样子。 秦妙笑得更开心了。 马超一转头,便被这侍女满脸的慈爱给震惊了,莫名其妙地感觉非礼勿视起来,于是又把目光挪到郭嘉身上——这谋士能平安活到现在也真是本事,居然趁着没人注意,把刚才那张纸又翻出来细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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