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心里,最深最软最痛那处,住着她。 他的十一。 他一生唯一相负的十一。 是在南萧时当众亲口说心有所属心意已决的那个勇敢的十一; 是在离开西州前只能籍着清酒才能稍稍恣意埋在他腰间痛哭时而他却只能轻抚她发丝安慰的十一; 是在拜别他时,小心翼翼伸出手想要勾勒他的面容,而他不能握她的手只能微微低头迎上她指尖的十一; 是在送嫁路上,她不小心闯进了他的居室,于夜色中轻轻抱住他哭着说不要去观礼,而他用尽全身力气才忍住没有回抱她只能颔首答应的十一; 是身着一身嫁衣自城楼义无反顾一跃来嫁他而他早已与她天人永隔的十一…… 他从未开口说过,她从未听他说过。 他不能说,她从不盼。 彼此都以为这般克制隐忍,可换得天下太平,可换得彼此一生平安。 可到头来,又如何? 又如何? 幽暗月色穿透囚牢窗棂,散落在周生辰带着血污的侧脸上,自长长的睫毛下落下一片阴影。 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一脚踹开了牢门。一个将士眼含热泪,一步一步,朝着周生辰噗通叩拜了下去,哽咽道: “殿下,杨邵,对不起你。” 睫毛微动,一双清澈寒冷的眼睛缓缓睁开,周生辰注视着杨邵,未语。 杨邵泪含眼中,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每字出口似有万钧:“刘子行要对殿下,行……剔骨之刑。” 剔骨之刑么?周生辰嘴角化开一丝讥绡,领教过了,三个时辰,不过尔尔。 “殿下,”杨邵上前几步,压低声音,“半刻之后便要行刑,殿下现在离开,此处自有我的心腹,杨邵拼死也会拖住他们。”说着伸手便要打开铁链枷锁。 “杨邵,”周生辰突然出声,唤住了他,“我若要你亲自动手杀了我,你肯吗?” 杨邵霍然抬头,看向周生辰,在那目光中,杨邵略显迟疑后坚定地点了点头,“殿下吩咐。” 平阴行宫殿内此刻灯火通明,刘子行端坐正中,神情凝重,而一旁的金荣半卧半靠在软塌上,把玩着手指上的玉玺,看着刘子行的神色,微微一哂: “你不必担忧,等下将他一身骨头剔了,这世上再无美人骨,再无小南辰王,你便安心的当你的天下之主。” 刘子行侧目看向金荣,方待要说话,突听门外有人高呼,“禀摄政王!杨邵在牢中私下行刑,将逆贼周生辰给杀了!” “什么!”刘子行震惊,霍然起身。 “杀了?谁给他的胆子!”金荣抬腿起身,怒气冲冲地向外走去。 刘子行金荣一行来到牢中,被缚于刑架上的周生辰,浑身是血洞,遍地鲜血,血腥之气直冲鼻腔。杨邵满脸是血,一手握剑,一手拎着酒坛,醉眼酩酊剑指着惨不忍睹的周生辰,兀自不停地挥舞道: “他日你看不起老子,今日还看不起老子,如何?周生辰……” “混账东西!”金荣怒不可遏,上前一脚便将杨邵踹翻在地,“谁让你杀了他!” 杨邵早已烂醉如泥,被金荣一脚踹倒,手中酒坛应声落地,酒和着血,令人作呕。 刘子行顾不得这些,疾步趋上,走到周生辰身前。 他死了,真的死了。 面色惨白,气息全无,毫无生气。 刘子行似乎有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数面之缘但每每都意气风发永远战无不胜的小南辰王,真的死了。 他闭着眼,再也不会睁开。 他再也不会成为他的威胁,不论是这江山,还是……时宜。 想到这里,刘子行的手有些颤抖。 锵地一声,惊扰了刘子行,他转过头去,只见金荣抽出刀来,要砍了坏事的杨邵,而一旁的军中将士,纷纷求情。 罢了,左右不过是要周生死而已。他虽这般想,却不会这般说,金荣的人,能多死一个最好,他也知金荣不会杀杨邵,只不过做戏给自己看罢了。 “金将军,”刘子行虚掩了一下口鼻,这牢房的血腥味让他不适,“叛臣周生辰已伏诛,那么他这一身世人传送的美人骨……” 金荣转过头来看着刘子行,咧嘴一笑,一双鹰眼阴鸷而森凉,“摄政王放心,人虽死,这一身大逆不道的骨头,该剔还是要剔。” 刘子行垂了眸,不语,当先走了出去。 金荣望着刘子行的背影,冷冷一笑,旋即又低头看着烂醉的杨邵,狠狠地踢了一脚,吩咐了其余人一声,“把这废物拖出去,将此地收拾了,按时行刑。” “是。” 金荣方走出牢门没多远,只闻听身后突然一阵杂乱,有人低声叫着,“快灭火!” “地上全是酒,这火越烧越大!快叫人来!” “快将杨将军先背出去!” 金荣快步回转,只见牢房之内火盆倾倒,瞬间火海一片,士兵乱七八糟纷纷取水来灭,却无人管那业已倒下的刑架下压着的那具尸体。 “废物!”金荣随手狠狠拉住一旁的一个兵卒,“去!快去把周生辰的尸体拖出来!” “遵命!” 几个士兵领命冲了进去,好不容易将尸体拖出来,却已烧得面目全非。 金荣暴怒,恶狠狠地甩了几个兵卒耳光,“废物!” 再度看了看周生辰残破不堪的尸体,总觉得今日事怪异,周生辰方才是自己验看过的,是其人没错,于是咬牙切齿道:“拖出去,即刻行刑!” 行宫殿外最中央,白日里宴将宴宾,热闹非凡,此刻灯火通明,满地横尸。 西北最偏僻处一偏门,一辆马车匆匆驾出,消失在溶溶月色中。
第3章 左右掣肘 这一夜,漼时宜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梦魇煎熬,梦中,周生辰在经受着惨绝人寰的剔骨之刑,而那一刀刀,剜在他身上,如同剜在她心上一般。 她痛得死去活来,冷汗淋漓。她就这样看着,看着他被生生剔骨,他的身躯,在她面前一点点的支离破碎。 她嘶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拼命跑向他,却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变成一片血红,她的心碎成一片一片,他是小南辰王啊,他是百姓的信仰啊,他是将士的战旗啊,却缘何落得如此啊。 只因,他是百姓的信仰吗? 只因,他是将士的战旗吗? 周生辰,那紧咬牙关双眸紧闭的你,此刻在想什么,你在,后悔吗? 心,似被什么活生生的撕扯,痛得漼时宜不停的抽搐,她的手指因疼痛而痉挛,死死地绞在一处,像是想要抓什么,却又抓不到。 神智涣散中,她似乎听到婢女焦急的呼叫声。 继而,喉中一热,似有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冲出喉管,逸出嘴角,她心中一空,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醒来时,漼时宜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眼皮很重,努力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地方。 “姑娘醒了。” 她循着丫鬟的声音望去,但见几个陌生的面孔。 “你们是谁,我在哪里?”她张口,声音嘶哑,似真的撕心裂肺的哭喊了一夜般。 一想到那梦境,漼时宜的心又开始抽搐,如此不吉的梦,又如此真实,让她心慌。 “回姑娘,这是东宫。” “我为何会在东宫,小姝呢?发生了何事?”漼时宜追问下去,丫鬟却只低头答不知。 漼时宜很快便发现,她被软禁了,她无法走出銮宁殿,无法接触所有外面的人,无法知道外面的消息。如此,她越来越不安,越来越焦灼,那夜的梦境每日浮现在她眼前,让她煎熬万分。 直至第三日,刘子行出现了。 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时宜,朕对不住你,不能封你为后。” 漼时宜怔了怔,几乎没能反应过来他话中之意。她的不可置信落在刘子行的眼中,却以为她是对自己的失望,忙不迭地上前拉住她的手,“但是你相信朕,在朕心中,只有你才配得上这个后位。” 漼时宜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艰难地消化着这个消息,眼前泛起阵阵的黑,此刻似乎天旋地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皇上呢?” “先帝,薨了。”刘子行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心,用力地再次将漼时宜的手握住。 “我师父呢?”漼时宜看着刘子行,那双眸子似要在刘子行的脸上探得一个究竟。 刘子行毫不避让地看着漼时宜,强压住心头怒火,一字一顿道,“时宜,你该唤他一声皇叔才是。” 漼时宜不语,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刘子行。 “时宜,”刘子行轻轻拍了拍漼时宜的手背,“朕听闻这几日你睡得不安稳,朕叫人送些安神的汤药来,你且好好休息,待朕忙过了登基大典便来好好陪你,可好?” “我师父呢?”漼时宜依旧看着刘子行。 “时宜,朕离开这些时日,你可知朕经历了何种凶险?朕历尽千难万险回来,你可有过一字一句关心?你问先帝,问皇叔,为何不问问朕?”刘子行握着漼时宜的手慢慢收紧,漼时宜的手被握得泛白。 “我师父呢?”漼时宜的后背发冷,手脚冰冷,那种煎熬痛苦越来越强烈,脑海里的梦境越来越清晰,她现在什么也顾不得,她只想知道,周生辰在哪里,他在哪儿,他还好吗,他还活着吗。 “你心里,只有你师父!”刘子行终于压制不住怒气,狠狠地一拂袖,甩开了漼时宜的手。 “你可知我为了你,我为了你,我苦熬这一口心血,就为了携着你的手,站在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给你这世间的无双荣宠!我自幼入宫,如履薄冰,步步筹谋处处算计,在这宫中活下来,活到现在,争到现在,只为了让你站在我身边,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我用这江山做聘,生怕配你不起,可你呢?漼时宜,你可有仔细看过我!”刘子行低声咆哮着。 漼时宜看着他,眼角泪珠滑落,她端端正正地在刘子行面前,缓缓屈膝,“陛下,请告之时宜,皇叔小南辰王周生辰,身在何处。” “你……”刘子行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內侍急忙上前搀扶住他,刘子行气息紊乱地指着漼时宜,“你为了他……你为了他……” “请陛下告之。”漼时宜眼泪扑簌而落。 刘子行昂首,微微闭了闭眼,缓步走到漼时宜面前,半蹲了下去,看着漼时宜的眼睛,“好,朕告诉你,这世上再无周生辰了,小南辰王谋反,已被诛杀在平阴。而你,漼时宜,你和你的漼氏一族,今后可依靠的人,只有朕。” 漼时宜紧绷的身体,在听到那句世上再无周生辰时,软软地瘫了下去,刘子行眼底掠过一丝痛惜,随即起身欲离开,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微微侧过脸来,“时宜,下个月是你封贵嫔的册封礼,朕力排众议以皇后之礼册封你,届时氏族名门皆会在城门前观礼参拜,你漼氏一族也会在,朕知你虽重情,但更知义,周生辰的事,还望你能想明白,莫要过度伤心,伤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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