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贾政踟蹰半晌,终究道:“咱们家终归是勋贵起身的,平安州那里尚有些旧部,只是他们未能上达天听,偏几处常有往来的世交,或是远赴边疆,固守国门去了,或是原不管这些事了的。设若有一两处能言语的,起个头,圣明在上,自然会有恩旨。” 若从这里论起,贾母倒想起一人,因道:“我记得云丫头的亲事,原说定了卫家。他家如今虽寻常些,到底也是大家族,内里又有一门亲戚,远在边塞为将。我恍惚记得,那也是平安州的。你们着人打探仔细,若果然是,咱们搭线过去,一来一去总归便宜些。” 有了这话,众人都似有了主心骨,忙着紧使人告诉王家,听说果然有这一号人物,忙又托了史家,将事料理了。 那边王子腾夫人自是感激不尽,不顾宵禁将至,赶过来相谢。 贾母见着她神色憔悴,似有不支的模样,忙命王夫人搀扶住,又着实宽慰了,好好将她送回那边府上。自己安生坐下,才觉浑身乏力,因叹道:“刺拉拉忽然生出这一桩事来,幸而联络有亲,不然咱们竟也只能单看着了。” 贾赦本就是袭爵为一等将军的,正是武官,那边北疆要紧的平安州,又是贾家多年故旧所在,连着他自己也有生意在。如今偏是这样的事,他却一点不知,本就有些不自在的,再听贾母这话,不由道: “所以我前头想依着旧年的例,将咱们府上的姑娘,与武将说亲。偏因着旁的缘故,一回两回的,竟也不成。如今一点事体,倒还要请托亲戚家。” 第238章 深思 贾政心内一动,终究没有言语。 贾母却看他一眼,淡淡道:“云丫头的夫家,是外人,是姻亲,二丫头三丫头的夫家,自是内人,也不是姻亲。也是,我也老了,倒不比旧年能走动的时候,还能联络两家。” “是儿子说错了话。”贾赦听这话不像,虽然心里还有些不平,也忙认错:“这会子瞧着咱们有心没处使力,儿子糊涂,只管抱怨这些个事,说岔了话。” “这话不必提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儿就是。”贾母淡淡一句抹了去,又看王夫人:“既已是将事托了出去,你也放心些。这事不是一日两日能论定的,你们兄妹情分,我也不劝你别耽心虑后。只是一件,你也是半百的人了,自己需得保重才是。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参详,总能寻出个法子来。” 王夫人心内感激,含泪答应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忽听得有丫鬟回话,道是尤氏来了。 贾母便命请进来。 尤氏神色略有慌张,因问事项。 贾母也宽慰两句,提了两句处置的事,又道:“今日已是迟了,你们忙了半日,回去好生歇一歇,有什么事,等着史家那边的信儿过来,咱们再议也不迟。” 贾赦等人听了,都低头应是,纷纷告退去了。 及等到了外头,王夫人并尤氏又惦念贾母,回头嘱咐送出来的鸳鸯,留心贾母安康,多宽慰宽慰老人家,引她开心些云云。 鸳鸯一一答应了,又道:“太太、奶奶只管放心安歇,有什么事,我立时往各处报信的。” 那贾赦在旁瞧着,见鸳鸯神色虽谦和温顺,背脊却挺直,又说着这些话,不免心中有些发闷,想着前头贾母的言语,更添了三分不甘,暗想:这王家的事,与我什么相干,可见我也是老糊涂了,没得讨不自在! 当即他便撒手而去。 倒是贾政回去,先宽慰了王夫人几句,就回到自己书房,细细思量起来。 探春的婚事,因宝玉言语,他且添了一二分意动,却仍旧有三四分犹疑。不为旁个,他这一房,虽也是国公府的正经嫡系,但等着老太太亡故,各家分析,到底要渐次疏远开来。 既无袭爵,前头祖宗的旧故不多,又多归贾赦一房,自不必论。如今太平盛世,本就是文官为上。他自小酷爱读书,几处合在一处,日后前程,儿女婚事,以他想来,那也不在武,而从文。 那南安郡王虽好,到底是异姓王,又是武勋人家,原不投他的脾气,也不合他心中打算。 只如今王子腾事情一出,贾政这才发觉,自家于勋贵这边仍旧要有些人脉的。从此细算来,探春联姻过去,倒也不坏。 毕竟,从宝玉这里论,林家虽去,到底有许多同年故旧,又有瑞哥儿,年岁尚小,却是科举的种子,日后必有前程。从贾珠这里论,他虽去了,尚有兰小子,与李家仍是姻亲,更是不错。就是环儿,他要日后有些成器,也能说个。 这等儿女小辈的大事,贾政一一斟酌,连着迎春、惜春乃至湘云等都想过了,他才终究有些论定: 若这霍宁身体尚算康健,人品齐整,这一门亲事倒也做得。 想到这里,贾政负手转身,叫进来个小厮,命他去院中唤宝玉过来。 那贾宝玉忽听得父亲召他过来,虽不知什么事,也不敢怠慢,忙离了黛玉屋中,赶过来听吩咐。 谁知贾政唤他过来,一不问功课,二也不呵斥他行止,只道:“你舅舅家的事,大约你也知道了。这几日多去宽慰宽慰你母亲,也免她忧思太过,伤了身子。” 宝玉忙答应了:“儿子晓得了。” “好。”贾政说得一字,又抬起眼打量宝玉两眼,因道:“那郡王家的小公子,你近日可有联络?” “因家中有事,且他身体也有些不足,我也不敢十分叨扰,不过书信送了一回。”宝玉垂头道:“说些诗文一类的话,并无其他。” 贾政道:“等会子你把书信送来,我瞧一瞧。” “什么?”宝玉一怔,正待言语,就见贾政又道:“他家如今看中了你三妹妹,有意说亲。你为人兄长的,也须留心用神,两家联姻不提,也不委屈你三妹妹的意思。” 这话一出,宝玉心里便有些黯然。 他天性里有些古怪,又有一腔赤子气性,就是个寻常姑娘出嫁的事,尚且听不得,何况探春素与他相亲相厚的。饶是早有所闻,早有所备,如今听得贾政言语,他也心生索然。 一时半晌,竟没有应贾政的话。 幸而贾政这时候也有些出神,并没觉察什么,只缓缓吩咐道:“如今且只是暗中议亲,你可仔细些,留神留心不打紧,别糊里糊涂,竟露了口风,倒叫旁人看轻了去!” 宝玉勉强回转,应道:“儿子知道了。” 见他应下,贾政又嘱咐几句,方挥了挥手,命他退下去,自己重又坐到书案前,瞧着上头摆着的书籍公文等物,不觉有些乏力起来。 当下里,他叹了一口气,也没唤旁人,只一手撑住头,合眼沉思起来。 那边宝玉从书房退下,一路也是垂头沉思,走了半日,忽觉眼前有些发昏,抬头一看,见着自己已是走到园中,前头正对着一株大柳树。 因着春来日暖,这柳树早已是枝叶繁茂,丝丝缕缕一团儿绿烟似的,风一吹,几条遍布黄芽碧叶的柳枝儿当头罩来,可不得日光为之一暗么。 他伸手拂过这柳枝儿,唇角不觉翘起,因道:“春去夏来,转眼已是黄芽渐去,碧叶繁茂的时候了。” 想到暮春两字,宝玉不觉心内又是一动,想着这一向种种事体,竟觉自家也仿佛沾染了这一等暮气,总不如旧年那般从容。 有此一想,重又推想到兴亡两字,一时念着君子之泽三世而斩,一时念着家国兴亡自有时。这样一重重想来,宝玉脚步更觉缓慢,而后呆立在那里,竟有些痴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觉被人推了一下,当即踉跄两步,忙回头看去,却见紫鹃正提着个食盒,身后跟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正笑着看向他:“二爷只管站在这里做什么?” 宝玉犹自有些恍惚,紫鹃又问了一句,他才渐渐回转过来,顿觉双足微微发僵,浑身被风吹得有些发冷,便甩了甩衣袖,笑道:“我才出了一会子神,你这又是打哪里来?” 紫鹃道:“二姑娘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我正要去老太太那里取药丸,便顺手带了过来。” “二姐姐送什么来?”宝玉问了一句,跟着紫鹃一并往潇湘馆去,顺口问些家长里短。紫鹃也不觉如何,含笑相对,心里却有些疑惑:贾政究竟说了什么,倒引得他如此? 三人一行说,一行走,不多久便到了潇湘馆。 黛玉正在窗下调琴弦,一时将弦扭紧一点,一时将弦略松了点,全凭指尖轻轻勾动,侧耳细听音调而定。这时见三人进来,她也只微微仰面,与他们点一点头,到底将这一根弦调准了,这才命雪雁取来水,洗手擦干双手,一面笑道:“你们倒赶在一处了。”.七 “我从老太太屋里出来,走到半路,就瞧见我们宝二爷正立在阴地儿吹风,也不知做什么。”紫鹃一面将贾母、迎春两人送来的东西与黛玉看,一面又道:“我还疑惑呢,只恐有什么事,谁知等了半晌,二爷只是站着不动。” 黛玉听了,便抿嘴儿笑,又瞅着宝玉:“老爷寻你做什么?倒引得你这么着。” “原有事吩咐。”宝玉先提了王子腾的事,又说贾政命他宽慰王夫人云云。 这倒是常情,黛玉点点头,因道:“虽说人有生老病死,也是没奈何的。只是事关至亲,太太岂能不忧虑牵挂?使你好生宽慰,也是应当的。” 宝玉点头,又瞧了瞧左右。 黛玉会意,将几个小丫头都打发了下去,紫鹃瞧着,也预备下去,却被宝玉叫住:“倒有一桩事,须得问一问紫鹃姐姐的。” 紫鹃原就有意,听了这话,顺势留下,又随手抄起茶壶,与两人倒了一盏茶,用小茶盘递过去,一面顺手将琴收到一边,拿了琴囊就预备先收起来。 宝玉道:“紫鹃姐姐先不必忙,且听一听这事。”说着,他就将贾政的吩咐说出。 先前虽也猜到了些,但这么快就听到准信,黛玉并紫鹃两人都是一怔。半日过去,黛玉才道:“你可得仔细,这事干系非小,一个不好,三妹妹便受累不轻的。” 紫鹃却将这事与王子腾联系起来,且不等宝玉言语,就先道:“老爷本不喜勋贵武将一类的人家,如今才几日,忽然就说了这话,只怕这事竟与大舅老爷有些干系。” 黛玉、宝玉两人听了,都转头看她。 一个问:“那依你看来,这一桩婚事如何?” 另一个却问:“这话从何说来?” 两人同声异口,混在一处,不觉都收回视线,看向对方。 宝玉便问:“妹妹也是如此想?” 第239章 通络 黛玉沉默片刻,又瞟了紫鹃一眼,方与宝玉道:“‘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如此才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如此,便不能单单只问各人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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