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揽月猛的坐起,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梦里的场景,即便已经过去多年,依旧血腥痛苦的,好像昨天才刚发生过。 揽月用手捂住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抬起袖子,擦干泪水,揽月翻身下床。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满一杯,然后仰头一气喝干,才将身上灼烧血液的那股疼痛,压制下去一点点。 “咚咚咚”,门外传来老鸨又尖又细的声音:“揽月啊,凤嫣姑娘一会儿要去献舞,想让方公子为她伴奏,你去同方公子说一声。凤嫣姑娘说了,酬劳双倍。” 揽月冷淡的回答:“她想让方公子为她伴奏,自己去叫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来找我?我又不是方公子的什么人。” “哎呀,整个听雪楼谁不知道,方公子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别人哪里使唤得动他?” 揽月扶着桌沿坐下,又到了一杯茶水,捧在手心里慢慢的啜饮,不经意的问道:“今晚凤嫣姐姐是给哪位贵客跳舞?怎么如此大方?一定是得了不少赏银吧?” “嗨,还能有谁呀?就是那位乔大公子呗。” “乔公子?”揽月霍的起身,几步过去开了门:“可是城南乔府的乔公子?” 老鸨抹了厚厚一层粉的大饼脸,出现在门口。笑一笑,脸上的粉就往下抖一抖:“可不就是那位嘛,除了他,谁还这么舍得一掷千金?” 揽月的态度立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行,劳烦妈妈去告诉凤嫣姐姐一声,说我现在就去请方公子,让她装扮好了只管等着。” “好嘞!”老鸨顿时眉开眼笑,扭着肥硕的屁股一步三颤,把楼梯板踩的咯吱作响,款款下楼。 方公子的卧室,和揽月的相隔不远。 外面丝竹乱耳,纸醉金迷。 那间卧室里却一灯如豆,安静清幽,与这纷杂的世界格格不入。 揽月的手指在门上才扣了两下,门便被打开了。一袭青衫的公子,头发半挽半披,站立在那里,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请问揽月姑娘找我何事?” 不知为什么,揽月突然不想那么快的说出自己的目的。 “没事我便不能来了吗?” “求之不得。”方慕白侧身:“姑娘请进。” 这还是揽月第一次到他的房间。他的卧室便如他的人一般,简单朴素,却又处处都透着一股高洁风雅。 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书,倒扣在那里。想必在揽月来之前,他正在看书。 “先生看的何书?” 不等于方慕白回答,揽月已经伸出纤纤玉指,将书拿了起来。 “《四书直解》?先生果真博学多才,志向高远。” 揽月只略略扫了几眼,书上空白处,写了许多眉批。那些字虽小,却极工整,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她没有做舞女前,也曾饱读诗书。自然知道《四书直解》,并非人人都能看得懂。非得胸有丘壑,心襟宽广之人,才能看得这样细,品得这样深。 揽月不禁打量烛光下的青年,气质如菊,淡而清远。可见这是个外表温和,其实骨子里十分坚毅的人。 揽月把书放下,问得漫不经心:“先生读这样的书,是打算登科望远,仕途顺达吧?” 方慕白倒了一杯清亮的茶水,捧到揽月手边,笑着回答:“不过是闲来无事,做个消遣而已。我现在身如浮萍,未来也没有打算高居庙堂,对功名利禄更没有什么兴趣,惟愿安居一隅,平淡度日罢了。” 这番话不知因何竟让揽月越觉得无比刺耳,她冷笑一声:“先生明明满腹才华,偏偏却要自甘堕落,来这种藏污纳垢的地方做个琴师!功名利禄有什么不好?它可以让你为所欲为,可以让你颠倒黑白,可以让你草菅人命,可以让你把杀戮当做快乐……” 方慕白惊愕的看着她:“揽月,你,你哭了吗?” 一根温暖的指腹搭在揽月的眼角上,轻轻擦拭而过。仿佛三月的春风,温柔拂过脸颊。带着痛惜,夹杂着爱怜。 “你别哭,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好吗?” 那声音,低的仿佛是一声叹息。 “你看错了!”揽月狠狠的推开他。刚才的软弱好像只是错觉,她瞬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不过是烛光太晃眼,哪里有什么眼泪!” 她掩饰般的整理了一下鬓发:“忘了告诉你,凤嫣姑娘请你去为她弹奏一曲,酬金双倍。请先生收拾一下东西,现在就去吧。” 望着揽月的背影,方慕白唇角浮现一抹苦笑,垂下的指尖轻轻的捻了捻,上面还残存着柔软的触感。
第六十七章 第一世陪我走 青烟袅袅,绿鬓重重。 王孙公子,偎翠依红。 女子的舞姿如风一样散开又收起,身姿婀娜,长长的水袖翩翩飞扬。 如花的娇颜上薄纱覆面,露出一双脉脉含情的妩媚凤眼,如水波一样清澈让人神魂颠倒。 此时这双眼睛正牢牢盯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粉面朱唇,长得倒也算清秀。可惜一双桃花眼乱瞟乱转,脸色微微泛青,一副被酒色掏空了的样子。 他便是乔府的大公子,乔苏扬。 美人儿对他频频暗送秋波,让他的虚荣心高度膨胀,他色眯眯的望着舞池中的揽月,一连喝了好几杯酒。 这个女人,他一定要搞到手。 原本为乔公子献舞的人是凤嫣,可是她只跳了一曲,第二日就因为鞋子不合脚,而伤了脚腕。这下别说跳舞,就连走路都困难。 揽月随即毛遂自荐。 她是听雪楼里顶尖的舞姬,不止相貌美艳,舞姿更是妖娆诱人。若非平常性格清冷了些,便是连听雪楼里的头牌都做得。 她肯出面献艺,老鸨高兴的嘴都合不拢,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淡雅如竹的青年,坐在下首为她抚琴,视线片刻不曾离开那个宛如牡丹盛开的少女。清明如水的双眸中,唯有她的影子,在其间不停旋转。 然而揽月的眼里,只有那个乔公子。 方慕白的眼神越来越黯淡,唇角的笑意也缓缓逝去,变得苦涩至极。 琴音随着心境,也乱了三分。 揽月轻飘飘的看了方慕白一眼,跟着一起乱了的,还有她的舞步。 曲终人散,明月高悬。 揽月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朝楼上走。 “揽月姑娘,我能不能请你小酌几杯?” 树影下,月色里,青年眉目吟吟,眼里的笑意比月色还要柔和。 揽月本想拒绝,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一动,点了点头:“好。” 小小的凉亭里放着几碟点心,几样热菜。 “这是我特意托厨房的张娘子做的,她一直煨在火上。你空腹喝了那么多酒,快些趁热吃一点,暖暖身子也暖暖胃。” 热菜分别是核桃仁肉丁,酸甜排骨,糖醋鲤鱼,还有烩羊肉,都是揽月平日里爱吃的。 这个男人,当真是心细如发。 揽月垂下眼睛,低声道:“谢谢。” 方慕白笑了笑,在她面前蹲下:“把你的脚给我。” “你……” “刚才跳舞的时候,我见你舞姿不稳,当是脚上的旧疾又复发了吧?我这里有上好活血化瘀的药,给你抹上些,再稍加按摩,就不会那么疼了。告诉我,是哪一只脚?” 揽月沉默片刻,才道:“右脚。” 修长结实,骨节分明的手指,将她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膝上,除去鞋袜。然后用指尖挑了一点淡绿色的药膏,轻轻涂抹在红肿处。 药膏带着一点凉意,滋润着那一片肌肤。涂抹药膏的人仿佛在对待一件珍奇的瓷器,动作那么的小心翼翼,那么的认真呵护。 揽月怔怔地望着他,微微有些动容。 到底有多久,她不曾被人如此温柔以待?至于她几乎忘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情。 “你以后需得小心,尽量减少跳舞的次数,若是将来落下隐疾,恐怕连走路都会费劲。” 青年嗓音清泠,语气和缓,带着掩也掩不住的深情。 揽月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猛的缩回脚,淡淡道:“多谢方公子关心。” “你把这瓶药收好,脚疼的时候就自己抹上揉一揉。” 方慕白起身,用桌上的湿帕子擦干净手。然后斟满两杯酒,把其中一杯推给揽月:“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揽月睁大了眼睛:“你……你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嗯。”方慕白含笑点头:“今天不止是你的生辰,也是我的生辰。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痛痛快快饮上一回?” “应该。”揽月难得开心,同方慕白推杯换盏,不多时便喝空了一壶酒。 她其实酒量并不好,不过两三杯下肚就开始犯迷糊,看着沐浴在月色下,秀逸淡雅,明明是红尘中人,却好像游离于红尘之外的青年,醉眼朦胧:“你说说你这个人,长得好看还有才华,为什么不去科取登恩,青云直上?非要窝在这么个破地方,做一个没有前途,被人看不起的琴师?” “那你,可愿陪我一起走?” “陪你走?”揽月扶着额头笑了:“我为什么要陪你一起走?你是我的什么人?” 方慕白如星辰般满含期待的眼睛,陡然变得灰败,但他还是勉强噙出一抹微笑:“今天既然是你的生辰,我自当为你献上寿礼。不过我浑身上下身无长物,唯有一曲琴音还拿得出手。今日便献丑,为你抚奏一首,如何?” “你想弹就弹吧,”揽月很是无所谓,她现在头晕的只想睡觉,偏偏脸上看起来是一副清明的样子,并不会让人以为她其实已经喝醉了。 方慕白取出自己的琴,试了试音色。纤长的手指拨动琴弦,一串优美的乐曲便从他指尖倾泻出来。曲调缠绵而不悲伤,婉转而不颓丧,仿佛已经和心爱的人常相守,长相望。 当他一曲完毕,侧眸回视,听琴的人早已伏在桌子上,沉沉入梦。 一连几天,乔公子日日都来看揽月跳舞。 揽月十分懂得欲擒故纵的道理,她总是会在给了乔公子一点点甜头之后,再对他爱答不理,搞得乔公子心痒难耐,越发对她丢不开手。 而方慕白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少,渐渐变得沉默寡言。 这天,方慕白正在屋子里练习琴谱,一身水红衣衫的凤嫣,袅袅挪挪走了进来。 方慕白立刻起身,看似礼貌,实则疏离:“不知凤嫣姑娘找我何事?” “你这个人呀,都落魄到在妓院里做琴师的地步,怎么骨子里的清高就是去不了?” 凤嫣不无哀怨,手里绞着帕子,大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方慕白面无表情,对她露骨的热情视若无睹。 “算了算了,我这真是对着瞎子抛媚眼,白费功夫。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要告诉你,揽月今天晚上打算挂牌子,竞价高者可以得到她的初夜。我知道你喜欢那个丫头,可我们做舞姬的都是这样的命,逃也逃不开。方公子,你,认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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