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将——” 他不假思索地开口,说着对上了郭嘉那双含笑的狐狸眼,见对方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心中一跳,顿时意识到了不对。 伏均手一抖,铜爵中洒出两滴昂贵的酒液,他如梦初醒,答案卡在喉间,戛然而止。 “自是将军府,对不对?”郭嘉似乎没有看到他的紧张,只是笑着换了个姿势,悠哉悠哉地为自己斟酌了半杯,对着他举了举杯,“袁公路毕竟只是中郎将,出身再高,也没资格碰到这样的美物啊。” “……”伏均脸色变了一变,深深地低下了头,不再与他对视。 他与袁术重新建立起联系,也不过是在这几日。雷泰嫡女是袁术侧室,他因而常常受邀前往女市酒楼,目的也不过是与袁术交换情报罢了。 他虽于仕途得不到秦楚的帮助,但至少也能倚仗自己“将军庶兄”的身份,谋取一些微不足道的便利。 然而这样的话,是不能与将军府这些人直说的。伏均最终也只能闭上嘴,等着郭嘉再度发话。 “唉。”郭嘉顾自感叹了一声,根本没有将他的沉默放在心上,低头饮了口酒,又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 “当年元才着嫡妹去袁府受辱、也想不到她会给袁术响亮耳光吧? “袁术此后再没与你接触,大约也没猜到那女孩最后成了天子钦定的大将军吧?” 郭嘉终于像疲惫了似的,蓦地放下了酒杯,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轻而嘲讽的笑容: “——伏均啊,怎么你幼时卖她一次不成,现在还想卖她第二次?”
第91章 秦楚生在东汉十九年, 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亲情。 她睁开眼就在离开雒阳的车队上,喂养她的是乳母、照料她的是婢女,一路低烧到了徐/州老宅, 才算有了倚靠。 后来她挣命回京,靠着稚嫩的手段与有限的人脉,硬是甩开了姻亲束缚, 也感受到了一点来自母亲的母亲的关怀。 可是来自兄弟的正向情感, 她是从来没有触碰到的。 伏均最终被她扣押在了将军府的堀室里,对外则称“抱病难起”。她在伏均宅邸附近设置了人手, 一但有异动, 就马上报回。 女闾三人的人际关系很快也得到了查证——雷泰为袁术客卿, 受命与伏均交接, 将秦楚的动向汇报过去;徐英则与伏均有些关系, 他的族妹是伏均的续弦。 总的来说,事情大概是这样的: 伏均才能浅薄,求秦楚扶持不得, 转而想起了多年前攀附过的“贵人”。 袁术呢, 当年受了秦楚耳光,自觉蒙羞受辱, 多年未与伏均有过交集。如今秦楚平步青云,袁公子始终憋了口气, 每天气得牙痒痒,终于在门客提醒下想起了伏均其人。 两人一拍即合, 以女市酒楼等场所作为交接地点,通过同样官职低微的袁家客卿雷泰传达消息, 意图在大将军府安插人手。 而徐英, 则是他们准备的第一个“人手”。 此人本为她在西凉招纳的士兵, 一路稳扎稳打走到了中层武官的位置,也与伏均沾了些亲故,视他为妹夫,还以为在秦楚面前也能有些薄面,于是欣然答应了他前往女市的邀请。 谁料受害的姑娘与秦楚庶妹伏寿相识,于将军府门前认出了徐英。一朝东窗事发,徐英被扣住问斩,雷泰这才急了。 他还以为是蝉娘检举的,酩酊大醉时想起此事,热血上头便去了女闾,于二层高处拽着她想打,强逼蝉娘前往将军府,求秦楚留下棋子徐英。 不想这雷泰也是个不顶用的,醉酒后头脑不清醒,脚下一滑,居然先把自己摔死了。 闾主杨定受袁家恩惠提拔,好说歹说地揽下这桩肥差,受命留好厢房供几人商讨。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样倒霉,直接撞上雷泰意外身亡,又听他言语间与袁术大计相关,自然不敢说是酒楼设施不齐导致人死的,于是干脆利落地推出蝉娘顶缸。 只可惜他们这些人一个赛一个的蠢,却还把别人当笑话,不过几天的工夫就被人摸清了底细。 “唉,三兄。”她蹲下/身与伏均对视,看到那张与自己五分相似的脸色露出了轻微的恐惧,不由歪了歪头,“你怕我吗?” 她人前冷硬,人后却和童年时差别不大,说话时一字一顿,像真的不理解。 伏均目光微微涣散,不自觉想起这女孩……当年在袁府时,毫不犹豫留给袁氏的那一巴掌。 心高气傲,睚眦必报。他心里陡然跳出这两个词。 “七娘,”他干咽了下口水,勉强缓过了气,抖着声音道,“阿兄只是……” “嗯。阿兄只是怕我、不敢求我第三遍,所以才去求了袁公路。”她说。 “七娘!”他忽然叫了一声,声音中气足了不少,“袁术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更何况我知道的也不多——至于徐英,他已经死了不是吗?你我既是兄妹,为什么不宽和一些呢?” 地下室里一片黯淡,伏均被她阴影中隐约发亮的绿眼吓得面无人色,回光返照似的忽然挤出这一大段话,好险没有咬到舌头,说完后便目光躲闪地看了眼她,发现秦楚的表情晦暗不定。 “有病。”秦楚啧了一声,心想,“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就该把他脑壳敲飞。” 系统闻言立刻上线,亲切道:“我有锤子榔头,高尔夫球杆也有,你要吗?” “不用。” 她对着伏均冷冷一笑,居然很耐心地按序回答了他的问题: “袁术想知道我的消息,是算计的第一步;你所知有限却还要投靠,是异心生起的开端。 “徐英死了,我要所有人知道他死的原因——不忠不矩,本就是该杀的。” 秦楚说着站起身,慢慢走道堀室门口,一只脚踩上了楼梯,才想起伏均还有最后一句话没有被回答。她回头睨了眼伏均,看着他煞白着脸匍匐于地面,淡淡道: “至于你,伏均。你算什么东西?” …… 秦楚说得没错,伏均确实不算什么东西。 至少在他消失的这几天里,袁术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门下走狗少了两只。秦楚最近又做了大事,他便关起门与客卿商讨,终日围绕着“大逆不道”痛批秦楚作为,眼红得要滴血。 少年时期的执念真的能影响人的一生,袁公路虽也算不上什么光风霁月之大人物,可到底还是名门出身的贵公子,本不该如此难看才对。 错就错在秦楚是个“异端”,而袁术本就看她不上。 她年幼时起点不高,虽是伏氏嫡女,可出生后便长在东武乡野无人管教,对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而言,实在不足挂齿。 可这女孩心气太高,一点委屈也受不得,面对他的傲慢相待,居然反手一个耳光,让前顺风顺水的袁公子在自己家中吃了那样一个大亏,有苦难说。在此之后,她自己却声名鹊起蒸蒸日上,更是让袁术没法不在意。 他表面上再风轻云淡、再固守自己那中郎将职位“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秦楚的厌恶已经深得有些过分了。尤其在庶兄袁绍逃离雒阳之后,他没有了针对的对象,所有的情绪便一股脑压在了秦楚身上。 女人为将已是颠越不恭,她居然还敢和男人一样干政? “女市自管仲时便长存至今,西园那座乌楼还是孝灵皇帝钦点的——她怎么敢说关就关?!” 袁术咬牙拍桌,尚算清俊的脸已经涨得发红,似乎是真的愤怒至极了:“居然还派军队围它起来——她在防谁?这做法与董卓有何异?!” 坐在他对面的杨彪见他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多嘴,只能啜了口茶,低低叹了一声。 他是袁术女婿,与汝南袁氏早已形成了不可分割利益联盟,连自己的副官雷泰都已归入袁术手下,自然也只能跟着他走。 因此,哪怕他明显意识到袁术心态的异常,也不敢轻易指出。 袁术刚愎自用,这种时候是听不得反对的。杨彪只好委婉道:“大将军于陛下有救命之恩,也不常干预朝政。近日难得上书提议,陛下采纳也在情理之中。” “陛下年幼受女子蒙蔽,满朝竟也无人反对——”他说着,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平复了心情,才道,“实在可笑。” “公路息怒。伏楚不过要求暂停一阵,整顿女闾,未说推翻。如今她势头正盛,诸官不愿与之结仇,因此才会默许她的做法。” 袁术:“我知道。可不管现在怎么样,我不相信他们对伏楚没有怨言。” 女闾看似只是极小一处,却与雒阳众多官员扯不开关系。且不提女市的“花粉捐”占了官库多少份额,也不说它对于稳定中下层独身男性有多少贡献,只“议事场合”一点,就对官员们影响巨大了。 秦楚当然不会不明白这点。 “是,他们没有了寻欢的场所,吸引不来门客、也无法借人群掩盖密谈,但他们胆敢承认吗?” 秦楚一页一页翻着密信,细长的手指在“袁府”一张上稍作停留,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谈话内容,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那有胆子对峙董卓的哥哥还在北方逃窜呢,自己倒还先想着斗倒我了。袁公路之愚蠢傲慢,实在罕见啊。” 荀攸:“……” 他刚刚从颍川回来,对雒阳局势了解有限,对秦楚也不大熟悉,只好把目光投向了荀彧。 荀彧眉眼微弯,大约心底也是赞同她对袁氏评价的。只是他对人的看法从来只藏在心底,因而没有附和,只道: “主公对雒阳现状有所不满,这正是动手的契机。” 他说得言简意赅,背后含义却耐人寻味。 荀攸选择投入秦楚门下,当然也知道她的种种野心,所以并没有对荀彧的话表现出惊异,反而替他补充: “主公可先按兵不动,待袁术等人出手后,再理清把柄、上报天子,自可威慑群臣。” 雒阳里有不少世家出身的文官都对她有所不满,女闾被禁更像是一个导火索,没有这一根,也总会有下一根。 真要思考原因,其实也根本就是因为雒阳政客的心安稳不下来——董卓已除,京师安稳了一阵,这些曾经头比谁都低的文官,心思又活络了起来,想从秦楚身上撕些血肉。 攀附不上,就只能换个方法了。 秦楚对他“钓鱼执法”的提议不置可否,没有直接回答二人,只是站起身: “让阿谨他们注意好这些‘贵族’的动向,别让他们真的翻出水花来。我去看看女市那里的动向。” 她如此强硬地关闭女闾,将那些有意反抗的倡家安排好了去处,也未尝不是想激怒一些人。 “引蛇出洞的方法大约有两种,”她走出房门,又背手行过庭院红桥,淡然地略过池中挺立的荷花,转而看向沉寂的垂柳,忽然偏头,缓声道,“第一种是让它看见你的虚弱;第二种是彻底激怒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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