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再仔细想想,便不由得令人生出某种想法,与其说他一开始所显露出来的模样是大发雷霆,倒不如说更像是因为某些问题而止不住地觉得焦躁不安。 想到这里,我拿起了自己身侧的紫藤花,捧着花枝递到他眼前:“这是我方才摘下来的紫藤花。” 闻言无惨眯了眯眼睛,他略微抬起脸看向我,红梅色的眸子里不知装着什么情绪。 “所以呢?” 他问了这样的问题。 仿佛是迫不及待地要从我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一般,问出这种问题的无惨紧紧地注视着我的眼睛,似乎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也不愿错过。 这样的反应令我有些意外,于是下意识眨了眨眼睛,睁得更大些看向他。 “因为我听说堀川那边的紫藤花开得很漂亮,所以缠着侍女说一定要去那里看,”我同他说:“确实很漂亮哦,紫色的花瓣落在地面上,那是我所见过的最绚烂也是最美丽的景致。” 听到我这般回答的无惨抿了抿嘴角,他问我:“你喜欢紫藤花么?” 我点点头,不仅是因为每年的贺茂祭都要乘着满饰紫藤花的轿辇出行,更是因为——我喜欢那样的颜色。 闻言无惨又问我:“那这个,是想让我也看看的么?” 仿佛是试探一般的话语,其中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意味,就像是心底里已经隐约有了某种期待,却因为我没有说出明确的话语,因而也只是用隐晦的言语来进行微微的触碰。 我看着无惨的神色,忽然觉得很有趣。 “你很高兴么?” 见我没有回答,却又露出了笑容,于是无惨又问起我为何会露出这般神态的原因,“是因为摘回了喜欢的紫藤花?” 分明真正想问的并非是这个,但在我面前的无惨,却只是说出了这种话。 这种并不坦率的模样有时也能令人觉得格外有趣。 于是我摇了摇头,同他说:“虽然看到喜欢的紫藤花是很高兴的事情,但我并非只是因为紫藤花而高兴。” 闻言无惨的神色微变,他望向我的模样,令我想起了某些很有趣的事情。 想要稍微捉弄他。 心底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在下一秒便又被压了下去,在晴明大人面前无论我说什么话都没有关系,因为我知道,晴明大人能承受那样的言语,并且能顺着我的话同我继续开玩笑。 但无惨……大抵没法这样的。 并非是觉得遗憾,也没有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只是感觉,既然已经知晓了无惨的性格与承受的能力,那么…… 我能在他面前做的事,和不能在他面前做的事,也已经足够明晰了。 于是在无惨问我“为什么这么说?”的时候,我告诉了他自己的想法。 “因为见到了无惨。” 在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无惨露出了过分惊诧的神色,甚至还因此往后倾了倾,就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 在我歪着脑袋开始想自己哪里吓到他的时候,他别过了脸没有看我。 “你生气了么?” 见他许久也没有把脸转过来,也没法看清他这时候具体是什么表情,于是我主动告诉他:“紫藤花是打算送给无惨的。” 在我这般明确地告知后,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我又问:“你不想要么?” 这时候疑惑的人变成我了,明明那时候也接受了我让巫女送过去的在轿辇上装饰过的紫藤花,起码可以证明无惨并不讨厌紫藤花这种东西吧? 但现在没有反应的样子…… 这样的疑惑其实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很快无惨又回过脸来,他接过了我捧向他的紫藤花,轻声对我说:“谢谢。” 这个时候我所见到的无惨,几乎可以被称之为“温柔”了。 因为是头一次见到他露出这般模样,所以下意识将视线停留得略有些久了,无惨像是不习惯这样的注视一般,又用不太自然的语气问我:“为何要一直看我?” “因为很好看。” “……” 闻言无惨沉默了一下,大抵是我过分直白的话让他有着难以反应,连脸颊也微微泛起了红晕,但在我指出这点的时候,他却瞪了我一眼。 我也努力把眼睛睁大了回视他。 最后还是无惨先在僵持中败下阵来——大抵是因为他没法像我一样坚持着睁大眼睛这么久吧。 可即便是落了下风,无惨也还是之前那副安静的样子,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恼怒。 看着这样的无惨,我忽然问他:“你之前不是问我是否可以来找我么?” 闻言无惨的身体似乎变得有些僵硬,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他坐立不安的说法一般,他的样子表现得不怎么安稳。 “我……”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要解释什么一般张开了口,但在第一个字脱口而出之后,剩下的话却没能流畅地被说出来。 所以他只是张了张,又沉默了下来。 我大抵能看出他这时候的状态不大对劲,所以对他说:“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啦。”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后,无惨的状态似乎又有了什么变化,他注视着我的脸,看样子是在等着我的下文。 于是我告诉他:“其实我一开始还经常问守在鸟居前的巫女们你是否来找过我,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虽然也有过觉得失落的时候,但我还是觉得,无惨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是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所以才没法来找我的。” 这句话并非是提问的语气,而是我在陈述自己的看法。 坐在我面前的无惨嘴唇翕动着,“我想过要去找你。” 我歪了歪脑袋,神色平静地等着他的后文。 但无惨大抵只是想说这么一句话,所以在说完之后,他便再度回归了沉默。 其实不论是什么模样的无惨我都觉得很可爱,所以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我仍能在他面上说上好长一段时间。 毕竟——他并不排斥我的话。 哪怕没有回答,但无惨对于听我说话这件事,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是不耐的神色。 “所以我想,既然是这样的话,那就由我来找无惨好了。” 我这般对他说着,又稍微凑近了些,几乎是能贴着面颊的距离,我问他:“无惨觉得呢?无惨希望我来找你么?我想要做的事情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呢?” 闻言无惨不太自然地别了别视线,对我说:“这种事……” 在略微侧过视线后,意识到我仍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得时候,无惨的声音轻轻的。 “可以。” 他说出这种话之后,又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抿了抿嘴角又开口:“但是您身为贺茂斋院,产屋敷家又怎能让您亲自前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无惨的神色由一开始可以算得上几分明朗的模样倏然转变了,变成了带着些失落低沉的意味。 其中的缘由,倘若就是我所想的那般…… “这种事情完全不必担心呀。”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在他面上神色大变的时候对他说:“贺茂斋院是贺茂斋院,睦月是睦月,贺茂斋院不会来拜访产屋敷家,但睦月可以来看无惨吧?”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无惨沉默了许久。 他的反应总是这样,一会儿像是因为什么而有了几分喜悦,但这样的心情却往往持续不了多久,在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时候,便又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剩下的只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像是伤感又像是惊慌般的苍白。 本以为这种时候的无惨也不会对我做出什么回答,不拒绝我便可以当做他默认了,但在这个时候,无惨却开口了。 是令人意外的回答。 “不可以。” 无惨对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一次愣住的人变成了我,连同放在他微凉的脸颊上的手掌也就这样停滞在了那里。 无惨抬起手握住了我的手背,却不是想要握着我的手,而是将我的手从他的脸颊上拿了下来。 他没有看我,而是将视线投向了御帘的方向,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无惨开口了:“早在我年幼的时候,我便知晓了一件事情。” “那是我的未来,”他说:“我……从小/便是病痛缠身,所以每每见到那些医师们,他们也都只会同我说,我的生命,不会超过二十岁。” 说到这里的时候,无惨停顿了。 我看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指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角,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一般——会觉得难以接受其实也是正常的,不论是对谁而言,活不过二十岁这种事情……未免也太过悲惨了。 我这个时候才更为清晰地明白了,为何在当初,哪怕明知道以自己的身份根本不可以跟作为贺茂斋院的我说出半句多余的话,无惨也在遇到我时拦下了我,询问我为何要给他这样一个名字。 因为于无惨而言,一切有关于“悲惨”“怜悯”“同情”之类的言语与表现,都是莫大的折磨与荆棘般的巨刺。 正因为明白了无惨的心情,知晓了他的想法,所以我才更想坚持自己的看法。 “不会的。” 我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对他说:“那样的未来,不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晴明大人曾对我说过,言语也是一种咒,再扩大些来说,大抵这世间的一切都能被称之为“咒”。 所以,我现在所说的话,大抵也可以被称之为“咒”。 因为我说了无惨不会迎来那样的未来,那么倘若无惨也接受这样的说法,事情就算真的有所改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不知是我的话起了作用,还是无惨自己想到了什么,他的神色变得有些恍惚。 “因为我是‘无惨’么?” 在他这般询问我的时候,便已经能够看出其想法的变化了。 倘若无惨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我为他取的“无惨”之名,也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我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缝中穿入,对他说:“因为你是‘无惨’。” 闻言无惨忽然笑了起来,并非是像我一样的笑容,也并非是晴明大人那般的笑容——只是一个紧小的弧度,短暂得像是错觉一般。 但它的的确确是出现在了无惨的脸上。 “睦月姬,”无惨低了低脑袋,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着的手掌上,就在我思考着他会说出什么话的时候,无惨开口了:“您抓得有些紧了。” “……” 我沉默了一下,而后松开了自己的手,换了个坐姿盘腿坐在他面前。 屋外的斜阳已经彻底隐没在黑沉的天幕中,和室内的光线也变得极为暗淡,想着再不走大抵侍女也要冲进来找我了,我起身摸索了一阵,一边询问着,一边找到了烛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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