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身穿大红龙袍,坐在御案之后,慢悠悠批着折子,并未抬头,但是冰冷的嗓音却表达了她的不悦:“大胆陈烨,未经朕的允许,你就敢私闯朕的御书房,这是想以下犯上吗?” 陈烨生平第一次对她的话置若罔闻,逼近几步,质问道:“陛下如今政权稳固,大臣们也都尽心竭力辅佐陛下,为何还要对前朝旧臣赶尽杀绝?自陛下登基以来,血已经流的够多了,难道就不能够收手,停止滥杀无辜吗?” 敬元勃然大怒,手中的折子狠狠扔向陈烨:“你竟然敢指责朕,当真是放肆!不要以为你替朕打了一场胜仗,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自认识这个青年,无论做再出格的事情,他都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即使不认同她的所作所为,也总会默默的替她善后。因此格外无法容忍他现在的态度。 “朕为什么抓他们,信王殿下难道不清楚吗?你在朝中一呼百应,在民间也是人人称颂,谁人提起信王殿下,不是赞赏有加?朕现在突然怀疑,当初你为什么那么痛快就应允了朕,答应扶持朕登上九五至尊。该不是信王殿下其实想自己做皇帝,却又怕名不正言不顺,然后想用这种法子架空朕,做你的傀儡,被你操纵吧?” 这番话何其诛心! 陈烨踉跄着倒退几步,满目悲凉痛楚:“微臣为了陛下出生入死,披肝沥胆。一场西夏之役,险些死在战场上,历经千辛万苦,才得胜利。陛下究竟还想要微臣怎样?” 敬元冷笑:“话虽如此,可是人心难测,朕怎么能知道信王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敬元,你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陈烨看着敬元的目光似悲悯似怜惜。他伸出手去,仿佛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替她理一理鬓发。却发现那鸦青色的乌丝都被挽进高高的冠冕之中,雪白的脸颊淹没冰冷的琉璃垂珠之后,再也无法触碰。 他颓然垂下手指,凄然一笑:“我为你固皇权,打江山,平天下,倾尽所有,到头来却抵不过一句人心难测。敬元,你究竟让我怎么做才肯信我?” “是不是我想让你怎样,你都会如我的愿?” 陈烨眼里的哀恸,并不曾叫敬元动容半分,她笑得十分凉薄:“信王殿下拥兵自重,功高盖主,朕的卧榻之侧岂能容忍猛虎酣睡?朕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行了断,从此朕对朝中大臣停止杀戮。第二,你负隅顽抗,朕便彻查你在朝中的党羽。” 敬元出纤细的手指,从一旁侍从的托盘里,捏起一粒血一般鲜艳的的鹤顶红,投掷到清冽的酒水中:“信王殿下,你选一个吧。” 她正欲转身,腰肢突然被一个有力的手臂狠狠握住,一阵天旋地转,她撞进了坚实的怀中。 那个怀抱如此温暖,刹那间侵蚀了她孤寂已久,冰冷到几乎麻木了的心,温暖的让她几乎颤抖。 有一双清澈的眼睛,带着大海一般永恒的深情,深深的凝望着她,好像要一直把她看进心里,刻入骨髓之中。即便到来世,也不愿忘记她的模样。 “敬元……” 这一声呼唤缠绵悱恻,喑哑暗沉,似乎用尽了这个人全部的力气:“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红润的双唇一点点靠近,这是陈烨对自己唯一的一次放纵。放纵他对她的爱恋,放纵他对她的痴情。 一生一次,一次一生。 那双眼睛仿佛一团漩涡,吸走了敬元的心魂,她呆呆的看着,有些痴了,抵在他胸口的手也慢慢的滑落。 直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柔软的触感离她只有分毫的距离,她才陡然清醒过来,为自己的失态恼羞成怒,狠狠一掌推开了抱着她的那个人。 “你大胆!” 随着敬元的这一声怒斥,早就守在御书房后面的重兵,纷纷奔涌出来,利剑出鞘,将陈烨团团围住。 陈烨的目光环视一圈,无声而笑。那个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大约永远都不会明白,他所求的,不过是让她这一生平安顺遂,快乐无忧,仅此而已。 “敬元,我说过,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陈烨自侍从手中拿起那杯鲜红如血的酒,一饮而尽:“微臣祝陛下从此信可信之人,才不致坐拥江山,无边孤寂!” 敬元猛然回头,看着陈烨苍白的面色,心中滋味难辨。 她是真心想让这个人死吗?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鹤顶红在腹内化作一把把尖刀,剖心剜肺,剔骨断肠。剧烈的疼痛让陈烨忍不住浑身打颤,汗如雨下。 视线慢慢变得模糊,黯淡,眼前女子的面容也渐渐看不清楚。 一阵暖风从窗隙间吹了进来,带着梧桐花的香气。 陈烨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晚上,他坐在树下,白衣胜雪,青涩的仿佛一个少年,带着满心的倾慕,等待恋人归来,想要为她弹一曲凤求凰, “敬元,”陈烨努力对着已经看不清轮廓的少女露出一个微笑:“知道吗,在你及笄的那夜,我曾经为你弹过凤求凰,想对你说,我喜欢你,想问你愿不愿意嫁我为妻?那一天,我以为我可以拥有全世界,只是可惜……” 一大口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后面的话,他再也无法说出口。 敬元缓缓蹲下身子,玉白的手指沾了他唇边的一点鲜血,轻轻点在他的眼角:“如果恨我的话,下辈子就寻着这滴血来找我,我定然不会逃避。” 陈烨的手指终于抚在了她的脸上,眷恋不舍,想要再对她笑最后一次。只是这次任凭他如何努力,那笑容都无法凝聚成型:“敬元,我……我很……” 他又喷出一大口鲜血,重重地栽倒在地,再也无声无息。 敬元霍然起身,坐回御案之后,双手紧紧握拳,自始至终不肯再去看躺在地上的青年一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敢看,还是不愿看。 这个人就是长在她心头的一根刺,让她彻夜辗转难眠。 现在这根刺终于被拔除了,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是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空?那么疼? 晚风吹着屋檐下的铜铃“叮叮”作响,远处不知是谁在弹一曲优雅动听的琴音,哀婉幽怨,如泣如诉。 御书房里安静的让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垂手站在那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惹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女帝。 “来人,把信王殿下的尸首好生安葬。” 敬元起身,仿佛暗夜里的幽灵,脸色苍白,眼神空洞,慢慢的飘出了大殿。 晚风十分轻暖,吹在人的脸颊上,好像刚才那个人的手指,依旧在温柔的抚摸她。 敬元把自己的手放在脸上,抚摸那个人曾经抚摸过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喃喃低语:“你怎么就那么傻,我让你喝你就喝,我让你死你就死,你为什么不会反抗?为什么……” 泪水从她的眼角滚滚掉落。
第七十九章 第二世无边孤寂 自从信王殿下死后,女帝变得越来越阴晴不定,暴躁易怒。 她常常会在半夜突然惊醒,然后坐在空寂冰冷的大殿里,一直到天明。 后来这种情况愈发严重,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不管吃多少药,扎多少针,都无法改变。 御医们束手无策。 在某一个失眠后的清晨,敬元指着跪了一地的御医,声嘶力竭:“你们这一群庸医,废物!朕病了这么久,一天天的喝着你们给朕熬的苦药,喝了那么多,可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来人,把他们都拉下去,杖责!治不好朕的病,统统打死!” 御医们吓的拼命磕头,大声求饶,哭喊声响彻云霄,也没让这个冷心冷肺的女帝有一丝动容。 这时,一个御医实在忍不住了,反正左右都是死,他用力推开御林军,高声怒斥:“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残暴不仁,忘恩负义!你杀死了信王殿下,杀死了全晋国对你最好的人,活该你心魔缠绕,噩梦不断,夜夜失眠……” 敬元脸色煞白,耳中嗡嗡作响。 自从陈烨死后,“信王殿下”这四个字,已经成了她的逆鳞,不允许任何人提起。 如今这一字字一句句,好像被人用手毫不留情的揭开了那些惶恐痛苦,欲盖弥彰。 她仿佛一尊木偶,不言不动,呆呆的坐了很久,突然呜咽一声:“你说我心魔缠绕,噩梦不断……可是为什么每一个梦里都没有他……为什么他从不肯入我的梦?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这夜,月亮又圆又大。 有一名宫女半夜肚子饿,起来找吃的。路过庭院时,惊恐的发现,他们高高在上,尊贵无比的女帝,竟然穿着单薄的内衣,蹲在梧桐树下,捡拾跌落的花朵,大把大把往嘴塞,一边吃还一边嘀嘀咕咕:“不好吃,一点都不好吃。” 宫女惊的眼珠子几乎都要跌出来,紧紧捂着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不料女帝起身时却看到了她,笑着冲她招手:“你来,帮我去树上摘一些梧桐花好不好?地上的花不新鲜,太难吃了。” 帝王的命令,宫女焉敢不从?于是不消片刻就呼啦啦来了一群宫女太监,挑起灯笼,挽了袖子上树摘梧桐花。 敬元坐在树下的石桌上,吃着点心,喝着茶水,笑眯眯的吩咐:“全部摘下来,一朵都不许剩,都送到我的寝宫里去。” 摘下来的梧桐花,被宫女们一筐筐倒在寝宫的地上。 敬元坐在花海之中,左顾右盼,像个孩子一样喜欢。挑挑拣拣捏起一枚深紫色的花,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呸”吐出来,不满的嘟囔:“这个不好吃。” 然后再翻出一朵浅紫色的花,又吃了几口,再用力吐出,抱怨道:“为什么这个也这么难吃?” 满地的花被她翻了个遍,只是无论她怎么挑拣,怎么尝食,始终找不到心中原来的味道。 敬元陡然暴怒起来,在花海里使劲乱踢乱踹。好像一个被娇宠坏了的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便用这种方法来发泄满腔的怨怒。 “不好吃,都不好吃,没有一朵是好吃的!你们,”她用手指着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眼眶通红,气喘吁吁:“朕让你们摘最新鲜的花给朕吃,为什么你们不肯听从,一个个都来骗朕!拖下去,都拖下去,杖毙!” 一个宫女泪流满面,哆哆嗦嗦冒死抱住了她的腿,极力哀求:“陛下,求求陛下饶了奴婢等人,奴婢们已经把树上的梧桐花全部都摘下来了,树上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没有违抗陛下的圣命,求陛下饶了我们吧……” “已经都摘了?”敬元疑惑的抬头看向窗外。果然,庭院里的那株梧桐树上已经光秃秃的,只剩下了几片绿叶。 她呆怔怔的看了半晌,慢慢蹲下来,抱着双肩,缩在那一片花海里,怕冷似的把自己蜷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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