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功绩叫出来实在响亮。曹操想,他要是早知道秦楚有这等魄力,现在多也半得是庞德的同僚了。 只可惜重大才而不拘小节者究竟是少数,在场文官里十之七八乃世家出身,心中自有一套“贵族门阀”的衡量标准。 然而少帝年轻不通政事,对庙堂曲折盘绕尚无直觉,下诏时未有过额外考量,只是偷偷抬眼望了望秦楚,便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道: “舞阳亭主伏楚,英武有谋,果决忠忱,大难之前赴汤蹈火,铲奸除佞,护驾从龙,安定社稷,朕甚嘉之。其擢为大将军,护国安泰。” 刘辩念完之后才抬头,目光直直地落在秦楚那一身赤红夺目的披风上,等她起身接旨。 “……”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她。 秦楚眼皮一跳,接着慢吞吞地站起身,上前两步,低头接过圣旨,神色无波无澜道:“多谢陛下。” 端的是晏然自若。 只是她本人虽表现如常,其他人却未必能坐得住。眨眼的工夫,殿下已有几个世家公卿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须知世家与皇权的关系素来微妙,大部分时候,公卿贵族们都会借“维护皇权”之名把控四方舆论,可他们所作所为却是在吸食皇族血液——与皇家沾边,再成为高官,最终剥削平民,进一步壮大家族。 就像此前的大将军何进,哪怕何氏乃屠户出身,袁绍陈琳等名门之后照样投入麾下,其心所图,也不过“权势”二字。 眼下董卓垮台,雒阳城的局势在中平六年进行了第二次洗牌,三公九卿、丞相大将军之位又出了空缺,世家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因此—— “陛下,这!伏异人一介女子,如何当得大将军?” 果然有人站了出来。 …… “父亲,然后呢?” “然后?”新任的都护将军似乎是笑了一下,反问女儿,“阿理今日没看到过她吗?” 曹理愣了一愣,皱眉思索:“您是说大将军……我只是在里坊前匆匆一瞥,并未看个真切。” 曹操摇摇头,拍拍长女的脑袋。曹理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对于“二七挂帅上战场”的秦楚有种超乎寻常的崇拜,近来总爱缠着他问舞阳亭主的事情。 曹操闲来无事,也就乐得与她多说一些: “弘农杨氏的尚书说,‘既然功高至此,何不纳入后宫?’——阿理,你知道为什么吗?” 曹理的手不自觉抠起腰间的玉佩,表情却格外严肃。她默了片刻,才试探着答道: “……因为赏赐她父亲不其侯的代价要小得多,人们宁可将他送上高位,也不想看到伏楚真的成为大将军。” “对。”曹操大笑起来,“所以这位‘新晋大将军’当场站起身,走到少帝跟前,拿自己斩死逆贼的剑,在众官面前铰了长发!” “?!”曹理瞪圆了眼睛,不由自主地重复了道,“铰、铰了长发?” “是,铰发了。 “她到腰的头发当场削了只到肩头,接着又把剑对准了杨尚书,指着他冷笑说: “‘我已铰断长发,请你像对待我父兄一样对待我;否则我就斩断你的孽根,让陛下像对待宦官一样对待你。’杨尚书吓得冷汗涔涔,当场闭上了嘴。” 眼看着曹理眼都直了,他顿了顿,又娓娓道: “陛下是被她伏楚救出来的,现在刚刚受了她加冕,当然对她言听计从。 天子于是立刻拍板,只说不再更改,又把伏楚手下那群人各拔了一圈,才让大家下了朝——我听陈太常说,当天下午就有永和里拜贴送了去,说想让家里儿子入赘到将军府。” 曹理目瞪口呆。 她摸着玉佩的手都不动了,眼睛发直地盯着父亲,直看得曹操笑容渐渐僵硬,这姑娘才敛了神色,兀地开口: “父亲,我也可以和大将军一样吗?” 她说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儿子入赘”。秦楚未曾遮掩过女子身份,逆水行舟,居然能借着一己之力登至万人之上,乍一听简直如天方夜谭。 可她秦楚就是做到了。 曹理的课表虽未刻意按着贵族女儿的标准安排,却也被按着习了些女红琴画。秦楚这样的事例,别说是她,就算是她父亲曹操与祖父曹嵩,恐怕都是头一次听闻。 所幸曹操不是迂腐的长辈。 “当然可以。”曹操似乎对她的提问并不意外,“大将军麾下娘子军占半数,当年甚至带走了蔡伯喈的独女。阿理想如她一样建功立业,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原本低头不语的曹昂却忽然抬了头。 他毕竟不是女孩,针对“建功”一事很难和曹理有共鸣,听到父亲讲述朝堂之事时,也不如姊妹那样热血沸腾。但他跟在曹操身后最久,培养出来的政治嗅觉最像生父,闻言立刻问: “父亲是决心投入大将军麾下了?” “子脩懂我。”曹操又笑了一笑。 都护将军从几案上端起茶碗,悠哉地啜了一口,看了眼长子长女专注的目光,缓缓道: “雒阳世家对她提防警惕,寒族们却看到了机遇,预备望风而动了啊。”
第87章 “坐。” 秦楚屈指叩了叩桌面, 对面的男人依言落座。 雒阳的六月并不温和,炽烈的太阳高悬正空,逼得夏蝉叫个不歇。大将军府坐北朝南, 此时正被日光灼晒着,连带着秦楚的心也不耐起来。 自她被封了大将军, 麻就烦日复一日赶着上门, 前脚送走了阴阳怪气的袁家故吏,后脚又迎来伏府的便宜哥哥进来打秋风。 秦楚烦得不行,本来都分好了任务, 把杂事抛给谋士准备睡午觉了,忽然又听人来报, 说是丁并州的主簿来访。 ——那不就是吕布吗? 她皱起眉:“他说过来做什么了吗?” “没有。”侍卫回忆了一下, 摇摇头,老实答道, “只说是求见大将军。” “行, 先带他去水榭等着。” 她本来是想晾着不理的,可又实在放不下丁原手里那拨并州精兵。 丁建阳其人,勇武有之而智谋不足。 此前雒阳不安,何进召集外臣进京,丁原便带了几千并州军在城外安寨扎营,算得上名正言顺了。 他是并州刺史,手下又有吕布张辽等晓勇悍将, 为人亦是赤胆忠心, 本该有番建树才对。没想到几个月过去,此人最大的战绩居然还是“对峙吓退董卓, 促成袁绍谈判”, 只恨不得把“无功无过”刻在脸上。 他虽有心成事, 无奈政治意识实在迟钝,大约也只适合做人麾下勇将了。 秦楚思量片刻,还是担心吕布前来是丁原派往试探投诚的,因而还是放弃了午睡,随手套了件外袍,急匆匆地往水榭赶了。 ……没想到吕布这棒槌过来做客,和他义父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 此人说来也是真个人才,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存在感强烈,往将军府门口直直一站,便有将士上前询问。 吕布报了自己身份,沉默寡言了一路,又被当成了丁原使者请进来,此时两手空空坐到了秦楚对面,又是相顾无言。 秦楚:“……” 真是要无话可说了。 她看了眼神色严肃的吕布,沉默片刻,从案上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试图回归心平气和: “主簿今日造访,是有什么事吗?” “我……” 吕布的视线游移了片刻,目光忽然落在湖面上,盯着岸边一只黄嘴白鹭。 白鸟翅膀一扇,旋即飞快掠过湖面,衔起一只跃至半空的鲤鱼,翅尖点了点水面,很快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他这才像是找回了声音,抬眼看了看秦楚——大将军年方十九,坐着时都比他了矮一个头,看起来简直毫无威胁性。 吕布摸了摸鼻子,又想起自己半夜溜出街被天降石块砸晕的事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头没尾地道问: “你的将军府还缺人手吗?” 秦楚若有所察地抬眸看了眼他,没有在意吕布称呼上的不敬,不动声色道:“主簿这是什么意思?” “那天夜里和我过招的人就是你吧?”吕布飞快地说。 最困难的问题已经问出了口,剩下的也就不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了,他盯着秦楚:“能赢过我的人很少,雒阳不会有第二个。那天大殿里动手,我看清楚了,你用剑的方式和之前一模一样。” “对,是我。”秦楚大方道。她如今升至大将军,自然不担心所谓“犯夜”,而吕布也不是什么执金吾,因此这点事情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至于石头——算了,就让它过去吧。 她问:“所以呢?你问我是否还缺人手,难道是因为这件事而想要转投于我吗?” 吕布眉毛一挑,大约是不满秦楚将“背主”描述得如此直白,他回答时语气有些生硬: “是你的谋士寄信给我的。而我恰好也对丁建阳的忽视有些不满,所以才想问你……” “可以。”秦楚直接打断他,“你当然可以投奔我——可是我还有一个问题,你不满丁原,到底是因为他职位不高、资源有限,还是因为他不重用你呢?”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有差别吗?” “有。前者为利,后者为心。” 湖面上又跃起一条鲤鱼,落水声恰好与她的尾音重叠起来。吕布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一声。 “那当然是为心了。”他想也不想地答了一声,随手从案上果盘里抓了块马蹄糕,咬了两口便囫囵咽了下去,“你的谋士也问过这个,奇了怪了。我看起来像贪图利益的人吗?” 秦楚:“……”你说呢? 好在吕布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结,又拿起碗灌了两口茶,才问:“怎么样?” “——” “所以,主公回答了什么呢?” 秦楚弯起了眼睛,两颗尖尖的虎牙又跑出来炫耀存在感。大将军冲他眨了眨眼: “奉孝既然私下替我去信说服他了,难道猜不到我的回答?” 她说着,漫不经心抓过郭嘉的鹅毛扇,抢到手中,学着谋士怡然摇了摇:“我说——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和张文远一见如故,还想多要一个人。” “主公啊主公,真是……”郭嘉也笑了,不知是说她坑蒙拐骗别人武将,还是她当强盗抢人扇子。 当主公的也不比谋士正派到哪里去,郭嘉于是干脆利落地往凭几一靠,懒得替她在这事上操心了:“估计过两天丁原就得拖家带口地来了。” “吕布死要面子,张辽刚直坦诚。他既然真想投,私下找张辽未必有用,还不如推一把犹豫中的丁原,要来一起来。”她笑道。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几日雒阳刚刚安顿下来,秦楚忙里偷闲地摸了两天鱼,还未等来带着兵马将领的并州刺史,又有其他的麻烦找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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