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外头服侍的小厮听见,悄悄探头进来瞧了瞧,略等了一阵,就悄悄取来被褥与他铺陈。 这贾琏稍有惊动,也只是眼睛开了一道缝儿瞧了一眼,哼唧了两声,便又沉沉睡了去。 他这里稍有烦扰,便听凭做罢。与此同时的贾环,却真得有些熬不住了。 前头他觉着丫鬟人等不听使唤,只是前头既没笼络威吓,他们也不敢在日常用度等事上敷衍,便没十分留意。偏偏这一阵外头钱槐、林荣两处都被赶出去,里头彩霞也与他分崩,连着旧年略有些交情的,也都一一没了消息。 贾环没奈何下,只得花费精力,打点这些仆役。 谁知花费了许多工夫,他们竟都油盐不进,日子一久,反倒比先前更添了三分轻视,连着日常里也敷衍了些。 贾环眼见着这样的情景,真个肚皮也要气破了,偏又无可奈何,一时深悔自己前头做事不仔细,一时又把凤姐宝玉等人恨得牙根痒痒,甚至连着彩霞等事,也有些后悔起来。 偏又有个贾政在前,又瞧着自己儿孙里头,独贾环如今尚无一点起色,越发严苛起来,倒渐渐有些旧年推蜡烛一件事出来后的情景。 如此高压下来,贾环撑了十天半月,由奢入俭难,着实有些受不住,又瞧着宝玉等人因科举之故,多得看重,比从前又有许多不同,不免也有些发狠:不过考试罢了,旁人使得,单单我使不得? 是以,他自己逼勒下来,也渐渐用心功课,意欲博取功名。只是这么一来,他瞧着自己的塾师,便有些不得劲:这人只会一味说些酸腐的话头,又能什么用处 第255章 初提 是以,三四日后,贾政叫了他们一干兄弟子侄辈过来,询问功课的时候,贾环趁机将这事提了出来。 贾政一听,便冷笑道:“无用的小畜生,你知道什么,倒还挑拣起塾师来?打量着他没能中考,便觉不如人,哪里知道什么微言大义,理义深论的!” 意思便是不肯了。 贾环听得,心里百般咬牙,垂头不敢作声,只听凭一阵唾骂。至如宝玉等人,大抵长辈跟前不敢言语,且与贾环素来交恶,厌其人品,更无一人言语帮衬。 还是旁边的清客听着,连声劝说。又有说老塾师虽好,到底年纪大了些,多半还是有些精力不济的;也有说,教学相长,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许是这一位未必投契,还是学业要紧,另请一位也未为不可的;还有夸赞宝玉他们塾师的,认为也不消多请,只多添一个贾环进去,或兄弟或叔侄共读,也是佳话,更能相互进益。 种种言语不一,也多是劝说。 贾政虽则不喜贾环,更厌他挑拣塾师,但到底是自己的子嗣,自然盼着他好的。何况细细回想来,宝玉等人有所得,也是自另请了好塾师,方渐渐有所长进,可见这些话也有其理。 是以,半日后,贾政终究勉强点头,应道:“罢了,我自会料理这事,无知的畜生,还不下去,没得倒玷辱了我们家的门楣!” 一时将宝玉等人都遣了下去,他自己私心细想,到底还是预备另请塾师来。 一则,家里本就不难于此,不过多费几两银子,那位老塾师也能荐与家塾里去。 二来,宝玉如今科考有望,正须塾师细加教导,平添贾环这个进度不如的,两厢里都不合宜,既拖累了宝玉,贾环也未必能跟趁着。贾兰并贾菌的塾师虽正合宜,到底已是有了两人教导,至如瑞哥儿,到底又是亲戚,不好张口,也未必妥当。 何况贾环品行略有参差,且心怀芥蒂。前头推蜡烛,逃家,书信等事,贾政样样记在心中,也恐他再生是非。倒不如两厢里隔开,宝玉等人自在外头书房读书,贾环照旧在自己院中,也是两处便宜。 有此一想,他请来几位清客,托了这一桩事,又将贾环的塾师请来,将这里的事分说与他,又道: “老先生原长于书经,深知理义的,只是我这小儿糊涂,竟不能明达。如此,一则委屈了老先生,二来他也不能启蒙,两厢里竟颇不合宜了。 如今我想着,请老先生往家塾里教导——那本是家中长辈,经年的老儒,只是年岁渐长,体力衰竭,常有空缺。现请老先生过去教导,一则也能使长辈稍有安养之暇,二来族中子侄人等也有名师教导,三则也不辜负老先生与我们家的情分,倒是三全之美。却不知老先生您意下如何。” 那老塾师自入了贾家,也是见识了富贵两字的,只恨贾环着实不堪造就,未必能长久做下去,如今一听这话,岂有不欢喜的,当即便答应了。 两人议定,只待请来新的塾师,这老塾师便往家学里去,且不在话下。 及等这事出来,旁人自是可有可无,并不留意。或有一二个见贾政为贾环筹划,心有不喜的,也因亲族、向学四个字,不好张口,只能悻悻然冷眼旁观。 却无人知道,那贾环得知这事,却着实有些恼恨。依着他想来,这塾师一件,设若成了,只将他托与宝玉等人的塾师,最好是那张诚明,次则张克秋,最少也是那蒋嵘,谁知竟情愿另外挑拣,且还将读书所在,设在自家院中,不与他们三人相近。 贾环细想贾政的心意,十分不忿,人前不敢做声,到了人后,却不免恨恨难平,连日来或是打骂仆役,或是摔盘子砸碗发泄。谁知贾政却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将他叫到跟前,狠狠饬责了一通,并命仆役打了两下,方才作罢。 得了这一通教训,贾环方知道自己举动都要落入人眼里,前头譬如钱家林家等事,竟还只是开了头,不免一面咬牙暗恨,一面也检点起来,连在一干仆役跟前,也不敢再露了痕迹。 如此忽忽七八日过去,就有书信从南边过来,却是贾琏贾蓉使人言语,说是南边事情大抵完了,约莫十五日六日,便得归京。彼时一应事体,再做言语。 贾母、王夫人并凤姐等人欢喜不尽,将人安置了数日,方打发他回去。 也是这一阵,宝玉使人打探,得空与人吃酒雅会,除却将江霖所说的池崇等人探听明白外,后又得了两个好人,或有所短,或有所长,一并列齐了,说与黛玉、紫鹃,以备参考。 黛玉虽待甄英莲颇厚,怜其身世,又系同乡,在这他乡异地,更觉亲近,终究是千金闺秀,且与她相处日短,断不如迎春等人,自不肯十分沾惹这等事,不过命紫鹃料理便罢。只宝玉提及的时候,她思量一二,略说两句话而已。 是以,这一桩事,也就百般筹划预备日后的紫鹃,并心存善意怜香惜玉的宝玉,两人得闲了筹划预备。 又因甄英莲只得偶尔过来做客,或随贾雨村,或随其母,不过一月来一二回便罢。且封夫人又极知轻重,深明礼义的,如此倒拖到五月中。7K妏敩 那封夫人方又带着甄英莲过来,且不为旁个,却是贾母苦夏,有些暑热着了。贾雨村前来贾政处听见,提了两句,她们方过来探望。 紫鹃听了,忙打发小丫头瞧着事情,又与鸳鸯提了两句,方将甄英莲请到潇湘馆去,自己则得空与封夫人言语,提了这一桩事。 那封夫人听说紫鹃、贾宝玉的好意,又瞧了抄过来的三人姓名住址家人品行等单子,也是吃了一惊,旁的先且不顾,只与紫鹃一礼相谢:“萍水相逢,便得姑娘厚意,且不论旁个,只这一片心意,老身便先代英莲谢过了。” 紫鹃哪里敢受这个礼,她自己还有些心虚呢,忙一把扶住了,连声道:“我不过一个婢子,却做这等事。夫人不嫌我唐突冒失,不知廉耻,已是万幸,如何敢当您这礼数!” 封夫人却是含泪一叹,硬是微微屈膝谢过了,才道:“我原也是世情上经历过的,哪里还能不知人心!姑娘与这三人非亲非故,我们母女也是无利可图的,你明明知道有种种不妥当,却甘愿去做,岂不是为了情意两字? 何况我也听英莲说过,我们母女能团聚,多亏得林姑娘等人并你相助。前情如此,厚意在后,我这一谢休说是代英莲丫头的,就是我自己,也合该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紫鹃心里越发有些羞愧,便有意多做周全,因道:“甄姑娘本就是个好的,素日待我也极周全的,我自然盼着她好的。嗳,要不是我们姑娘,我也没想着这些个的。 只是夫人也知道的,我们姑娘本也是寄居舅家。老太太、老爷并太太虽然待她极好的,到底不是自家,这里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少不得有些闲言顾不及的,我们姑娘又是个小姐,也不能张口说甚么。 我自然也听着见着些,知道这寄人篱下四个字,原是多有些说不出的事。我们姑娘在舅家,又极得娇养,也还这样子,何况夫人并甄姑娘。 虽说您也提过,过个一年半载,许是要坐官船而下的。可这贾大人到底是千里做官的,哪里保的准一直做得京官。如今各处又有许多旱涝饥荒的,未必就能拿准了这两年回去。 我便与表兄提了一句,谁知他可巧有这么个往来的人,正正儿合适。我托了宝二爷打探,他又是周全细心的,也怜甄姑娘的遭际,倒又添了两个人。 这三个人,我们也保不准齐全,不过与夫人做个参考。若使得,那自然好的。若使不得,夫人千万先顾全着甄姑娘才是。不然,又与甄姑娘添了许多痛楚,反倒是我们的过错了。” 她这一通长篇大论,既恳切,又周全,正说到封夫人心坎上。饶是她经历过的人,也不免为之伤感,因拉着紫鹃的手,着实谢了又谢,方收了这单子,细细叠好了藏在荷包中,以备后面细看。 就在此时,外头忽得一阵脚步响动,两人忙收拾了情绪,稍作避让,就见两个小丫头跑将进来。 紫鹃见着,便叫住了一个:“这巴巴得跑过来做什么?” 那小丫头见着是她,忙笑着停下步子,先唤了紫鹃姐姐,又与封夫人行了礼,方才回道:“姐姐不知道,外头才打发人过来,说是琏二爷小蓉大爷回来了。如今正要往老爷书房里去,等会子就要拜见老太太了。” 紫鹃听说,低头算了算日子,也着实差不离,便与封夫人道:“没想着竟有这个巧宗儿,既如此,夫人何不往园子里逛一逛。旁的不提,就是我们姑娘,也想请您多叙叙话呢——她祖籍姑苏,原在扬州一带长大,说来与夫人也是老乡呢。” 第256章 归京 封氏自然应下,且随紫鹃过去。 那两个小丫头略等了等,见两人走远了,这才重新往贾母院里去,一面少不得有些叽咕。 不多时,贾母、王夫人、凤姐等都听说了这事,颇为欢喜,再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见着了两人,不免着实打量。 贾母先与王夫人道:“瞧着竟比头前瘦了好些,可见也是辛苦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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