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贾琏也退步向后,仿佛前面这几步凑近,是一时惊吓着了而已,口里又早接过话头来:“正是,哪里论得着这些虚礼来,身子要紧!” 二姐借着夫婿张茂律的力站稳了,两颊微微有些霞色,口里也低低柔柔着应了一声,便没有旁话,顺势被丫鬟婆子扶着下去安歇了。 贾琏瞧着,心里越发痒痒,不由得将手指摩挲了两下,仿佛指尖那点细嫩的触感尚在,口里已是转过话头,又说了几句闲话,再坐了一盏茶有余,便辞了去。 张家父子两人将他送到门外,再三殷切拜谢了,眼瞧着他骑马的身影转过街巷,没入人群中,这才回转过来。 贾琏坐在马背上,一手拿着缰绳,一只手却举到鼻前细嗅,手指摩挲着,唇角似笑非笑着,看得下面跟着的小厮有些疑惑,因笑问道:“二爷这是做什么?难道这张家这处还能炮制了好香来?” “什么好香,倒是一朵好花,可惜如今刺多了些,不免要仔细扎了手。”贾琏斜撇了他一眼,顺口一句话,就将手放下,一面道:“我回来也有几日,只是里外不得闲,各处都要走动。倒是你在家歇了好一阵,可听说东府那边怎么着了?” 这小厮寿儿原与东府有些干系,贾琏方这么问。 果然,那寿儿忙回了几件事,却都是小事。贾琏听了,便点头道:“他们那里既没事,倒能过去叨扰叨扰。” “瞧二爷这话说的,那边珍大爷素与您极亲厚的,您要过去,怎么说得上叨扰两个字,巴不得多亲近亲近呢。”寿儿忙笑着凑趣。 贾琏晃着马鞭,冷笑道:“你知道什么,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又是蓉哥儿回来,又要打量着与四妹妹说亲事,哪里是个便宜的时候!要不是这几日,我许是要往平安州那里去,少不得要去坐一坐,倒乐得再拖两日。” 这话一出,寿儿不由咂舌,忙道:“什么!又要打发二爷去平安州?这才回来几日,连日不得闲的,纵然是个铁打的身子骨,怕也要受不住了。” 贾琏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也有些悻悻然,争奈父亲贾赦素来威严,说一不二,今早已是开了口的,后面就断没有他不去的事。这一来一回奔波倒还罢了,连日来荤腥没沾上多少,今日又见了二姐,越发吊了性子起来,偏偏也不好另寻花街酒巷里去,只得往东府那边走一回,许是还能泄泄火。 一时度量定了,他回到府里,便先打发小厮送了名帖,先将与尤二姐请大夫的事论定,次又去寻宝玉,谁知才踏入园中,却见他往外头去,便立定了笑道:“这是打哪里去?” 宝玉见着他,早让了一步,又问了好,方笑道:“与外头的朋友约了事,正要过去。二哥这是往哪里去?” “我进这园子,还能寻旁个人不成?”贾琏一笑,将张茂律的事提了一嘴,却不提尤二姐这一层,只道:“你也知道,我也不与这些人相交的,偏又是亲戚,百般说咱们府里出了几个读书种子文曲星的,只得应承下来。” “这倒容易。”宝玉想了想,就道:“过几日就有个文会,我便问问各人的塾师同乡人等,便这里没有好的,老爷的清客我也认得好些个,托与他们寻去,料想也不难。” 贾琏见他应下,自然欢喜,笑道:“今日你有事,就罢了,改明儿得空,我们兄弟坐下来,我请客摆酒,也亲近亲近。” 宝玉笑着应了。 两人分开,一个自哼着调儿往前去,一个出去叫了小厮茗烟,要了马,便往酒楼那边过去。旁边的茗烟近来也少往外头去,如今出来,倒比旧日添了几分新鲜,又有些疑惑,因问宝玉:“这会子,哥儿又要往哪里去?仔细迟了,老太太、太太又要问的。” 宝玉道:“不过往书铺子那里走一趟,顺带做件事便回来,又不吃酒又不作乐的,迟不了。” 一面说,主仆几日已是转过街巷,一路过去,不多时就到了江霖的书铺这里。宝玉便下了马,命小厮看着,自己进去一会儿,就与江霖一并出来。 那江霖出来,便也叫了马来,两行人合到一处,骑着马慢慢行到一处小楼。 茗烟一看,却是京中一处酒家,虽不是一等出名的去处,倒也算得有些名头的,不免有些诧异:二爷不是说不吃酒的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及等跟着进去,里头早有两三个人,茗烟打眼一看,却一个也认不得。那三个人却是极殷切的,见着宝玉江霖过来,忙上前来厮见,又倒酒,又打发小二置新鲜菜肴来,好个热闹。 宝玉却只叫了其中一个人,又将江霖介绍与他们,各个厮见过了的,这才坐下来说话。 茗烟听了一阵,也就听明白了,却是宝玉介绍了人与这江霖。这些个人,好似是贾家旧年的门人一类的。只是宝玉年纪也小,又素来不管这些事的,他便没听过见过。 倒是宝玉的话没有说错,他在这里坐了小半个钟头,就寻个由头辞了去,自己晃晃悠悠往家里去。茗烟见着,也放心不少,忙笑着道:“二爷今儿怎么做起这事来?” “什么这事那事的?”宝玉却没想着这事,见茗烟问,反倒疑惑。 茗烟笑道:“二爷这是与江大爷打点呢,小的虽不通,到底听过几句,猜也猜着了。” “什么打点,不过求人做个事罢了。”宝玉随口道:“我回去问了凤姐姐,她打发人做了,我今儿走一趟便罢。也是这世道不稳,才闹出这些个事来。” 这话倒奇了,茗烟忙问:“这求人办事也还罢了,原是常情,二爷怎么就论到世道上来了?” “要不是世道不稳,他求我做什么!”提起这话,宝玉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摇头道:“前儿他府上遭了贼,连着房子都烧了两间,闹得衙门里的人去了。后头才知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的,就是京中的盗匪也多了些。他也是怕生事,一则往衙门里打点,二来也是请托寻些有气力的实诚人,好做家丁护院的。” 原来如此。 茗烟这才明白,点头叹道:“这江大爷也是流年不利,怪道二爷肯出手帮衬。这样的忙,着实要帮衬一把的。” 主仆两人说着,已是回到贾家,宝玉吩咐两句,便自回了园中,去了外头见客的衣裳,换了家常衣裳,略作梳洗,就往黛玉的潇湘馆去了。 第258章 意和 此时日色偏西,已是减去了几分炎热。宝玉沿水而行,一路风借水汽,更添了三分清凉。 他正觉欢喜,只待越过小桥,便到了潇湘馆处,忽见不远处有两个丫鬟模样儿的女孩儿,影影绰绰的,被柳树遮掩了大半身形,却瞧不出是哪个。 及等走到近前来,他才发现那是紫鹃并柳五儿,当即不由一怔。 这是,怎么了? 也不怪他疑惑,却是那柳五儿粉面含泪,正自屈膝下跪要与紫鹃磕头。紫鹃似也是不肯,弯下腰来搀扶,口中不住得说着些什么,仿佛是在劝说。 两人这么个情景,宝玉不免快走几步,脚步声响,那边两人也听见了,忙转头循声看来。见着是贾宝玉,那柳五儿才松了一口气,正待再跪下来,早被紫鹃一把搀起来:“再要跪,我也要跪下来了。好好儿的说话,这样子做什么?我还怕折寿呢!” 说罢,见宝玉已是到了近前,她便上前两步,稍稍屈膝道了个万福的礼儿,这才笑道:“二爷这是打哪里来?” 宝玉望了柳五儿一眼,见她也低头行礼,便点一点头,才与紫鹃道:“我正要去瞧瞧妹妹,忽见着你们在这里,又是跪又是哭的——这是怎么了?” 紫鹃笑着拉了柳五儿一把:“原是好事儿。这一阵她兄弟已是好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巴巴着想要过来磕头谢过。只是二爷那里也不敢去,恐叫人瞧见了,又是一桩事,只在园子外头晃来晃去的。我方才从外头回来,正撞见了她,听说这话,便将她带了进来。谁知才说了两句话,她就又是哭,又要磕头的。我倒心里过不去了,一般都是爹娘生养的,哪里就要这样子了。” 听是这么个缘故,宝玉也松了一口气,因与柳五儿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紫鹃姐姐自然有阴德造化的,倒不消你这么提着心。何况,往后的日子也长,说不得哪一日,我们且要求你帮衬呢。倒不论这个。” 柳五儿已是哭过一回,双目湿红,只因她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经着秋露一般的泪水一洗,更觉可怜可爱。这会儿听了这话,她眼睫微颤,也不敢再跪下来,平白与人添烦扰,只深深屈膝为礼,带着一点暗哑低低着道: “二爷,林姑娘并紫鹃姐姐是何等样人,我人小力弱的,哪里能有帮衬三位的那一日。只能在家中为三位立个长生牌位,保佑你们平安富贵,长长久久罢了。” 她这般形容楚楚,紫鹃看着也有些酸软,忙伸手去搀扶,谁知那边宝玉早伸出手来,将她扶起,又叹道:“你有这个心,便胜过旁个许多了,也不必常记挂着,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也罢。” 紫鹃嘴角微微抽动,忽想起一桩事,看着宝玉莫名有些不满起来。只是在这柳五儿跟前,她还压住了这点情绪,也随着宝玉着实宽慰一通,又将她送到外头,方回转过来。 宝玉却还站在那里,似乎感慨颇深,竟有些沉思起来。 紫鹃立时想到黛玉,更添了三分焦躁,上前两步咳嗽了一声,就唤道:“二爷,你想什么呢?” 那宝玉回过神来,见着紫鹃在旁,忙问什么事。 她便又问了一句。 “还能想什么,自然是想着柳五儿。”宝玉浑然不觉,面露惋惜之色:“这柳嫂子虽有差事,家中却说不得十分富裕,哪里是能娇养女儿的所在。倒是可惜了她。” “哦?”紫鹃轻轻应了一声,虽说是知道宝玉的脾性,以及如今社会的婚姻观念,也有些忍耐不住,当即问道:“那依着二爷的意思,又该怎么着?” 宝玉正要说话,忽而有两个小丫头从潇湘馆里出来,嬉笑着往这边跑来,他便将话头一转,笑着道:“这会子倒热闹起来,也不知有什么事。” 说罢,他也没再提柳五儿,抬脚就往里面去。 紫鹃深深吐出一口气,也往里头去了。到了内里,却见黛玉正拿着针线,旁的丫鬟人等也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出奇的地方。 倒是宝玉见着,忙上来道:“这会子怎么想起做针线了?前一阵身子还不爽利呢。”又嫌这会儿天色渐暗,做针线伤眼等等。 黛玉见他们回来,也将针线往箩中一放,起身命小丫鬟倒茶来,一面说了缘故:“今儿与三妹妹她们说话,倒提起二姐姐的事。我们原是做姨母的,也算是头一回,竟要备个礼数,因说起针线花样儿来。我听了一回,也觉有趣,便索性试一试,如今才打了稿子,也不知做不做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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