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瞧,宝玉只读书进业,稍有起色,外头的大事何时轮得到他料理过?可偏偏,却是他带来消息回来,舅舅他们竟一个也不知道的。我虽在这内宅深闺里,可天下的道理,原是归根溯源一处的。 便譬如我在这园子里,忽得一件有关自己的事儿也不知道,还得与底下的小丫头说话才能知道,你听听,这可是好事儿?” 紫鹃便有些默然。 黛玉看着她,忽得问道:“你素来有些见识,这一桩事却少有言语的。如今也只你我两个在,有什么话说不得?” 这话听得有些怪异,紫鹃心中一怔,已然生出些疑虑来,但看着黛玉面有忧色,眉眼莹莹如秋水,真个使人心头发软。 她不由多说了两句话:“也不是我瞒姑娘什么,实是外头这些个人,原没见过,不过听过几句闲话罢了,说不得准话。实在要说,我也只能说,这贾先生也罢,那刘将军也罢,形势已是到了那份上,真个是你死我活的,老爷他们想要居中调解,怕是打错了算盘,必不能成,许还会受些牵累。” 黛玉疑道:“这又怎么说?难道这居中调解,反倒不妥?” “姑娘且细想。”紫鹃道:“就譬如一句俗话,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真个到了那份上,居中调解又算什么?说难听些,竟是个墙头草,风吹两面倒的。既如此,东风也罢,西风也好,谁个能容得下?难道就不怕成了对家的助力?何况,现又有大老爷的错处落到两人手中。” 天底下的道理,原是一法通万法的,黛玉秉性聪敏,虽不懂这朝堂的事体,但一听这话,也是明白过来。哪怕细故上有所出入,只怕这大体,也就如此了。 可既知道这个,她反倒有些沉默了。 紫鹃看她神色,便又道:“只是这理纵然知道,也无处说去。休说姑娘,怕是宝二爷,琏二爷他们,也拿不准这个主意的,不过平添烦扰罢了。况且,老爷他们,也未必不明白这个。” “你说得在理。”黛玉道:“三妹妹且要说一句多话也没得她说的,何况我们。这等事,也不过是同富贵,共艰难罢了。旧年我得了教养照料,如今便受些牵累又怎样,不过一个心罢了。” 见黛玉如此说,紫鹃反倒有些没滋味,心内苦笑:你哪里猜得着,日后会是怎么个局面。大约也就是宝玉旧年说的,短了谁也没短了我们的,或是仆妇嘴里说着当了衣服也能过一辈子的话。以为再难也不过饮食起居受限,寒素些罢了。 想到这里,紫鹃只得道:“虽这么说,到底多知道些,也是好的。自然经历见识,原也是一件一件的事磨出来的,不然如何知道怎么料理?姑娘拿这话多劝劝二爷是真。我瞧着,他倒有些灰心的意思。” 黛玉点一点头,正待说话,忽听得外头有人回话,道是探春来了。 她忙命请进来,又与紫鹃道:“她是个有心人,必是来问这一桩事的,你捧些茶果来,就去园子里散一散。” 紫鹃忙应了。 她也知道,自家中事多,探春察觉宝玉多有与黛玉言语后,便常有过来坐一坐,问些事体,好做参详的。今日大约也是听说宝玉回来,便过来了。 果然,探春一进来,便瞧了瞧左右,因笑道:“二哥哥竟不在。” 紫鹃捧了香茶细点来,她微微点头。 那边黛玉说了缘故,她便眉头微蹙,紫鹃瞧着就遣散了小丫头,连着自己一并都出去,留她们姊妹言语。 也不知她们说个什么,她只往园中散了半日,回来就服侍黛玉往贾母处用了饭,梳洗睡下不提。 谁知翌日早上,她方陪着黛玉做两样针线,就听到了消息。 却是圣上见得刘蒙奏章,登时大怒,已是命有司严查,又着贾赦居家听候,一应召唤查探,不许虚应故事。 贾政等人大惊,连着贾母也是心生惶恐,急匆匆等在外头廊下,静听消息。 黛玉听说,霍然起身,忙命人将瑞哥儿带回来,自己略作收拾,便与他一并赶到贾母院中。那边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并探春、宝玉等一干人等也是纷纷赶来。 王夫人、凤姐着实相劝,唯恐贾母身子不爽利,又要添了病症。那边邢夫人更是惶恐,面色惨败,衣饰也不齐整,正被邢岫烟并一个心腹大丫鬟搀扶着,却还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 至如尤氏等人,也都一派焦虑惶恐,时时看向大门处,随着贾母徘徊来去。 黛玉见着,忙到了跟前,也不敢多话,不过行了礼便陪在一侧。 倒是贾母瞧见她,又瞧见宝玉、瑞哥儿等人,还多嘱咐两句:“你们都不是结实身子,如今又还是暑热,虽没有太阳,也不要只在外头等着,倒是往里头歇一歇要紧。” 凤姐忙道:“老祖宗既知道这个理,也合该自己多保重才是。究竟只是个外三路的将军参了一本,陛下也只说严查。休说我们老爷必没有这等事,这查案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您只管这么熬着,我们老爷知道了,越发要惭愧煎熬了。” 有她这话,旁人自然也帮衬着言语。 贾母听了一回,只得点头应了。 独有邢夫人听了这些话,心里更是烦扰,却也不得不进去等候。 屋中一干人吃了两盏茶,嘴里胡乱言语几句,不过是些宽慰开释的,也不必细说。及等半个时辰后,方有小厮赶着进来回话。 贾母见着,忙问道:“大老爷这事,究竟要紧不要紧?那姓刘的,究竟参了哪些?” 小厮也不敢怠慢,只将里头的种种尽数说了。 一通话下来,别人犹可,凤姐却是知道石呆子并里通买卖两件事的,有了这个,推而论之,只怕这一本奏章,竟大抵是真的。 她心中骤然一提,面色登时有些青白起来。 又有邢夫人,也是隐隐听过这两件事的。毕竟,那石呆子的扇子,究竟引得贾琏被打了,而里头一件,她自来爱银钱,又是贾赦正经的正房夫人,银钱出入,哪里能半点不知的? 她又不同凤姐有些心机手段,竟还沉得住,原本就有些惶恐的,再听到这话,哪里耐得住,当即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抖着手指着那小厮道:“老爷!老爷,他究竟判了什么罪?” 陡然说出这等话,又是这么个模样,众人都是眼明心亮有些心思的,哪里还不明白,只怕参的这些事,竟都是真的! 探春等人不由都站起身来,又有尤氏几个,也都有些慌乱。 独有贾母沉得住,立时转头看向邢夫人,余光往凤姐身上一扫,当即道:“这是什么话!这做官哪个没被弹劾过?你倒认了真,只说判罪。这是正经当家主事的太太该说的话?叫人听去了,以为这是真事,你有什么益处?有些风雨,就慌了手脚,说这样的糊涂话!来人,扶大太太往旁边的屋子里歇去,省得再惊吓着了!” 第293章 投名 第二百九十三章投名 邢夫人犹要言语,贾母却挥一挥手,着人立时将她扶下去:“有什么,等会自打发人告诉你。” 待她一去,众人虽心中焦灼,却不知怎么的,竟比前面安心了三分,只看向贾母。 贾母方又稳稳坐在上首,吩咐道:“你细说明白了。” 那小厮原也就得了贾政言语,前头差不多说尽了,又见贾母逼问,他只得道:“回老太太,原就是这四样事,旁的都还没说准。老爷只怕老太太、太太们忧心,便着小的先来报信。” 贾母听了,垂头想了半晌,便又问道:“你瞧着外头各色人等,是个什么形容?可有与大老爷说情的,或是帮衬老爷的?” “这却有的。”小厮忙提了几个人,也是姻亲世交,又有东宫打发来了一个人,仿佛问了贾政几句。 见他这么说,贾母心中方稍稍安稳,因道:“好了,我知道了。你紧着打马出去,告诉老爷,家里都还稳当,他只管好生料理了这事。” 那小厮束手躬身应了话,略等了等,见没有旁的吩咐,也便告退而去。 贾母回头叫来琥珀,又嘱托邢岫烟,使两人一并入内与邢夫人言语,自己方与王夫人等人道:“我料准大约有些影子,才闹出这些事项来。只是托赖祖宗荫蔽,又有各家帮衬,多半也就含糊过去了。” 她说得含糊,众人大多有些心思,有一听即明的,也有略想一想,便明白过来的,只一二个稍有些疑虑的,也不敢多言语。众人含糊逢迎几句,陪着贾母又坐了半日,用了一点清茶,便被她遣散:“散了罢,如今事情才起了头,纵然在这坐到晚上,也不中用的。” 有了贾母这话,旁人也只得散了去。 瑞哥儿见状,便与黛玉言语,说是塾师还在候着,到底要出去说两句。 黛玉听见,命春纤陪着他一并出去料理。 眼见两人去了,她方紧走两步,叫住了宝玉,低声问了几句昨日陈芸的事,听说是因为孩子有些烧热,两日都不曾退烧,方求过来的。她便皱了皱眉:“今日可如何了?” 宝玉道:“早起得了消息,说是昨日吃了两剂药,夜里便渐渐安稳了。早起又用了一碗米汤,也会认人说话了,料想倒也无妨的。” “这还罢了。”黛玉叹道:“小儿最是难养,她又是个省事的,虽是与我那屋子比邻而居,到底隔在两处。依着我瞧,她若是情愿,倒不如搬到我那里,横竖也有几处院子空着的,清扫出一处也就是了。” “我再说说罢。”提起这话,宝玉也有些犹豫:“早前她虽不肯,可出了这一桩事,念着孩儿身上,未必不愿。”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面去,忽然听到后面一阵脚步响动,回头看去,却是探春、惜春两人。 他们忙停下步子,待两人走到跟前来,便问道:“这是打哪儿去?” “我听说两桩事。”探春瞧了瞧左右,低声道:“又有旁的话问二哥哥。” 她既这么说,黛玉与宝玉对视一眼,也没有旁话,一行人便往潇湘馆里去了。及等到了里面,却见紫鹃正拿了两本册子,坐在窗下瞧着。 “姑娘回来了。”紫鹃将册子一收,放到旁边的匣子里,起身与众人招呼,又紧着吩咐茶果。 “不必忙活了,我们到里屋说话的。”探春道。 紫鹃往黛玉面上看了一眼,见她微微点头,便应了一声,却还是吩咐烧水烹茶,送到里面炕上。 那边四人早已安坐,见茶汤送来,也不过点点头而已。 紫鹃见有事,出去便挪了一个凳子,自己顺手取了一册书,安生坐在帘子外头,不许旁人走近,自己却留神听里面动静。 里面早已说了一阵话,她细细听来,却是三样事。 首先是确认贾赦果然做了那些事的议论,这自然有宝玉确认。他虽不能十分拿准,内里两三件却是知道的。既然这两三件大抵是真,只怕旁的最起码也是有影子的。又有探春提及里通买卖一件,石呆子一件,她也是打听出来,多半是真,两厢印证,已是能拿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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