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月突然陷入了沉默。 她每日必定要固定时间的打坐修炼,已经形成了一种绝不会变更的习惯,然而在这种只是让自己强迫症状越来越明显,功力的壁垒却越发坚实的日复一日中,好像支撑她的就只剩下了看到自己培养出来的花无缺和恶人谷里的那条小鱼儿之间自相残杀。 可江枫已经死了,她当年的那场无疾而终的心悦也早应该告一段落。 她…… 她的思绪突然被人给打断了,因为时年的起身走动连带着也把她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你下次有行动之前能不能先说一声?”邀月的脸色一沉。 “不错啊,居然开始适应说下一次了。”时年指了指屋外,“春光正好,要不要去登山?” 她好像并没有拒绝的机会。 “怎么?你不找你那个常春岛叛徒的妹妹了?”邀月用嘲讽的语气开口,她见过时年用飞刀,在对付魏无牙的时候,她就差没直接说出自己和当日恶人谷中那个跟她交手的是同一个人了,现在这么说,当然只是找个反击的话茬。 “谁说不找呢?”时年眨了眨眼睛。 邀月很快就知道她要以什么方式来找了。 花无缺虽然很难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但或许将江别鹤送到江枫夫妻的坟前谢罪之后,他还有这个考虑的时间。 他收拾好了行装,没带上跟他一起出宫来的那两个移花宫侍女,而是与小鱼儿碰了面,将神锡道长送的峨眉特产放上了马车。 这兄弟两个回头便看见时年和邀月联袂而来。 这两人无论是气场还是容色都足以第一时间抢走别人的注意力,他们竟然没立即发现邀月是因为被锁一起才不得不来的。 “我是来跟你们告辞的。”时年开口道。 “你之后要回常春岛了吗?”小鱼儿问道。 “不,我还没找到人,自然要继续找下去,虽然我人生地不熟的,好在有邀月宫主打算帮忙,大不了就是各地名山大川都走个遍,有邀月宫主一道,也不必担心有哪个不长眼的家伙敢直接撞上来。” 小鱼儿一脸古怪地看着表情冷得跟个冰块一样的邀月。 他横看竖看都看不出邀月有半分想做好事陪对方找人的意思,甚至要不是时年拦着,她绝对已经趁着燕南天的功力还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将他们两个给解决了。 不过……时年这么说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盘算。 邀月看起来不像是玩得过她的样子。 “那,祝你好运?”他努力让自己脸上的笑容不要过于明显。 花无缺一脸茫然地看着本应该趁这个机会斥责他一顿不顾养育教导之恩的大师父,被那个曾经挟持过他的姑娘看起来以相似的方法给带走了,他一转头便看到怜星也有些无奈地看向了那两个人远去的方向。 “她们这样……没事吗?”花无缺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或许吧。说不定下次听到姐姐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是她的明玉功突破的时候了。”怜星垂眸苦笑,“你走吧无缺,你该跟着你的兄弟一起,将你父亲的门庭重新支撑起来,或许当年我和姐姐都不要遇到江枫就好了。” 怜星这话说完,也没等花无缺再说什么,就已经远去了。 她的身法之快丝毫也不受那只跛足的限制。 花无缺甚至隐约觉得,当秘密被揭开的时候,怜星表现出的只有身上的重担突然卸下来的轻快,而没有谋算落空的不快。 这双生子彼此残杀的计划听起来是个绝佳的报复,实则太容易被人发觉其中的端倪。 当年提出这个计划的到底是邀月还是怜星,是为了让他们兄弟永生遗憾,还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小命,如果邀月和怜星不愿意说他们再也没有了知道的可能。 而他现在要开始适应摘掉移花宫门下,而以江枫的儿子的身份行走江湖的日子了。 “花无缺这个名字取得好啊,”小鱼儿架着马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个酒壶,自得其乐地小酌两杯,顺道开口,“正好我们两个一个跟父亲的姓氏一个跟母亲的姓氏,虽然我既没见过爹也没见过娘,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天下最好最美的女人。你说对不对?” 他正准备再顺便跟花无缺辩论一番到底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忽然看见一道骑着骏马的倩影朝着他们这辆马车的方向而来,看清楚马上的人是谁,他想都不想地躲进了车厢。 “有危险?”花无缺当即面色一正。 “不不不,遇到个母老虎,也不对,可能叫母狮子更恰当一点,之前被她闯进恶人谷里来了……”小鱼儿眉头一挑,“不就是我和燕伯伯出谷没带上她吗,反正我们来峨眉又不是来找狂狮铁战的,我瞧着她像是要来算账的。” 他把花无缺往马车外轻轻推了推,“去应付一下,别说我在这里啊。” 花无缺无奈地接过了小鱼儿的位置,他总觉得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恐怕会很精彩。 精彩的并不只是花无缺的生活,还有邀月。 时年说要遍访名山大川找人还真不是在说瞎话,她和邀月先去了龟山。 因为魏无牙的身亡,和他门下以衣服颜色命名的几人相继出事,即便有些人的死讯还没有传到这里,也已经足够这群人搞得人心惶惶,随时准备逃窜而去了。 她们抵达的时候,正是这些人四散而走的时候。 失去了庇护他们的保护伞,这群人走到江湖上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仇家找上门,自己做下的错事也该得到应有的教训。 在龟山这个魏无牙的地盘上,她们见到了魏无牙在这十数年潜伏中出于发泄情绪目的让人雕刻出的邀月怜星的雕像,邀月当即就将这些雕像给砸了个粉碎,也幸好魏无牙已经摔死了,否则他恐怕要被邀月挫骨扬灰一回。 她们也在这里见到了魏无牙的养女,这个叫苏樱的姑娘生得跟邀月足有六七分的相似,更是在气质上与她像得厉害。 时年担心她在此地是受欺负的,却紧跟着发现,这是一位医道专精的方向与万春流不太一样,更偏好毒物药理之学的奇才。 她看起来娇弱又不会武功,像是个魏无牙因为苦恋邀月无果的替身一般存在,实则却自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听闻魏无牙身亡,她当即准备离开此地,继续完成自己的药典探寻。 “她挺有意思的不是吗?”时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 “可惜不会武功。” “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需要武功来解决的,虽然武功高有个明显的好处,现在我铐着你,你就别想走脱。武功不能做到的事情还有——” “我现在饿了,我想去吃一顿美味犒劳犒劳我的胃,大厨就不需要会武功。” 时年拉了拉把两人锁在一起的枷锁,“你也别嫌我事多,我若不是想要个趁手的对手何必费这等功夫来促使你尽快突破。” 其实燕南天和邀月的巅峰状态都能促使她将五绝神功进一步消化。 可燕南天的伤是硬伤,真要超越十几年前的他,起码还需要两年的时间,她在此地剩下的盘桓时间充其量只有十个月,只能压榨压榨邀月了,毕竟明玉功八层到九层无疑是质的飞跃。 她若非对邀月极有信心,也着实看好她放下那些妄念之后的长进,只是要阻止她出手伤人,大可不必将自己也陪着锁上。 “走吧。”这白衣清贵的移花宫宫主唇角动了动,却除了这两个字什么都没说。 江湖上的人不清楚为何邀月宫主突然成了个热心肠。 深宫邀月色这一句本说的是她向来深居简出,在移花宫中不露面,然而这半年来,她陪在一个身着金缕玉衣的姑娘身边从峨眉到龟山又到江南,再一路北上。 在长江上她们又遇见了史扬天和史蜀云,时年觉得邀月此时与人交谈的语气已经多了几分人气。 而后西行到关中,在泰山之上,邀月久久无法堪破的明玉功第九层的界限终于有了松动。 明玉功的第九层要的正是心无旁骛。 她此前的二十年中被太多于她而言并无益处的东西分散了心神,直到这半年来包括移花宫宫主的身份都几乎被她抛在脑后,在这薄雾晨光之中,紫气东来的日出击碎了最后的屏障。 时年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张脸上呈现出一种非红非白,几近于透明的状态,肌肤之下的经络骨骼也变得剔透可见。 她的气息好像完全收敛了起来,又好像实则是在蚕食周围的清气,当她的眼睛睁开的时候,里面流转过一缕令人心惊的琉璃色。 两人手上的锁早就被时年解开了,她此时手中把玩着自己的飞刀,目光坚决而沉静。 明玉功九层的邀月或许依然不是她的对手,却也不能等闲以对,但越是有本事的对手才越是她将自己打磨成一把绝无疏漏之利刃的磨刀石。 “泰山就是个很好的比试场所不是吗?”时年开口道,“这样一场应当是百年难逢的比斗,没有点彩头岂不是很遗憾,如果你输了,你把明玉功和移花接玉的功法给我,如果我输了,我将峨眉山地宫中得来的五绝神功,和我本来会的本事中你选一门一道带走。” “不论输赢,你想要的都可以拿走。”邀月站起身,山风吹动她的白衣,在那张依然白得有种透明感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请。” 蜃楼刀和碧血照丹青同时出了手。 刀光与剑光骤然惊破朝晖,将满山秋色斩落。 等有人终于登上泰山之巅的时候,在这里只留下了满地的刀剑痕迹。 早没有了那两人的踪影。 邀月在一个月后返回了移花宫。 明玉功带来的容颜长驻的效果,在她突破第九层后甚至还让她显得更加年轻了些,她并没有避讳谈及自己在那场比试是自己输了,明玉功和移花接玉已经落到了时年的手中。 而这位赢下比斗的姑娘已经启程出海,去海外再见见世面后回家去了。 “姐姐不怕她将明玉功的功法散播出去吗?何况,嫁衣神功与明玉功并不兼容,她应当并不需要这个才对。”怜星有些好奇。 “她说是为一个朋友找的,她在万春流那里学到了些人身上经络血管的妙用,但她想帮的人伤在脸上,贸然试验恐怕也不合适,明玉功正合那位朋友的心性,对催动血气与肌肤回到全盛状态也大有裨益,就算不能成功,数年后她的本事也足够更进一步,不管怎么说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时年为的,自然是曲无容。 若说心无旁骛,她不会比别人差到哪里去。 邀月微微一叹,“在突破第九层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所拥有的东西,已经远比别人多了。” 她握住了怜星那只因为自己幼年的缘故造成这般模样的手,沉默了良久后开口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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