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不由含笑:“越是这样的世道,这些东西越是少不得——倒是粮米等物,越发有些短了。我听着宝玉他们提起,如今青黄不接的,去岁又是这么着,亏得人口短了许多,不然那边库里只怕一发要空了。” “这还罢了。”宝琴道:“连着我这样在深闺里的人,都听说,那北狄连着乱兵两处,都似乎有些要回转的意思。只是不知甄家。” 紫鹃在旁倒了一盏茶,正捧给两人,听见这个,不由得道:“怕是未必能如此容易的。” 两人听见,都回过头看来,因见是紫鹃,便问她:“你知道什么?” 紫鹃却是昨儿从江霖处知道的消息,瞧见两人留心,便笑着道:“原是昨日我去表兄处取点东西,他告诉我的。如今京师人马,已然打点了七八千。自然京师大城,这一点子人马不过撒豆子一般,不能十分料理齐全。可这周遭小城,却也渐次历练出了些人马,又都是本乡本土的,人心却是齐全的,未必不能抗衡一二。” 听是从江霖处得到的消息,宝琴不由点头称赞:“你那位表兄,既有眼界,又有才干,既他这么说,这等事倒也能信得了。” 因多少是一桩大事,她后面又将这个说与宝钗,且叹道:“可惜旧年大哥他们,倒与这江大爷平平,不然前面那一阵,许是也能多点照应——便是多听他几句,许是也没得这个结果。” 她只是想到梅家,心中多少还有些惭愧,耿耿于怀。 那边宝钗听了后,却着实往她面上细细端详了一回,忽得生出了个念头来:琴妹妹自那日回来后,旁人一概不问不管的,竟有些孀居的模样儿出来。自家正是为此发愁,如今既有这么个人入了她的眼,不管能与不能,倒是现打听打听是真。 既存了这心,她却没有往黛玉等处询问,反是后面自家坐车到了霍家,且寻探春言语。 她这等周全人,自然不肯露出痕迹的,不过寻个话头,且来坐一坐,顺嘴儿聊起旧年种种,又将及已然安葬的赵姨娘、贾环两人,以此探查江霖为人品性。 第427章 暗示 虽说探春为内宅女眷,争奈国破家乱,老太妃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而霍宁虽是家中男丁,却素来体弱多病,一家内外诸事,自然多半落在她手中。 里头诸多事项,探春一力支应不提,就是外头的事,她也多半尽知的。兼着京城三度易手,短短一冬,饥荒强盗等无数,京中几处亲戚人家,多有倚仗江霖的地方。 如今宝钗拿话探问,自然能得到些言语。 探春虽有所觉,却想到前头薛蟠薛蝌两兄弟的事,连着前头宝琴被救一件,多有倚仗江霖之处,便以为宝钗前来打听,是为了这些个事项。 所以,她倒是尽数道明了的。 如今京城虽安宁了些,却终究是乱世的光景,亲戚世交,一应的人家能照应些,还是照应些,如此彼此扶持,才是相处之道。 她却料不得,这边宝钗打听明白,回头便寻了薛姨妈,将江霖种种,说与她听。 薛姨妈早就从儿子、侄子乃至于亲戚处听得江霖的事,如今见女儿郑重提起,却有些疑惑:“好好儿的,你提这人做什么?” 宝钗叹道:“这些日子以来,诸多事闹得家反宅乱的,好些话我也不敢跟妈提。如今稍稍平稳了些,眼瞧着哥哥也将大安了,我方说与妈听,也是讨个主意——琴妹妹的事,可如何是好?” “琴儿?”薛姨妈有些疑惑:“我昨儿去瞧她,虽还没将养好,精神却着实不错。怎么还有大的差池不成?” 提起这话,宝钗便想要叹息。 或许薛姨妈眼里,虽然有种种坎坷不幸,如今保全一家平安,旁的倒也罢了。 可是,宝钗却并不能如此想。 她素来是个周全细密的人。旧年倒还罢了,家中仍有钱财人情,虽多不如父亲在世时,托赖祖上荫蔽,朝廷的恩典,亲戚世交人家的帮衬,纵有种种不足,保全家中根基,倒还是能的。 可如今改朝换代便在眼前,一应旧日种种,都化作泡影,许是还会成为罪责。而京城如今,更是风雨飘摇,自家一家子托赖在这乱世中,又岂能安稳? 既虑到此处,她自然要早做打算的。 是以,哪怕知道夏金桂种种不妥,她还是将薛蝌夫妇请来就近住下。又一力安置宝琴于林宅住下,更在薛蟠薛蝌之事后,借来房舍安置母亲。 这里自然费了人情,也费了许多脸面。 但宝钗却知道,人情往来,便就在这些上面。便是如今自家多有倚仗旁人的地方,可旁人肯倚仗一回,便多半肯倚仗第二回,如此借力,也未必不是走动往来的法子。 只消后面尽力经营,大事纵然做不得,小事上尽心尽力,周全妥帖,却也未必不是人情往来,相互照应之法。 存了这念头,她此时说与母亲薛姨妈,也是极周全的:“我冷眼瞧妹子这几个月,素日话音里带出的意思,倒似存了孀居的念头。妈你想,她春春年少,才二十许的人,如今且无一儿半女,连着夫家也阖家没了。 咱们家虽不肯短了她半点,连着蝌兄弟,岫烟妹子也都不是那一等人。可天长日久的,如何忍心看她荒凉度日?因此我心中惦念许久,只是咱们家近来事多,又恐她只是一时的心思,便没有说与妈。” 薛姨妈素知宝钗为人细致周全,从不是胡言乱语的人,何况婚嫁之事,若是使得,就是自己面前她也不肯多提的——这是女孩儿家的尊重。 此时却一并提了出来,可见这事多半是真。 她自然面色微变,因道:“琴丫头怎么生出这样的糊涂心思!” 骂了一句,她重细细想过,想到宝琴这一桩婚事的种种不如意处,又不觉红了眼圈儿,叹气道:“她打小儿就得人意,无人不爱,也是金尊玉贵长大的。独在婚事上受了这许多委屈,一时想不开,倒也是常情。 如今她母亲不在这里,兄弟虽好,到底男女有别,就是邢女儿这做嫂子的是个雅重温厚的,到底有了儿女,也不能常日里留神在意,细细体察的。说来论去的,也只我们母女两个,凡百的事,能多替她想一想了。” 说到这里,薛姨妈不觉滚了几滴泪,又勉强忍住:“你素日是个有心的,这会子既说这个话,大约也有个成算。究竟是个什么法子?若果然使得,我便替你们姊妹走动走动,也是合该的。” 宝钗柔声道:“我也是细细想过的,如今若是只管叫她安生度日,婚嫁上不提一个字,怕是越发叫她定了性子。却不如提一两个妥帖周全的人,且试一试,好歹也有个由头,拿话相劝一二,只不死命必要她择婿,也就是了。” 她说得妥帖,薛姨妈本也觉得宝琴还是再适为上。 这世道,孀居何等艰难,何等孤苦,况且还无有一个儿女,连夫家也全无的,更从没这样的理儿。宝琴如今入了迷障,只以为如此才能全了夫妻之恩,可等年华老去,膝下荒凉的时候,又如何使得? 思及此处,薛姨妈便也点了头,又想着宝钗前头提了江霖,便明白过来:“你说得有理。既这么说,你觉得那江大爷妥帖?” 宝钗道:“这人选,蝌兄弟必是中意的。再者说,咱们能接了琴儿回来,也多倚仗他的力。连着前去相迎,也是他出力,琴儿也必听过他的名儿。这艰难之时,见过一面,倒比旁个人更觉不同。咱们也不是定准了那江大爷,左右做个引子罢了。自然,若两人皆如意,做定了大事也是无妨。” 虽说江家父母家族俱无,如今也只一个姑妈家是亲戚,但其品貌却着实不错,读书小成,家资尚可,难得为人处世极练达,却也说得人才出众四个字。 宝琴虽是世宦之女,品貌出众,人才风流,到底已是许配过一回,现今孀居,又面临这等乱世,有些个事越发不如旧年了。 两厢里虽也可算匹配,却未必真心能成。 不过宝钗也未十分拿准了要凑成这一桩婚事。不过一则借词劝说宝琴,以图日后;二来也是彼此联络往来,便不能成事,也可打发兄弟与江霖多多往来,于如今这世道,终究是一桩好事。 她想得周全,薛姨妈也是一片慈心,果然后面便寻了宝玉,悄悄打听那江霖的事,且将这一点心思,悄悄说与他来。 宝玉素知江霖与紫鹃,彼此有意的,如今忽听得薛姨妈提起这话,自觉不妥,只是这等事倒也不好十分说破,便略等了等。 谁知后面薛姨妈便提了宝琴有意孀居,如今提这一桩事,也未必是要十分凑成了,倒有五六分在借词劝说上。 这话一说,他不免也有些喟叹,便道:“这江大哥倒是人才出众,堪配琴妹妹的。只是他似乎无心于此,前头冯将军便有意说亲,他都婉拒了。姨妈要是有心劝慰琴妹妹,只管说来,倒不要打发人真个说亲才好。” 一听这话,薛姨妈也是心里有数儿了。 虽觉得有些可惜,她回头一想,倒也不提什么,只是后面再寻了宝琴,悄悄将这一桩事,细细说与她听。 那宝琴前头听着姻缘等事,面色不觉微变,本是要一口回拒了的。 谁知薛姨妈却提了江霖。 宝琴不觉微微一怔,倒不好坚拒了。 倒不是她前番重病将亡,为紫鹃等救出时,两人偶尔见了一面,心有所感,竟有了些淑女之思。而是堂兄薛蟠并薛蝌陷落牢狱,原系着江霖一力帮衬。而前头薛蝌在城中,也曾得了江霖帮衬。兼着黛玉、探春、迎春等姊妹前来探病,偶尔提及,也曾大力称赞其人品。 这样扶危济难的人,她实是不愿鄙夷什么。 可若是称许其人,却不愿匹配婚事,她也知道,自己这伯母一家子不提,就是母亲兄弟,也断不肯容她任性的。 是以,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倒不好多说什么了。 谁知薛姨妈见她默默的,倒是心中一亮,以为宝琴竟有些心思,不过女孩儿羞涩,不能张口多说什么。 她便笑着道:“我知道,这等事原也不好十分与你说的。只是你向日里默默寡欢的,我们只说你入了迷障,生了孀居的心,方提了这事。如今既没有这个,咱们家也不是那等不知礼数情意的,自然不能这会子就提婚事的。” 宝琴张了张口,一时也不知如何言语。 她本有推拒之心,可薛姨妈话里意思,竟要饶过这一段时日,又使她平添几分退缩之念。 因此,想了片刻,她也只得道:“伯娘慈心,姐姐好意,我都深知的。只是如今实是无心于此,这等事,还是日后再论罢。” 薛姨妈点一点头,笑着应了。 及等回去,她便悄悄说与宝钗,又笑道:“我瞧着她言语,倒不似存了那等心。或是这江霖,她也是瞧着与旁人不同的。不管是哪一个,你倒是将多了的心放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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