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黛玉也有些好奇,因笑道:“如今竟然有这么新式的?倒要托姨娘买几册,带进来我瞧瞧。常年在这深宅里头,外头的新文竟一概不知了。” 钟姨娘笑着应了。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就有琥珀过来,说着贾母立等黛玉过去。 大家便也散了。 黛玉过去,不过也是随常小事,又有新鲜打来的野鹌鹑,贾母笑着点一点,道:“这个倒好,或是炸了,或是做个汤羹,都是使得的。” 下头自然有人去吩咐。 待得众姐妹等过来,宝玉也来了,贾母瞧见他便笑了:“你倒巧,凡有新鲜的,就巴巴的过来,可见有福。” 宝玉原是读书有些厌烦了,出来散散,这会儿更是欢喜,上来扭股糖似的撒娇,又陪着说说笑笑,活似一只花蝴蝶,忽而东,忽而西,又有个湘云,素性健谈,越发凑出满堂的热闹来。 一时用了饭,又说了半日的话,这才散了去。 及等翌日,钟姨娘就打发人送了三册话本来。黛玉一般也在上房那边,紫鹃收了这个,又命那婆子带了四色新鲜点心去,自己方拆了包袱取出来。 展眼一看,着实有些不同。 先前黛玉所出,原是线条取胜,这个却已经有些形状色彩,也不知怎么做的,倒有些几何般立体模样儿。须知道,林家藏书原就是精中取精,黛玉又特特挑了先前那两册,更是优选了的,犹不如这个。 只这封皮儿,就能夺人目光了。 心里这么想着,紫鹃信手将顶上一本翻开,细看内容。 她原不过是随便看看,谁知这话本着实有趣,人物既新巧,故事又曲折有趣,竟将她自入红楼后所看一干话本游记皆尽比了下去。 虽还不如现代那些,无奈紫鹃久没见着这样正常的故事,自然看得入神。 “紫鹃!紫鹃!” 还没看完,就有呼唤,紫鹃怔怔回过神来,抬眼看去,却是黛玉与宝钗、探春一道进来,她忙站起身来:“姑娘,三姑娘,宝姑娘。” 话音未落,搁在膝上的书册跌在地上。 三人不免循声看去,一眼就瞧见了封皮儿:“这是什么?” 紫鹃忙拾起话本,轻轻拍了拍,又拿帕子擦了两下,才递给黛玉:“姑娘,这是钟姨娘送来的话本,着实有趣,我瞧着瞧着,竟就入了神。” 听是这么着,宝钗探春也不免多看了两眼,又有黛玉将先前钟姨娘所说道来。紫鹃则忙着沏茶,又命端新鲜果子茶点来。 一时布置齐全,三人早凑到一处看了几页,也都觉得新奇有趣。 探春更道:“从没见过这样的话本,既新鲜有趣,又不失体统。虽说文辞略有逊色,比之市面上的有强出百倍了。” 第102章 藕官 紫鹃原是贾母房内的,湘云与她自小相熟的,又素性口直心快,不等宝钗拦阻,便将里头的事说尽了。 听是如此,紫鹃也收了笑容,因道:“可惜邢姑娘这么个人。偏偏咱们也不能做什么,要闹出来,她越发没脸了。” 宝钗看向她。 紫鹃依旧慢慢着道:“二姑娘不拘细故,却也有心相待的,只看邢姑娘住的屋子,就知道了。二则,又与大太太并邢老爷他们干系,一点小事闹将起来,又有什么意思?” 湘云也无话可驳,只得道:“既不能问,明儿我们把她接到咱们苑里一处住,岂不好?” 紫鹃便没言语。 宝钗目光一溜儿,就笑道:“明儿再商议。” 说着,就有报信,道是三姑娘、四姑娘来了,几人掩口不提。 一时探春等进来探望罢了,大家彼此说下一回,也就散了。 当时,又有一位老太妃薨了,诰命人等皆入朝随班,按爵守制,又有禁止筵宴音乐,又有不得婚嫁。从贾母起,贾府一干诰命夫人俱都每日入朝随祭,至未正以后方回。此外又有停灵等事,一月光景方罢。 众人计议,家内不可无主,便报了尤氏产育,挪腾出她来协理荣宁两府的事,又托了薛姨妈照管大观园内姐妹等人。 因各处或人员繁杂,或房屋狭窄,独探春处阔朗,虽然家务冗杂,究竟起居无碍,薛姨妈便挪到那里,又关照姊妹人等,约束丫头辈,凡贾府大小事体却一句不提。 就是尤氏,虽则天天过来,然则诸事繁杂,十分忙碌不过来。且她生性谨慎,也不过应名点卯罢了。又有各处管事、执事人等,或跟随入朝,或照理外头的事务,各个忙乱。 再往下的人等,便没了头绪拘束,或偷安,或结党,或暂得了执事权儿,乱做威福,竟忽然生出许多千奇百怪的事来,也难尽诉。 里头又有一件,因各家官宦,将所养优伶男女一概蠲免遣发,尤氏等便也议定,回明了王夫人,或叫了父母来领会,给几两盘缠,若不愿意回去的,就留下来,分到各处使唤。 贾母留了文官自使,将旁的一一指送了各处,黛玉处便得了藕官。 这十二官原买来唱戏的,一应针黹纺绩并规矩等事自是不甚晓得的。又是同声共气一处许多年,有些抱团儿。兼着园中人等也宽和,凡事不大责备。 几番凑到一处,这些女孩儿竟多有些不安分守理。 紫鹃原是深知的,瞧见藕官过来,自然越发留意她这里。起头儿旁的且不管,先将各处的忌讳规矩一一交代明白,又道:“这些都是要紧的,不合碰触了,平白走了大褶儿。旁的小处,散漫些也还罢了。” 那藕官原就有些闷闷的,又忽得听了这一通教训,更觉此处有些严苛,心怀惴惴。待得安置了,她便寻旧友说话,不免将这里的事说道出来。 芳官等人听了,便有恼的:“一般都是园子里的,偏她那里就又不同?这还没坐下,就说这些规矩,怕是要一样一样降服了你,后头好拿捏呢!咱们原是一处的,不能平白叫人欺负了你!不然,就是我们又有什么意思?” 藕官原也这么想,又见她们说得激越,忙又拦下,面上却不免更添了三分愁绪。 还是里头有省事知礼的,劝道:“这却未必,我们原是初来乍到没个根基的,没事儿降服我们做什么?我问你,除却这一件,旁的又如何?” 藕官细想想,旁的倒不觉如何,便如数说出:“饮食穿戴这些个份例,都跟雪雁她们一般,也分了几样差事,事儿也轻,倒都差不离的。” 有她这两句,虽然还有不平的,也没了兴师的由头,多少说几句,也就罢了。 只有了这一件,藕官不免谨慎些。 紫鹃又格外留意她,每日里说话做事,也不十分呵斥教导。只在一件又一件的大小事体里,将凡百的事都交代了,如有错的,也都一一说明里头缘故,或有可变通代替的,也皆尽说了。 末了,她还有交代:“再过两日,就是姑娘的生辰了。今岁是及笄之年,又是不同。哪怕有宫里的事,不能饮宴,必也有个小宴的,多半就是在老太太那里。那日你穿戴好些儿,要是没有东西,你只管告诉我。” 藕官听了,一一答应,也是将心放下了些。 过不得两日,黛玉生辰那日,果然贾母在屋内设一小宴,虽不饮酒,却也着实用心。又有众人凑趣,倒也热闹了一回。 黛玉也知,若非朝中老太妃薨了,饮宴一概罢了,这生辰宴不会如此。且她素日也不重这些,也不觉如何。 却是藕官着实用心了一回,见就此罢了,反而觉得有些冰凉无味。 紫鹃安置了黛玉,从里屋出来,见她闷闷的若有所失,便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藕官遮掩道:“没什么。” “你必是以为原是极热闹的。”紫鹃拉着她坐下,笑着道:“没想着就这么着了?” 藕官想了想道:“现今连着我们都裁了,自然不能热闹的。只是我见姐姐十分着意,仿佛是有事的,没想着却白费力了。” “这如何说是白费力?”紫鹃笑道:“我们原是姑娘屋子里的,要也淡淡的,外头瞧着岂不是更不像了?自然是尽力做了才是。” 藕官原也是聪明的,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当即点头称是。 紫鹃见她知机,又愿听话,倒将先前对她的一点意见渐渐消去,拉着她到了一侧,一面收拾物什,一面与她说些闲话。 藕官本就不同寻常女孩儿,见紫鹃亲厚,也将先前一点犹疑放下,说笑几句,就伸手与她一道收拾起来。 紫鹃再略作点拨,照常教导些理事的常识,倒也和睦。 后头雪雁、春纤两人凑过来,或做针线,或打理鸟笼,或瞧账本,或是收拾箱笼,越发和乐。一干闲话,也越说越远,竟是无所不至。 这时,藕官因心内存着一桩事,见众人和善,又想着先前紫鹃几次说着的规矩等事,想了想,终究寻了个由头道:“如今已是将将春分,过一阵就是清明了。往年我在那里,倒不知这里怎么做的?” 雪雁笑道:“这府里自然不好供奉,姑娘在外头另外有宅子,譬如清明冥寿等日子,自然去那边的。” 紫鹃却知道她的心思,忙添了两句:“这也要瞧时日的,一时不凑巧,姑娘不得过去的。就在那头高案上供奉,一注高香,时鲜果子,新茶鲜花,只诚心诚意,这故去的人泉下有灵,自然能感应,原也是一样的。” 这藕官原也是天分里有些痴情痴心的呆性的,这一通话,恰合了她的心意,也不由点头道:“难得真心两字,自然不在那些虚名假意上头。” 她这么说,紫鹃更放下心来。 “你们好热闹。”宝玉从外头进来,见着她们团团坐了一圈,正自说说笑笑,屋内又是一片暖意融融,也慢慢踱步走过来:“妹妹可睡醒了?” 众女都站起来,紫鹃一面让,一面笑着道:“姑娘睡了好半日,是该起来了。二爷且坐一坐,我去里头瞧一瞧。” 说话间,里头黛玉已然微微高声,道:“我已是醒了。” 紫鹃忙命人沏茶与宝玉,自己则唤了雪雁一道进去,与她盥洗了。 那边宝玉竟也没进去,待得黛玉从里屋出来,才笑着道:“今儿怎么样?方才见你咳了两声,话也不多,我就有些担心。谁知一过来,你又睡着呢。” 黛玉道:“昨儿睡得迟了些。” 说着,紫鹃端了新沏的茶来,她瞧了两眼,就问道:“昨儿凤姐姐送了些茶叶来,说是新鲜茶叶,怎么不用那个?” 紫鹃笑道:“姑娘忘了,那是白珠茶,原是要用姜片压一压才使得的。这会儿姑娘咳了两声,竟不用那个罢。” 说罢,厨下送了新鲜的银耳莲子羹并两色点心来。 宝玉并黛玉略用了些,说了几句闲话,便又问近日的温寒。 一个说近来读书用功,竟清减了些,虽则上进是好事,究竟要留意身体。一个说太太委托了家务,你身子单弱,须得仔细将养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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