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哽咽着应了一声,将身子靠在三姐臂膀上,一面喃喃道:“二爷、二爷他总不至于的……” 那边琏二爷,也正有些抓耳挠腮。 他确是舍不得尤二姐貌美多情,偏生事发,凤姐又是将将临产的人,也不敢闹出事来。原有个平儿仿佛知道事的,偏凤姐时时离不得她。几日过去,竟抓不得一个空来。 好容易凤姐打发她去王夫人处取东西,贾琏忙寻个由头出去,拉住她道:“太太可吩咐了你什么?” 说着,他就往东府那边努了努嘴。 平儿瞧着前后无人,四下空旷,便悄声啐道:“二爷还问我?这事儿满府都传遍了。要不是奶奶如今身子重,人人都怕惊着,她早便知道了!” 这几日,凤姐一如往日,全无醋意,还常有一句半句疑惑他怎不去东府帮衬的话。贾琏也真个信了这话,此时一问,不过是为着二姐美貌,又没沾着便宜,便存了侥幸的心。 这时被平儿两句话打破,他自家也有些悻悻然,因道:“罢了罢了,只我没这福气罢了。” 这话一出口,平儿便冷笑一声,正待说话,眼角猛得瞅见有个人过来,忙止住话头,扭头看去。却见那边道上花遮柳遮的,走来个熟人,不是旁个,正是紫鹃。 她手里提着个食盒,一手取了帕子来拭汗,抬眼瞅见贾琏并平儿站在那里,便快走两步,笑着向贾琏福了福身,道了一句万福。 见着她来,贾琏摆了摆手,说两句话,就自走了。 紫鹃也不理会,只与平儿道:“你怎么在这里?” 平儿笑道:“原是我们奶奶打发去太太那里取东西。你又过来做什么?” 往那食盒上一指,紫鹃笑道:“原是我们姑娘听说你们奶奶前儿又吐了,正好我们那里做了两样新鲜糕点,倒是酸酸甜甜,又好克化的,就打发我送些过来。” 平儿笑道:“多劳你们记挂,我们奶奶前儿才说,很是要谢谢林姑娘呢。”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就往前凑了一步,低声道:“要不是你们,二爷的事,只怕我们且要蒙在鼓里呢。” 见她终于说及这个,紫鹃心里一定,也悄悄问道:“这几日连着园子里都有人说嘴……究竟怎样了?” 平儿道:“放心,已是妥当了。详细的,往后再跟你说。” 这路上到底多有人行,紫鹃也明白这个,因道:“好,你快去太太那里办事罢。横竖事已完了,日后再说也不迟。” 一时说定,紫鹃且将糕点送与凤姐,少不得又是一番说笑,这才回去,悄悄将事说与黛玉。 黛玉听了便道:“终归了了一桩事。前儿宝玉才又提了两句,连着四妹妹仿佛都有些话要说。” “姑娘提两句,也是安一安他们的心。”紫鹃伸手取来扇子,扇了两下,又伸手剥了两个井水澎过的新鲜荔枝,一个用碟子托给黛玉,一个自己张口咬下。 那冰凉甜蜜的汁水儿顺着喉咙滑下,她不由轻轻吁出一口气,打了个轻微的哆嗦,顿觉浑身的热气都从毛孔中散发出去,有丝儿说不出的畅快。 黛玉瞧着一笑,将荔枝推给她:“我不爱这个,你只管吃罢。” 说话间,那边春纤从屋外进来,一手拿着帕子拭汗,一面笑道:“姑娘,荔枝并细点俱都送过去了。张先生特特谢过姑娘,说是颇费了。瑞哥儿也好,正拿着笔习字呢。” “好。”黛玉漫应一声,道:“你且歇一歇,现有新鲜果子。”说着,一指那荔枝。 春纤欢呼一声,跑来吃了两个,忽想起先前做的丝绦,忙抛下荔枝,擦了擦手去里头取了来,且与黛玉紫鹃两人瞧:“姑娘看,我编的这个绦子可使得?” 两人细细看了两眼,认出这是缠枝相思结,用的又是一等的细丝线,虽是窄窄的一条儿,难得不紧巴,竟也雅致得很,当即点头道:“这个好,又顺溜儿,又细密灵巧。” 春纤笑道:“官中送来的新衣裳,原是鹅黄、粉花两样,我就想着,竟用玫红编个绦子,必是妥当的。姑娘并姐姐都觉得好,我这两日就把它编好了,正好与姑娘使。” 紫鹃并黛玉都是笑了,因道:“你倒有心。也不必着紧,这几日得空做了就是。” 说笑一回,黛玉又去午睡一阵,闲来翻两页书,转眼日落西山,她便起身往贾母那边去。 问省并用了晚饭,大家也就散了,黛玉先唤住宝玉,两人一处慢慢行来,她便将今日所知说与他来。 宝玉果然欢喜,拍手道:“这样就好,大家彼此安生些。过会儿我说与四妹妹,她必是欢喜的。” 黛玉道:“我劝你,竟收着些,到底也不是什么好的。四妹妹知道了,便宽慰些,也是有限。” 宝玉这才收敛了喜色,微微露出几分怅然,口里却没个言语。 他从前一概不管,想不到家中竟是这样藏污纳垢的。现今这些忽然抖开,林林总总落在眼前,他是真的想要遮眼不看,塞住耳朵不听的,但…… 宝玉凝视着黛玉清亮的眸子,忽得一笑:“你放心罢。” 黛玉微微一怔,低头品咂这四个字,竟有些说不尽的缠绵之意,心里不觉有些酸软:“这几日天气越发暑热,你近来读书用功。这虽好,也须仔细将养身子才好。前儿我打发人送了几样新鲜果子,你尝着可好?” 两人一面说,一面往前走去,及等到了潇湘馆匾额下,这才散了。 宝玉自去寻惜春,将这事说与她。 她沉默了半晌,才低着眼睫,慢慢道:“多劳二哥哥挂心,这等事,原是不好沾惹的。” 惜春于同辈中年岁最小,又养在王夫人膝下,宝玉也是自小看她长大的。早年也还罢了,说说笑笑颇有些灵动的女孩儿。但近年来,越是长大,她越是沉默寡言,也就姊妹间还能略略有些松乏。 他本说是各人性情不同,并不留意。 现在想来,竟都是有缘故有旧事的。 第125章 渐消 想到这里,宝玉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惜春的手,紧紧攥在掌心,叹道:“我们原是一家子人,如何说起两家话来?你放心,有我在一日,总能护你们一日的。” 惜春闻言,抬头两只眼看向他,但见宝玉面色温柔,只灯火摇曳,依稀照出些明暗筋骨,竟有些不同往日的精神。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她怔怔出了一回神,待回转过来,瞧着这有些陌生的堂兄,却渐渐有些心安,只伸手捉住他的手臂,暗哑的应了一声:“恩。” 话到此处,也只余一片寂寂。 兄妹两个对面而坐,相对无言,却有些说不清是喜是悲、是乐是怅的复杂滋味。 此时外头忽得一阵嬉笑,就有入画笑着打起帘子,往里头回道:“姑娘,二姑娘、三姑娘来了呢。” 宝玉并惜春两人忙起身相迎,宝玉又道:“你们笑什么?” 入画道:“三姑娘打趣了两句,谁知正应景儿……”说着,她将先前的事粗略道来。 惜春一面听,一面拿帕子匆匆拭了拭眼角,虽没有兴致,也故意做出被逗笑的模样儿,只当笑出泪光来,权作遮掩。 宝玉却是个乐天的,兼着有心宽慰惜春,便着意添了三分兴致:“果然有趣儿。咱们一道说话去。” 一时过去,少不得说笑款谈。 期间,倒是探春提了一句:“如今已是将将六月,二哥哥经义可都熟络了?依着我看,熟读经书自然要紧,将往年的题目,如今考官所喜,竟都要打听明白,也是一等要紧的。” 宝玉笑道:“三妹妹细致,却不知如今的人都是考场历练出来的,哪里还须打听,早有了现成的书卷、条例,只消有心,竟是一索即得。凤姐姐早使人买了许多,又着人去官府那边,费了许多精神,倒让我惭愧起来。” 探春点头道:“如此就好。你也不须惭愧,安生考个好名头来,就没白费二嫂子这一番精神。” 如此说了一回,也就散了。 宝玉自踱步往潇湘馆去,探春远远瞧见了,伸手揽过一枝石榴花,拨弄两下,沉沉得思量了半日,才有翠墨悄声道:“姑娘,这里日头晒呢。要喜欢这石榴儿,等会使人剪一枝,拿回去顽也罢了。” 探春回神来,把手一松,见那花枝乱颤,粲粲然一片红花碧叶,自有一片美景。且现今这些花木事体本是她做主早已分派各处,自己便须更谨慎,因道:“这石榴儿长在枝头最好,何必剪去供在瓶里,倒没那趣儿。” 一时说,一时她就往秋爽斋去,谁知半路见着个小丫头,慌里慌张地差点儿撞了上来。 翠墨忙往前几步,喝住了她:“怎么回事!没瞧见三姑娘在这里?慌里慌张得做个甚!” 那小丫头忙跪了下来,巴巴地不敢作声,探春冷眼瞧她虽低着头,眼角却直往暖香坞那里转去,又瞅着眼生,便知大约是东府那边儿的。 两府虽是极亲厚,到底分属两家,她一个姑娘家,自也不好管那边的。横竖也是小事,她便两句话打发了人,自慢慢往秋爽斋去。 这么走了几步路,她忽又想起先前过去时,惜春眼圈儿微红,不觉脚步一顿,扭头又往暖香坞那里看去。 却见一片红香翠障,只露出些许墙垣檐角。 “姑娘……”翠墨又唤了一声。 探春回过神来,心知有些事自己做不得主,又想着宝玉竟也在那里,料想竟也开解了什么,便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回头自到了秋爽斋。 只是经了先前一遭,她总觉得心里有些突突的,倒有些坐卧不宁。 翠墨等不明缘故,却又深知她素日的脾性,越发小心安静,悄悄地没个声息。还是探春回神过来,瞅见这光景,才咳嗽了一声,将旁人屏退,只单单留下翠墨侍书两人,因问道:“这一向园子里可有什么事不曾?尤其是姨娘并环哥儿那两处。” 两人一怔,细想想后才摇头:“没听见什么。” 探春心下稍安,又道:“这几日你们往各处走走,可有环哥儿什么话没有。另外,打发个小丫头出去,或下晌或明儿,请严妈妈过来,就说我有事相请。” 两人虽不知前情,却猜出这是为了赵姨娘,也不敢说什么,答应一声,自去办事不提。 此间种种,暂且不提,那边引事的东府人等,倒是另一幅肚肠。 却说尤氏听了银蝶回话,又细想素日尤三姐的脾性,不免心内微动,转头就寻了贾珍,将那一通话说与他听,又道:“到了如今,我也不怕没脸,横竖再闹下去,大家都是破罐子摔破!现下只问你一句,你究竟是个什么章程?又要闹成什么模样儿?” 那贾珍听了,半晌没话,好半日才道:“依着你看,又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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