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纸变成了香鱼!” 在我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晴明大人摇头了,“并非如此。” 他说:“纸是纸,香鱼是香鱼,我从未给您带来过纸,我带来的,从一开始就是鸭川香鱼。” 这番言论令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他微微翕动的嘴唇,分明每一个字也能听清,但结合起来却总觉得—— 不明所以。 “可是……” 晴明大人打断了我的话:“您看到的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歪了歪脑袋,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弄懂。 迟疑了片刻:“鸭川香鱼?” 晴明大人点了点头。 “可是您明明说您也吃了鸭川香鱼啊。” 在我这般质疑的时候,晴明大人点头道:“我吃的是博雅三位给我的呀。” 我顿时就沉默了。 晴明大人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我。 但我这次没有发火,因为…… “可是我最开始看到的鸭川香鱼和现在的鸭川香鱼不一样。” 在我这般提出质疑时,晴明大人面上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了,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蝙蝠扇振开,遮住了自己的下巴,“所以这就是您的困惑吗?” 我点点头,为了防止他又用什么应该自己思考之类的说法来堵住我的嘴,我抢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起来,满怀期待地问:“您会告诉我的吧?” 以我与晴明大人相识数年的经验来说,每当我做出这般姿态,他便少有会拒绝的时候。 这次也不例外。 晴明大人手中的蝙蝠扇有些拿不稳了,他干脆又将其阖上,用合拢的蝙蝠扇拍了拍自己的掌心道:“您看过月亮吗?” 我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谁没有见过月亮呢?高高地挂在天上,在天气晴朗的夜晚,只要抬起脸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您所看到的月亮,无论在何时都是一样的吗?” 在晴明大人这般询问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有时看到的是弯弯的,有时看到的却是圆圆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分明都是“月亮”,但在不同的时候见到的模样却又是不一样的。 晴明大人大抵也是看到了我神色的变化,于是对我说:“因为‘月亮’就是它的‘名’,所以无论是在何时,无论变成了何等模样,它都会是‘月亮’。” “正如您无论何时都是坏心眼的晴明大人?” 我皱起脸瞪了他一眼。 “这只是于您而言。”晴明大人回答道:“倘若在您这里我是‘坏心眼的晴明’,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坏心眼的。” 聊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不仅如此,还因为晴明大人今天告诉我的内容而感到十分新奇。 所以,“这就是今天学习的内容吗?” 闻言晴明大人点了点头,“今天我所告诉您的,是‘名’。” 他问我:“什么是名?” “‘晴明’是名,‘睦月’是名,‘贺茂斋院’也是名。” 晴明大人微微倾了倾脑袋,正当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时,他又忽然对我说:“那么在您看来,什么又是‘咒’呢?” 我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咒?” “我前些时候去了一趟高野。”晴明大人早就已经再次坐了下来,我也将手里的香鱼又扔在了一旁,他的视线落在弹动的幅度已经减轻了许多的香鱼上,“和那边寺庙里的和尚们交谈了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 我想了想,发觉几个月之前的确有过这么一段时间,许久未能见到晴明大人,也许久没有人给我送来晴明大人的消息。 那之后我再见到晴明大人时也问了他为何这么久不来看我,但没问出答案便又被他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晴明大人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在为人处事上极为圆滑,不论是面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亦或是对他心生恋慕的贵女们,他总能巧舌如簧地与他们进行周转。 但与这般圆滑的行事准则所矛盾的,却是他极少有能被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博雅兄长算是其一,保宪大人算是其二,再者……就算是作为其弟子的我,也找不出来了。 这其实也间接说明了,晴明大人不喜与他人往来。 所以能让他停留二十多天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留住了他呢? 晴明大人的答案是:“我们谈论了‘咒’。” 闻言我愈发好奇了,“那您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晴明大人说话总是很有意思,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总会说些其他人从未说过,也从未想过的东西。 “在交谈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种答案,”晴明大人对我说:“所谓的‘咒’,可能就是‘名’。” 于是话题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感觉本来已经挺清晰的思路又变得混乱起来。 “咒”是“名”,那为什么又要被称为“咒”呢? 恐怕现在的我想破脑袋,也难以想出令自己也觉得满意的答案吧。 大抵是我的神色过于沮丧了,晴明大人安慰道:“您能够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博雅三位可是花了好几个月都没能弄明白呢。” 分明博雅兄长都不在这里,晴明大人却还是要在我面前揶揄他。 “等我见了博雅兄长,我要告诉他晴明大人在背后说他傻乎乎的。” 闻言晴明大人笑了起来,“我没有说过这种话哦,这恐怕是睦月姬您的想法才对。” “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 “当然没有!” 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几个来回后晴明大人便没再继续与我胡闹下去了,他略微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正了正身子。 “其实我这次前来,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告诉您。” 晴明大人这时候虽然仍在笑着,但那笑容却不再是随意闲适的笑容了,而是带上了几分正经的意味。 “还是和博雅兄长有关吗?” 晴明大人摇了摇头:“是产屋敷家。” 我歪了歪脑袋,试图从脑海中找到关于他们的信息,但最终却还是放弃了,“那是谁?” “对您来说只是个小家族而已。” 晴明大人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在我面前他总是会露出随意的模样,但是这般……仿佛是刻意看轻一般的说法,我却还是头一次听到。 让人觉得,晴明大人就像是对他们有什么意见一样。 于是我问他:“产屋敷家怎么了吗?” “我欠过他们一个人情,”晴明大人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过去的事情,他顿了顿才继续说:“所以前些时候产屋敷家主过来找我了,他想让您为他的幼子举行元服时的拔禊仪式,但又没有直接面会您的资格,于是求到了我这里,希望我能中转一二。” 其实这样的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在大型的祭祀仪式之外的日子里,我所需要忙碌的,从来都只是些零碎而枯燥的拔禊或是占卜。 虽然尚比不上晴明大人准确,但我近来在占卜上的进步也是得到过晴明大人称赞的。 只是这样一件小事,既然晴明大人已经开口了,那我应下来也没什么关系,正当我打算开口时,晴明大人却用束起的食指压住了嘴唇,示意我先噤声。 我闭上了刚张开的嘴。 “既然您知晓了这件事情,那么我的任务便已经完成了。” 晴明大人说罢,便顺手招呼了门口路过的巫女,让其将地上那尾早已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鸭川香鱼拿去烤熟。 虽说是在贺茂神社之内,但也没有一年到尾都斋戒的必要,出了某些重要的节日之外,其余的时间吃食并不会被控制得多么严格。 更何况……晴明大人也不是头一次做出这种事情了。 以前也有过在来的路上捡到了不甚撞上牛车晕过去的鸟儿,晴明大人有时会将其放生,有时则是提着它的脚在踏入神社之后便交给巫女们拿去处理。 我愣了一下,并非是为他随意支使巫女的行径,而是疑惑他为何不同我确定一下那位产屋敷家的幼子元服的日期。 但在问出问题之前,我又想起了晴明大人做出的举动,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串联起来了。 “日子……” 仅只言片语,晴明大人便领会到了我的意思。 但他的解释是:“我答应帮他们转告这一请求,但您是否会答应这件事情,就不在我的任务中了。” 闻言我瞪大了眼睛,心底里升起的只有对晴明大人的佩服。 不愧是您。 所以这其中暗含的意思便是,我就算直接拒绝也没有关系。 但是…… “您不希望我答应么?” 虽然是我自己的猜测,但晴明大人的表现……哪怕不去深想也能看出某种端倪。 晴明大人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笑。 晴明大人很少有不笑的时候,至少在我面前如此,他面上的笑意时而狡黠时而温柔,但不论是什么样的笑,都能令人心生亲近。 可他现在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甚至可以说,在那双平日里总是噙着笑意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更加深沉晦暗的东西在缓缓流淌。 我不由得有些紧张,抿了抿嘴角问他:“为什么呢?” 晴明大人叹了口气,像是早就预料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又对我的这一举动感到叹息。 “因为产屋敷家主想要的并非只有一个拔禊的仪式。”晴明大人缓缓开口,“他还希望,你能为那个孩子卜出一个名字。” 闻言我也愣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太明白晴明大人的意思,“为什么要我来卜出名字?他没有名字吗?” 那个产屋敷家的幼子,产屋敷家的家主为他取的名字难道不好吗? 可就算是再不好听的名字,也不能随便换掉吧。联系起了今天晴明大人对我说的“名”与“咒”,我不由得产生了迷惑的念头。 本来我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的是——晴明大人竟真的点了点头,对我说:“那个孩子,的确没有名字。” 闻言我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张了张嘴:“为什么呀?” 正是在这个时候,我从晴明大人的口中,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无惨的过去。 作为产屋敷家的幼子,那个孩子从生出来起便身体虚弱,年幼时也曾请过许多医师,但哪怕家人们一直为其寻医问药,也没能让他的身体有所好转。 “正如您今日所得知的‘名’,产屋敷家本就做好了那个孩子会早早夭折的准备,所以一开始就没有为他起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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