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惨。 分明已经有了姓名,但大家对他的称呼仍只是产屋敷家的小公子。 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局面,我也不清楚,但大致能够明白的是——不是什么有趣的流言。 所以侍女在告诉我的时候,才会露出这样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无惨怎么了么?” 听到我这般询问,侍女的神色变得更加奇怪了,她顿了顿,对我说:“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您给他起了名字。” 约莫所有人都已经知晓了,这其实并非是通过卜算出来的名字。 因为产屋敷家主向其他人解释了,我对无惨说过的话——“无惨”之名并非悲惨之意,而是我希望他没有悲惨。 京中一开始只是在嘲讽产屋敷家的不自量力,认为他们分明只是个小家族却妄图指使贺茂斋院,向要从贺茂斋院口中为幼子谋得名字与地位,却不料被贺茂斋院所厌,于是被其在幼子元服之日当众羞辱。 听到侍女说到这里时,我的脸色仍未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他们会这样想很正常,早在“无惨”之名从我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刻,我看着周围人的神色,便已经能料想到这样的未来了。 但无惨会将我的解释告知产屋敷家主,却令我有些惊讶。 在我看来,无惨大抵对这些家人是没什么感情的——这样的念头,在无惨出现在我面前时便油然而生。 通常来说,人在陌生的环境中总会下意识寻找熟悉的身影,在许多人的时刻,下意识望向的,也会是自己最为在意的人。 但在元服之礼那日,头一次进入贺茂神社,完全置身于一个陌生环境之中的无惨,却没有将一丝一毫的视线投向产屋敷家主。 哪怕那个身份是他父亲的男人,就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甚至好几次从他面前路过,无惨也未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片刻。 只是一扫而过,便像是什么陌生人一般。 那个孩子——无惨,他有着一双十分漂亮的眸子,在眼底的深处是深邃而又浓郁的赤色,姣好的眼形哪怕尚且年幼也能看出几分长大后的风采。 其实说起来,无惨的眼睛形状,和晴明大人是极为相似才对。 那是狭长而又艳丽的弧度,眼尾微微上挑,哪怕只是普普通通地看着你,都能让人觉得那里边装着什么不同寻常的意味。 只不过无惨比之晴明大人,显然还是过于稚嫩了。 在产屋敷家主的解释流传开来之后,流言的风向便发生了某种细微的变化,但绝大部分人还是觉得这是产屋敷家主自欺欺人的行为,只是为了让自己面子上能过得去而编造出来了假的消息。 其实听到这里,我便大抵能够猜测出为何后来流言的风向又会发生变化了。 因为我命人给了无惨我所乘的轿辇上的紫藤花。 我给了无惨祝福——正如在他的元服之礼上,我也为他举行了祈福的仪式,并希望他能再没有悲惨。 这两件事被联系到了一起,于是流言的风向彻底进行了反转,原本那些说着我不喜欢产屋敷家所以刻意羞辱了他们的言论,倏忽间都变成了——贺茂斋院对产屋敷家的幼子喜爱有加,所以不仅为他卜出了名字,还在后来也对其十分关心。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但实际上我的心情的确如此——这样的说法令我觉得有些高兴。 所以我笑了起来,询问在我面前愣住的侍女:“还有什么呢?” 大抵是因为我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预料,侍女皱了皱眉头,脸色奇怪地询问我:“您不生气么?” 这一次意外的却要变成我了:“我为何要生气?” 她一时间没能说出话来,似乎是在整理着自己的言语,顿了顿,她说:“您身份尊贵,那些人竟随意编排您,还将您和产屋敷家放在一起,分明您只是随意的举动,却又被他们联系到了些完全没关系的事情上……” 侍女说话时的语气满是愤懑,因为在她看来——产屋敷家根本没有资格与我扯上关系。 倘若没有晴明大人那日从产屋敷家主那里带过来的请求,事实约莫也正是如此——以我的身份,不论再过多久也不会和产屋敷家产生关联吧。 其实这种说法也不太准确,同我产生联系的,其实并非产屋敷家。 是无惨。 我并不在意产屋敷家如何,也对那个家族究竟如何没什么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无惨。 他人的看法如何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这种言论传播到了一定程度也自然会消失——不仅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也因为母亲和父皇定会进行干涉。 最差的情况也不过是他们亲自召见询问我事情的真相。 只要我将前因后果告知他们,最后要面临的,最多也只是几句叮嘱而已。 本着这样的念头,我对侍女说:“倘若你不告诉我,那我便一直都不会知晓这样的事情。” 因为在这种言论流传到我耳中之前,便会彻底消失在坊间。 但侍女似乎错误地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对我说:“我只是觉得……倘若您一直被瞒着,那样未免也太没有道理了。” 但没有道理的事情从来都不少。 一如赖光兄长野心勃勃视他人如草芥,又如我时常能听闻的晴明大人又被某位大人请去家中除鬼。 那些由女子的怨恨所生的般若,盘踞在他们的府邸之内,侵扰他们的神志与身体,使其府邸之内不得安稳。 但她们终归是要被驱除的,哪怕追究其最初的因果,错误并不在她们。 我也曾想过,为何明明是那些人先犯了错,所以女子们所化的般若才会前来纠缠,但晴明大人却仍要驱除她们。 在那个时候,晴明大人对我说:“因为她们是鬼。” 没有什么其他的繁琐理由,只是简简单单,直白而又明了的原因。 ——因为是鬼。 哪怕她们之所以会变成鬼,皆是因为男子的负心薄情。 大抵是因为我那时候的神色令晴明大人担心了,所以他又蹲在我面前安抚我:“睦月姬不会变成这样的。” 他对我说:“您的身份便注定了将来的结果,陛下的子嗣本就稀少,皇子更是只有一位,倘若没什么意外,您大抵便是未来的东宫妃,今后的中宫了。” 在那个时候,我并未反驳晴明大人。 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 我对那样的未来并不期待。 仿佛一切都被设定好了,我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也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努力也不需要做出决策——已经有人为我安排好了一切。 后来再想想,我会觉得宫外比宫中好大抵也有这一部分原因在其中。因为觉得宫中的规矩繁多,一举一动都像是被/操控一般,而那些都不是我自愿接受的结果。 所以哪怕是来到了贺茂神社中,我也没有真真正正地在一举一动上都遵守着贺茂斋院的规矩,而晴明大人大抵也看出了这点,所以才会时常来神社中探望我。 因为他知道,于我而言,他就是我所向往的自由。 晴明大人是个无拘无束的人。 虽然他只是官六位,连上殿的资格都未能拥有。又时常游走于诸多贵族之间,但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晴明大人无论何时都能应对自如,并且随心所欲。 虽说他也总是一副并不在意他人看法的模样,但我却从未听过半句关于晴明大人的不好的言论,哪怕刻意去打听询问,被说得最多的、其实也并非难听之语的也只有一句。 ——安倍晴明是白狐之子。 只有这一句话,有人会带着几分轻蔑般的语气说出来。 只不过那些人的语气如何,向来都不在晴明大人的考虑范围之内罢了。 我自知无法做到晴明大人那般,但至少……我想要做到的事情,想要达成的愿望,也不应该被其他的什么人或是事物所干扰。 正如我现在想出门。 “我想去看紫藤花。” 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在堀川那边的紫藤花早就开得十分美丽,哪怕现如今并不知晓还有没有,我也想要出去看看。 “可是……” 侍女皱了皱眉头,露出忧虑的神色。 “可是我想去呀。” 我毫不示弱地看着她。 最后还是我的坚持起了作用,乘着备好的牛车出门,目的地堀川的景色也并未让我失望。 满地的花瓣与风中盘旋着的细碎花香,便足以让人心生喜悦。 我也如愿以偿地感受到了爬树的快乐。 比起想象来的总归更又真实感与快乐,但守在下面随我一同出来的侍女却紧张兮兮地在树下看着我,恳求我尽快下来。 “睦月姬!那上面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下来吧……” “没事的啦,”我不甚在意地又往上挪了挪,在她惊呼出声时笑了起来:“不用想得太多,就算真的有什么万一,也不会有多严重的。” 虽然我这般同她解释了,但这样的解释却没能安抚到她,反而令她煞白了脸,一副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趴在树上看了看她,叹了口气,“好啦,我马上就下来嘛。” 在摘下了我认为开得最漂亮的一束之后,我从书上爬了下来,落地时侍女几乎喜极而泣。 这时候我便怀念起了晴明大人,倘若是他同我一起过来,哪怕把博雅兄长一并带过来,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晴明大人极少干预我的选择,不论我所做的事情在他人眼中的看法如何,晴明大人也只会对我说:“倘若这就是您的真实心意,那便顺从自己的心意吧。” 只可惜……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像晴明大人那般温柔体贴。 想到这里,我又低了低脑袋。 侍女的视线大抵也落在了我的发顶,在我抬起脸时,看到的便是她有些犹豫和歉意的表情。 见状我露出了一个笑容,对她说:“没事的,我们回去吧。” 在我说出这种话时,她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 想要理解她的心情其实是十分简单的事情,因为自觉无法承担起我若是除了什么事之后的责任,但又没有办法坚定地拒绝我的所有请求,于是只能深陷在纠结之中。 能够理解是一回事,要让我全部按照她的想法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准备回去之前,我还想去一个地方。 “我想去一趟产屋敷家。” 闻言侍女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般又反问了一遍:“您说想去哪里?” 因为身高不如侍女,我抬起头稍稍仰着脸看向她,在她满脸惊疑的神色中开口:“产屋敷家。” 她张了张嘴,像是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您别和我开玩笑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1 首页 上一页 64 65 66 67 68 6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