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由不得苦笑一声:“我虽是个丫头,平日里也是不使力,没得熬着一二日,竟也熬不过去,可见真真是无能。” “你又来,都是人生肉长的,要吃要睡的,哪里能凭着一口气撑着的?”紫鹃道:“何况,也不消我们下去,只从这边窗户往下看。大老爷他们,我们又是极熟的,自然能认得出来。这会子趁着歇一口气,等会儿细细看了,岂不好?” 一时说着,她一时拿起茶盏,倒了两盏半冷的茶,一杯推给晴雯,一杯自己一口吃尽,登时便觉得浑身一个哆嗦,又添了三分清醒。 晴雯见她如此说,也是一口吃了茶,便挪到那处窗户,见着果然能瞧得见大半街面,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却还有些担忧:“只怕未必能全瞧见了。” “已是打发了人去那边府里了。”紫鹃道:“我瞧着,总归有人管束的,不然经了这一遭事,早有人卷铺盖逃了的。” 说话间她也走到那处窗户处。 两人有些焦灼得等了半日,方瞧见那一行人拥拥簇簇而来。她们也看得分明,贾赦、邢夫人、凤姐并贾珍、尤氏、贾蓉,只这六个人,并无旁个。 紫鹃不由一怔,踮起脚再三端详,才讶然道:“琏二爷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 “许是被遮掩住了罢。”晴雯也有些疑惑,口中道:“连着二奶奶都在,没着他倒是奇了。” 紫鹃摇了摇头,虽还觉得奇怪,但看着旧年冠带齐整,金银华服的六个人,如今却是衣衫凌乱,发鬓散乱的样子,也失了探究的心,只默默目送他们远去,直到看不到人影了,她才稍稍合眼,将眼中酸痛消去了些。 这时候,前头派出去的人也渐次回来。 紫鹃拉着晴雯回来坐下,歇息了半晌,见着各色人等都已回来,却并没有往贾家去,也知道,他们大约是有些惧怕的。 她也无心理论呵斥,只与晴雯道:“我要往那边府里瞧瞧,你身子熬不住,且先回去,把这一桩事说与姑娘他们。” 晴雯却执意不肯,必要跟着一并过去。 紫鹃只得与有些慌乱的婆子仆人道:“你们只管把我们送到门口,便赶马车往旁边巷子候着。要果然还有旁事,不必等候,只管回去告诉姑娘。若是一概平安,两盏茶后便来门口接我们。” 这话一出,众人皆无话可说,只得答应。 紫鹃并晴雯两人,便带了苇帽,只用了一辆车,到了贾家门口,见着大门洞开,并无官兵,忙便下了车赶了进去。 才到了里头,她们便听见里头嘈杂非常,也不顾旁个,赶紧往里头奔去,却见大堂上,贾政发髻散乱,衣冠不整,正自捶胸恸哭:“先祖披荆斩棘,积攒下这基业,不想我们子孙不肖,骄奢淫逸,贪赃枉法,犯下这等泼天的罪过,如今抄检也罢,也是罪有应得,只是累及先祖声名,毁坏大好基业……” 话到此处,贾政猛然一冲,竟就要往旁边墙壁上碰去,口中又道:“凭却我这一死,也抵偿这些罪孽,宽免子孙!” ??? 第379章 情景 “老爷!”宝玉等人都唬得心肝乱跳,忙趔趔趄趄着上前来拉扯,也有拦腰抱住的,也有拉扯胳膊的,又有赵姨娘扯着嗓子叫嚷:“老爷!你要走了,倒叫我们娘儿俩怎么办!” 紫鹃并晴雯两人跌跌撞撞得冲进来,看到这么个光景,也是怔在那里。 还是旁边惜春平儿几个瞧见了,惊叫出来,才让贾政等人回过神来,且看她们。 这里旁人犹可,宝玉一见着她们,便想到黛玉,心中一急,也混忘了理论,忙忙着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林妹妹那里怎么样?”旁边赵姨娘便扭头往地上啐了一口。 紫鹃晴雯便上前来行礼,又满眼含泪,且将黛玉处种种粗略提了几句。 宝玉方放心了些,回神想到贾政,忙回头与他道:“老爷,这是紫鹃,原是林妹妹身边的大丫鬟,这是晴雯,原是我屋里的,后头被放出去,又有些事项,妹妹念着故旧之情,将她收到那边宅子里了。” 贾政本是一片悲痛颓唐,但听说妙玉冒险报信,黛玉联络亲朋,方渐渐有些活络回来。再后面听到这两个丫头昼夜探视,一等官差去了,便忙上门来询问,心底也渐渐回转了些:祖宗恩德,我们虽是无能,到底还承袭了些,如此方能在落魄时候,还有这些忠义人心。 有此一念,他心神定了定,想起自己前面要生要死的模样,反倒有些惭愧,当即叹道:“原是忠仆,也是难的。”因命两人坐下,又着人倒茶来。 然而,这一番抄检,贾家上下人心惶惶,连饭都忘了,哪里还有什么茶,连着热水也无有一点。这会子既说要茶,也只有林之孝等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并管事娘子相互瞧了瞧,因上前来要服侍。 紫鹃忙道:“这些都是些小事。只如今诸事不明,还请老爷示下,我也好告诉姑娘并一干姻亲世交人家。” 她这一开口,贾政倒微微一怔:“这事何须你们去?” 旁边平儿瞧着急迫,瞧了瞧左右,忙推了惜春一下。惜春回过头去,平儿赶忙上前来悄悄说了两句。 她一听,也觉这话有理,忙自回道:“老爷,咱们家忽有这样的事,这一二日或有变动,也不好登门去。二来,家中上下一二千人,又遭了这等事,也无人管束料理,一时半日的,怕也不好遣人过去。却不如告诉了林姐姐,好从她这一处周转。” 一听这话,贾政悚然一惊,忽想起前些时日梦兆,又想着这两日种种磋磨,十分落魄,忙自道:“这话说得很是!非但这些联络不得,就是林丫头也不能回来,最好这一回后,连人也不要走动了。若果然有事,也不能牵累,若是无事,熬过这三五日,也不算什么。” 这话一出,旁人犹可,赵姨娘却有些慌乱,又有些含恨,因嚷嚷道:“老爷,难道果然有事,竟叫我们等死不成?我便不服,那琏二爷能逃出去,这林姑娘能避开来,怎么我们倒要在这屋里等死?”贾环也从旁鼓噪。 “你这无知下贱的蠢货!”贾政见她再三插嘴,终究回过神来,扭头便道:“谁放她出来的?将他们两个照旧拘起来!” 几个管事人等相互对视两眼,也无他法,只得上前来告罪,却也不好十分动手,便拉扯了几下,又使眼色与赵姨娘贾环两人。 他二人虽是愤愤,却也知道情势,又素来与他们有些交情,便没有十分挣扎。只临去前,两个人四只眼狠狠把场上诸人,尤其是宝玉并巧姐姐弟,剜肉似得勾了一眼,方自下去。 平儿瞧着,脸色越发有些发白,忙将巧姐往身边拉了拉,又抱紧了小哥儿,心里着实有些发冷。 这边贾政已是将这两日的粗略,说了一通。 原来虽说圣上口谕下来,以元妃之事,严查谋逆之罪。然而贾政素来端方,行事严谨,一应书信文件等事,并无甚差池。且他又素来敬重东宫,一时搜检起来,倒有好些东宫一系的书信,甚至还有今日主持的两位大人的。 是以,查到后面,两厢里倒有些讪讪,也不好十分查抄,只将一应文书等东西都着人封好带走,以作细查。 然而,贾政查不到什么,那边贾赦、贾珍两处,却实是查出来了的。 他们两人,原就有些好权力,嫌自己官小爵微的,因有元春之宠,越发添了兴头,暗中里早有几处走动。里头小的且不论,这平安州这一处,买官鬻爵,收受贿赂,便是天大的祸事。 谁个不知,平安州大败,引得北狄入侵,乃至京畿一带,说是天下震动也不为过的。现今有这些文书关系,论起罪来,岂能没有他们的? 也是因此,贾赦等人方被押走了。 至于如何定罪,如今却也不能落定。 紫鹃一一听着,见贾政并宝玉两人,一人说,一人补充两句,越说越是语言迟缓,神态悲凉,且每每言及元春,便顿一顿,就遮遮掩掩含糊过去,不觉也是酸涩起来。 李纨更是泪如滚珠,垂着头在一旁,一手拢着贾兰,呜呜咽咽十分悲戚。倒是惜春还能说两句话,更是在最后,说出一句话来:“娘娘那等贤德,如何会行那样的事!” 贾政顿时心如刀割,又因深知这等话说不得,便含泪喝道:“你说得什么话!我们家自有罪孽还不足,竟还心存怨望不成?你虽是姑娘,一般也读书知礼的,这个大礼大节竟还不知!” 惜春垂下头去,宝玉却再也忍不住,因哭道:“娘娘这般去了,还不知身后事如何,若咱们家还不记挂,又有哪个在意?”晴雯见他也是身形晃动,不由往前两步,伸手搀扶住他。 听见这话,贾政心中大恸,一时想到梦中场景,不觉老泪纵横,也不忍再说些官话,只强撑住与紫鹃、晴雯两人嘱咐:“你们快去!快去说与你们姑娘,记住了,后面三五日,若没个准信,不许再过来。真有什么大事要紧的事,夜里人少时,从后门仆役那一带过来。便是我们,也是如此。” 紫鹃并晴雯听着,虽是悲痛,但也记着前头约定的时辰,赶忙上前行了礼,道一声珍重保重,便相互扶持着退了出去。 贾政等人竟相送到了门口,陪着等了半晌,眼见着马车来了,两女再度含泪辞别,方才回转。而后管束上下,收拾清点,倒也不细论。 只紫鹃晴雯两人上了马车,一路无话,只一个沉默,一个落泪,及等回到林宅,外头再三呼喊,她们方回过神来,忙又下了马车。 黛玉已然清醒,这会子却还是双眼红肿,面色微白,因两人呼喊再三才下来,她又添了三分忧虑,上前来便拉住紫鹃,连声道:“舅舅怎么样?宝玉他们又怎么样?” 一行说,一行已是泪如雨下。 还是旁边探春稳得住,伸手扶住黛玉,因与紫鹃晴雯两人道:“家中现今如何了?” 见着探春,紫鹃并晴雯都是一怔,回过神来,忙上前来见礼。 探春苦笑道:“如今还记着这个虚礼作甚么!”虽这么说,她却还能稳得住,转头宽慰黛玉两句,竟又道:“这里人多口杂的,你们又熬了两日,怕也受不住,且到里面说话。” 黛玉忙拭去泪珠,点一点头催促着往里头去。 及等到了里面,两厢里坐定,才要说话,忽得外面便有报信,道是外头有人送了帖子来,又有马车候着。 黛玉并探春对视一眼,都有些惊疑,忙命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史湘云来了,忙吩咐请进来,自己等人也赶着起身相迎。 及等又到了庭院,她们便见一辆素面青绸的车轿缓缓驶进。而后湘云并卫若兰夫妇两人便下了车马,一径过来。 这卫若兰倒还罢了,只是稍有忧虑之色,史湘云却也双目红肿,面色憔悴,见着两人,她不由得上前来,张开双臂笼住她们,便自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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