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年前的异世,到四百年前的一个月夜,再到一年前的藤袭山,过去与当下在他看不见的某处连接成线,历史的长河奔腾流淌,最终翻涌向他所未曾到达过的那个“未来”。 鹤丸国永诞生于已经湮灭沉寂的「过去」,鹤见川则是来自遥远却仿佛又触手可及的那个「未来」,唯有他,生活在二者的间隙之中,时光一分一秒缓缓流动的「现在」。 拥有漫长生命的鹤丸国永将会这么一日日地活下去,在未来的某一日与鹤见川再见,但只是个人类的无一郎,在数十年之后,便会化作一坯黄土,消散于天地之间。 一百年。 从大正到平成,这样一个于历史长河而言微不足道,但却已经穷尽了凡人一生的年岁。 ……为什么总是如此呢? 时透无一郎沉默不言地垂下眼帘,蓝黑的眼眸幽深寂静得像是一潭井。 永远都是如此,他和他想要抓住的人之间,总是会横亘着他使劲伸出手、也触发触及的鸿沟。 在他与哥哥之间,那条鸿沟的名字叫做“生死”。 在他与鹤见川之间,那条鸿沟的名字叫做“时间”。 鹤见川留下的刀装仍被他收在身边,用小小的袋子装起来,系在腰间,走路时的动作大些,那些金灿美丽的玻璃珠便会磕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在不过几月之前的“过去”,鹤见川就总是系着满满一袋子的弹珠到处跑,将埋头制作出来的刀装送给熟悉的、不熟悉的每一个人,从一起挥过刀的队士,到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一些柱。 她的胆子很小,所以总是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刀,像只黏人的小狗狗似的贴在同伴身边,一碰到看起来有些吓人的人,就立刻抱着脑袋缩到香奈乎或是祢豆子的背后,偶尔也会仗着有香奈乎和祢豆子就狐假虎威,闯一点小祸,明明是年龄最大的那一个,却和小孩子一样,又怂又熊。 在那短暂的一段时日里,似乎总是一个转头,他便能在宅子的四处听见她嗒嗒小跑起来的脚步声,伴随着玻璃弹珠的噼啪碰撞、脆响连绵。 鹤见川会在跑进院子、拐过走廊、溜进房间,抬头看见他第一眼的时候,一双湖蓝色的眼眸就像是雨后突然亮起了天光,满是信赖和高兴地看着他,带着些软糯的嗓音欢快地叫着他的名字。 “无一郎无一郎无一郎——” “无一郎……” “无一郎!” 像是安静的房间里突然落下了一匣子的玻璃珠,不管多么寂静的空气,在这一瞬间都会变得热闹起来,让人全然忘却了上一刻的沉寂。 “主公大人已逝,我也没办法再让小主公再次来到这个时代。”烛火摇曳之中,鹤丸国永脸上浅淡的微笑缥缈如隔轻纱,“回去吧,小子,对于人类而言,有过回忆,便已经是弥足珍贵了。” 他站起身,打开了边上的窗户,皎皎月色从窗口落进屋里,挥洒在他的肩头。 “再过几年,等到鹤见家剩下的一些琐事解决了,我这只鹤也该飞回家,好好睡上一觉了。” 月华流转,付丧神纤细笔挺的身姿愈发显得清贵雅然,白衣华发如披雪而立。 坐在屋子内侧的阴影之中,黑发的少年静默无言。 ****** 新年很快便到了。 这是鬼杀队解散后的第一个新年,曾经的队士们不约而同地从四处回到了产屋敷宅,齐聚于此。 不过才分离了几个月,但许多人的面貌都与鬼杀队时大相径庭了。 蝴蝶忍微笑时眉间已经不见了曾经的郁色,甘露寺穿上了寻常人家少女的衣服,不死川兄弟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寸步不离母亲身侧的伊之助将猪头套背在了身后…… 时透无一郎与炭治郎互相贺过新年,在恢复了记忆以后,面对别人,他还是很少会笑,但在面对炭治郎的时候,露出一个笑容,不知为何就不会显得那么难了。 他想这或许是因为炭治郎有些像他已经死去了的父亲,他们都是坚信着“善有善报”的那一类人,也都曾对着他说出过相似的话语。 产屋敷大人给所有人都送了压岁钱,用不同样式的彩纸包好,足以可见他的用心,即使鬼杀队解散了,他也依然像是大家的父亲一般,用宽厚温柔的胸怀包容着所有人。 无一郎的压岁钱使用墨蓝色的彩纸包起来的,纸上绘着云霞的花纹,对应了他的呼吸。 他将压岁钱收进怀里,和大家一起围坐在廊下,听着蝴蝶忍娓娓讲述着行医时遇见的趣事,但是思绪很快就又走了神。 主公——产屋敷大人送给他的压岁钱,就严严实实地捂在他胸口的衣襟里,可他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两份压岁钱。 在几个月之前,夏天的末尾、快要入秋的时候,鹤见川有一天“回来”时,也突然塞给了他一份压岁钱,用红色的彩纸包起来,绘着的是粉白的樱花,是很常见的样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鹤见川把这份压岁钱和刚做好的刀装一起给了他,那些刀装在后来的决战中救过他的性命,而压岁钱则是被压在了抽屉的最底下。 就好像是他总是把那些想要对鹤见川说的话压在了内心的最深处。 时透无一郎能够对炭治郎露出笑容、和他像是普通的好友一样的聊天,但在面对鹤见川的时候,他却做不到这样。 他很少会将那些格外刺耳难听的话用在鹤见川身上,但同样的,他也从不会像是称赞炭治郎一样夸奖鹤见川。 他只是严格地训练着她,一点也不放水,甚至比训练其他队士更加严苛,落在鹤见川身上的每一刀都丝毫没有放轻力气,就算鹤见川委屈兮兮地吸鼻子掉眼泪,他也从来没有手软过。 鹤见川实在是太弱了。 有时候时透无一郎甚至觉得,她就像是只刚出生没几天的小猫,连毛都还软乎乎,跑过院子里的时候甚至还能把自己绊倒,手上没有力气,跳也跳不高,胆小又小,好像谁拿起刀都能把她打倒在地上。 为什么主公大人会想要让她和他们一起去讨伐无惨呢。 她柔弱的就像路边刚刚盛开的一朵小花,一阵风吹过来都能让她东倒西歪,怎么看她都应该是被保护的那一方才对。 可是她却要拿起刀,被推着、攘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跑到危机四伏、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丢了性命的战场上去。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在某一个瞬间,时透无一郎看着站在院子的角落,用力地一下下挥出手中的太刀的女孩,脑子里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为了不过是相处了短短时日、甚至可能只是见过一两面的人,她就这样答应了来帮忙斩杀世人避之不及的鬼王。 她的脑子是坏掉了吗! 他的心里无故地生出了些不舒服,像是有滚烫的火焰在翻涌,让他甚至觉得有些烦躁了起来。 于是他越来越严格地训练鹤见川,她的训练量甚至超出了其他的队士一倍多,但她却像是个迟钝的笨蛋一样,迟迟都没有反应过来这件事。 直到某一天,鹤见川终于能只靠着自己,就跳上了院子后那堵最高的墙。她小心翼翼、提心吊胆地从墙上爬下来,立刻就跑了过来,像是只讨要奖励的小狗狗似的,“无一郎无一郎”地叫着他,身后好像有条看不见的尾巴在晃。 那个时候,无一郎突然明白了几年前,哥哥面对他时的心情。 父亲母亲因为意外和疾病相继逝世,只剩下了他和双胞胎的哥哥有一郎相依为命,日子艰苦难捱,只是活下去就让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耗尽了全部的力气。 在父亲母亲都还在的时候,哥哥还只是偶尔说话有些难听而已,但在只剩下了他之后,哥哥的脾气就变得越来越差、一开口就像是在吵架,说出的话刺耳难听。 『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还想什么别人!』 『少发那些没用善心,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死的!』 『什么善有善报、那些都只是骗傻子的狗屁谎话而已!帮助别人就能过上好日子的话,我们现在还会连饭都吃不饱吗!』 那个时候的无一郎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孩子,满心相信着父亲生前说过的“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可有一郎却对此嗤之以鼻,对有一郎来说,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更重要了—— ——不、 不是「没有什么会比自·己·更重要」。 而是「没有什么会比弟·弟·更重要。」 别人如何,他哪里还有闲心去管呢?那个时候、也不过才十岁的有一郎,满心想着的,是怎么让自己的弟弟无一郎活下去,哪怕是付出他自己的性命。 * 所以,在鬼袭击了家里的那个夜晚。 有一郎才会因为保护他而死掉。 * 他有什么重要的呢,鬼杀队的其他人有什么重要的呢,他们都不过是鹤见川在漫长人生中偶然遇见的过客而已,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这些匆匆的过客,而去面对那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恶鬼之王呢。 训练这么累,木刀打在身上是这么疼,他又是这么的不近人情。 快走吧。 你快走吧。 不要留在这个地方了,不要在为了他们去面对危险了,不要再做这么蠢的事情了。你是这么的弱小没用,连自己都保护不好,为什么还要来保护他们呢。 “无一郎——!” 鹤见川站在他的面前,湖蓝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满脸都写满了「快夸夸我」,就像是十岁时站在有一郎面前的他,兴致昂扬地说着「哥哥!我们去当剑士吧!这样就能帮助到那些被鬼欺负的人了!」。 那时的他是怎么想的呢? 他听产屋敷大人的妻子天音夫人说了鬼杀队的事情,就想要和哥哥一起去鬼杀队学剑术、成为很厉害的剑士,然后保护别人、也保护哥哥。 可是那个时候,哥哥很难听地骂了他一顿,让他别再想这种没意义的事情,“倒头来还不是白白丢了性命”。 在恢复了记忆之后,如今的他想起那个时候的事,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个时候自己心里的委屈和难过。 他在心里长长地泄了一口气,抬眼对上鹤见川满怀期待的目光,最终还是语气平静地对她夸奖了一句: “……嗯,很厉害。” 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又有什么用呢,想尽办法打击他“多余”的想法、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度过一生,又有什么用呢? 哥哥最终为了保护他,死在了恶鬼的爪下,目睹了这一切而受到刺激的他发疯了一般用斧头砸碎了那只鬼的脑袋,却没能阻止哥哥的死。 他忘却了一切,却还是在仇恨的驱使下拿起了刀,拼命地训练自己,花了两个月便当上了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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