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将帮主位置平稳过渡交接,人就已经先遭了毒手。 若不是南宫灵和无花的对话中暴露,谁也想不到这位被任慈格外看好的义子,在那张很讨人喜欢的面皮之下是怎样歹毒的心肠。 “那处隐居之地在何处?”时年连忙问道。 “在尼山。”她回答道。 尼山距离济南府,纵然是快马驰骋,恐怕也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若没有知情人士,就算她在这济南府中再怎么观察丐帮弟子的行动轨迹,恐怕也是无法发现的。 她跟楚留香说的自己也算是地头蛇,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诚然也不能算是个假话。 时年朝着妇人拱手做了个礼,“多谢敏姨指点,麻烦敏姨再为我准备一匹快马,我现在就动身。” 她叹了口气,“看来此事确实紧急了,需要我传讯你师父,说你来此了吗?” 时年琢磨了片刻回道,“烦劳您同我师父说,假若他有这闲情逸致来替一位未亡人追讨凶手,替一位可能受骗的女人揭开一位出家人的真面目,替他可爱的徒弟当一次狐假虎威的护身符,那便直接君山大会见。” “他若近来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忙,那就不用来了,反正他徒弟还算聪明,绝不至于以身犯险,毕竟还得留着小命替他养老。” 妇人听她这话不由笑了出来,“你这话可一点儿都不像是你的作风,别人会不会惹事我不晓得,你这脾性能不招惹上隐居的前辈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且去吧,我会同你师父说的。” 时年下楼径直骑上敏姨准备的快马出了城。 尼山在曲阜和济南府之间,她这一路几乎没怎么歇息,总算是在第二日朝阳初升之时赶到了尼山脚下。 为免附近还有丐帮弟子监视,时年将马栓在了个隐秘之处,自己这才朝着山上走。 清晨的雾气尚未消散,雾气蒸腾缭绕中这尼山确有一份独有的幽绝灵秀,山道奇窄无比,通往山巅。 时年也顾不上欣赏此地晨露未晞之时白石清泉苍翠之景,更顾不上欣赏此地的空山鸟语,敏姨提到任夫人住在山顶的茅舍中,她便脚下掠步匆匆,顺着山道向上。 还未行出多远,她忽然听见了前方有了个踱步行走的声音。 她不自觉地更加放轻了脚步,以防自己的动静被人听到,脚下却轻身起落,攀上了一处高枝。 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见一个普通丐帮弟子打扮的年轻人,左手挎着个饭盒,右手也提着不少东西,一边哼着小调一遍往山上走。 南宫灵无法亲自来此,又势必不能让任夫人在山上饿死,请人晨起送饭和必须的东西,实在是很正常。 不过时年既然打定了主意要从任夫人这里拿到南宫灵为祸的凭据,甚至是直接将任夫人接走,这位送饭的小哥或许不是什么坏人,她却不得不让他躺着休息会儿。 双手都不得空的丐帮跑腿弟子,正唱到自觉很是应景的一句,却突然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不得动弹了,下一刻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他手中的东西被时年接了过来,顺手将这年轻人拖进了一旁的草丛之中。 尼山这地方,从山脚下看的时候,还只是觉得山色正好,人迹罕至,又有密林修竹鸟鸣为伴,纵然山不出名,却更有一番隐居的风味。 等她行到这小路的尽头,已经将近山顶的位置,却看到这从山下看来平坦的山顶,其实是一处形同断崖的地方。 在两处山顶之间连缀着一条石梁,石梁之下便是奔涌而过的流水飞瀑。 瀑布飞溅起来的水雾和这晨雾彼此交融,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更多,透过雾气,泛白的水色和两岸的葱茏映衬而出,让人从这石梁望下去,又觉此地鬼斧神工,又觉得险绝至极。 任慈昔日想着的是在此地隐居,以他的英雄胆魄,确实是当之无愧的好去处。 时年拎着那饭盒提篮,也没在这欣赏奇景之处耽搁,直接足尖轻点跃了过去。 因为她远远见得石梁的尽头便已经没有了路,倘若任夫人当真隐居在此,那么距离她的住处便已经不远了。 果然,在这断了的路接续上的为人踩踏出了点痕迹的小路上行不到几步,已经在林木之后隐约窥见了几间茅舍的屋顶,还有诵经念佛轻敲木鱼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时年快步走了过去,轻轻叩了叩竹篱,见外面的门并未上锁,便推门走了进去。 茅舍简陋,这传出声音的那一间更不像是有避讳人进来的意思。 时年刚靠近便发现那间房子的门是开着的。 此时距离她抵达山脚已经快有小半个时辰了,初升的日光从这两扇开启的门中照了进去,将这佛堂中照亮了大半,也照亮了那跪坐在佛龛前蒲团上的黑袍女人的身影。 她觉得纵然是丐帮弟子来此,恐怕第一反应看到的也并不是那佛龛中收着的任慈前辈的骨灰盒,以及他的灵位,而是这位只穿着最简陋的黑色麻衣,头发用一根簪子松垮挽就披散在身后,只能看到个背影的女人。 时年不曾见过二十年前容貌名动江湖的秋灵素。 但她和石观音有一点是很像的,她并不需要显露出自己的样貌,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跪坐在那里敲动木鱼的动作,便自有一股自身独有的神韵风采。 也或许是因为这竹林茅舍,尼山灵韵,让此时这山顶一隅几可以入画,更有山风穿堂而入,才让时年有了这样的错觉。 “你今天来得比平日都要早,东西放下便走吧,有劳了。” 黑衣女子清灵的声音打断了时年沉浸的欣赏。 见对方没有动静,她忍不住半侧过头来,半边被黑纱所覆盖的侧脸便展露在了时年的面前。 她本是为了转回头去警告对方尽快离开,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女。 她不由地惊了一跳,将手中敲打木鱼的小槌松手跌落了下去。 “你是何人?” 秋灵素面纱微动,透过黑纱隐约能看见她明亮却柔和的眼波,以及这一惊之下不自觉的面颊肌肉牵扯,但还是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念及她的脸被石观音毁了,恐怕和曲无容的情况差不了太多,留有这几分遐想,或许对她和对慕名而来的人,都是一件幸事。 秋灵素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这是个实在漂亮的小姑娘,她看到这孩子的脸便难免想到自己曾经的样子,但她身上有种让人觉得羡慕的朝气和自信。 秋灵素甚至疑心是自己尚未睡醒,以至于出现了什么幻觉,又或者是这尼山里不知道哪一处的草木精怪化作了人形,因为她这个不祥之人占据此地所以要找她讨个说法。 但看到她手中提着每日来给她送饭的小哥带的东西,她又觉得这应当不是梦才对。 她不自觉地放轻了语气,“你也是丐帮中人?” “不是,”时年摇了摇头,她没再往前一步,生怕任夫人因为她这唐突之举而再受到什么惊吓。 她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可能可以瞎编乱造个能让任夫人相信的理由。 否则上来就是带她去揭穿南宫灵,好像总有那么点没有说服力。 “夫人可曾听说过常春岛?” “常春岛……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秋灵素慢慢地念出了这几句,她似乎并未因为时年提到日后便有所动容。 但这六句她年幼时期便耳熟能详的话,即便已经有将近二十年不再有人在她面前提及了,她却依然可以记得很清楚。 “为何突然提及常春岛日后。” “几日前行走中原的常春岛黑衣圣女救下了一位为丐帮所追杀的可怜人,从她口中意外得知,丐帮的任慈帮主是被人所害,而任夫人落入了新任帮主的掌控之中。”时年面容肃然,语气认真,让人很难不相信她说的是真话。 尤其是此时南宫灵去了君山,济南府天官庙分坛这个如今的权力中枢也并无多少人镇守,秋灵素并不觉得南宫灵还有来试探她的必要。 他全部的心思都该在如何顺利接位上了。 秋灵素愣愣地听着这眼前的少女继续说道,“日后娘娘虽然近年来名头不显,可正如碧落赋中所言,娘娘素来急公好义,是为动也,她听闻此事自然是要管一管的,岛上高手已有直接赶往君山的,为求稳妥,在下便被派出前来请任夫人一道走一趟。” 秋灵素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声援给砸得有点懵。 日后好管天下不平,可常春岛已如传说,能替她报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任慈遇害后,她并非没有想过收容天下不幸女子的常春岛与神水宫,但她充其量只会一点毒术,武功着实平常,连脱离南宫灵掌控的机会都没有,何谈将冤屈说给旁人听。 不过她激动归激动,这位曾经享受过众星捧月的辉煌,也体会过毁容后只得一人伴身的沉静的任夫人,就算有失态也只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她吐了口浊气,开口道,“可……南宫灵在丐帮中声威正盛,先夫过世之前,并未想到会是南宫灵对他下手,因此在四肢逐渐无力形同废人之时,还见南宫灵一副孝子做派端茶送水洗衣喂饭,大为感动之下将南宫灵捧得极高,要辩驳先夫的遗志,恐怕光我一人是不够的。” “此外,”她伸手指了指佛龛,“此为丐帮的规矩,大凡是丐帮的高层帮众或是帮主,在身殒之后便火化之礼,我毒术不精却也知道,倘若存有尸骨,还有机会查出骨中毒素,但倘若只剩下了骨灰,却没有一点可能。” “这丐帮历代相传的帮规反而毁掉了最有力的证据。” “夫人您错了。”乍闻骨灰之事,时年也并没有表现出分毫的挫败感。 在那张脸上表现出的稳重似乎也感染到了秋灵素,她原本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但现在看来,或许是真有一试的可能的。 “南宫灵若真如您所说,已经在丐帮中胜券在握,再无人敢驳斥他的意见,此刻我赶来尼山,见到的就不应该是还活着的任夫人,而应该是您已经也成了一盒骨灰,与您的丈夫一并下葬。” “他既然必要的时候还需要您这位义母出面,让旁人知道他在善待义父的未亡人,就证明丐帮弟子千千万中,不服他的人还有不少,需要扯上您这面大旗。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秋灵素静默了片刻后回道,“不错,光是济南府中,就曾经有位奚长老对他少年掌权很是不满,甚至觉得任老帮主出事得蹊跷。只可惜,奚长老后来也不知所踪了。” 时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继续说道,“再说任夫人提到的第二个问题,骨灰不可验毒,但倘若这毒在南宫灵的心中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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