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子看起来年龄比我稍大些,面上的神色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健康感,不仅如此,她还有一双眼神坚定的眸子。 是个……很奇怪的女孩子。 “雏鹤,”她说:“我叫雏鹤,是这几天才来京极屋的新人。” 说出这种话的同时,她也看到了我房中的景象,大抵是意识到了什么,她询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在问我——为什么要对自己做这种事情。 其实很少有人询问我这种关于我自身想法的问题,尤其是店子里的人,她们绝大多数只会询问我如何才能让她们的客人们也像无惨一样出手大方,亦或是如何才能找到像无惨这样的客人。 所以在雏鹤这般询问我的时候,我思考了好一会儿。 “我要把它送给一个人。” 我的手掌残留了包扎后的血迹,矮桌上安静地躺着那根小指——以苍白而又纤细的模样浸在发黑的血泊中,无端透着几分可怖与诡谲。 闻言雏鹤皱起了眉头,大抵是无法理解吧。她是新来的,不知道这种事情背后的意义也很正常。 所以我给她解释了,就像其他人告诉我一样,我也把这种做法告诉了雏鹤。 “用这种方式来向客人表达爱意?” 她紧紧地皱着眉头,似是难以理解,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挤出来什么:“太荒唐了。” 我盯着矮桌上的那根手指,不知怎的竟附和了她的话:“是啊,太荒唐了。” 但我却不是在说我现在的这种做法,而是在评价自己的想法。 我想起了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念头斩下这根手指的——是因为希望无惨能够喜欢我,也是希望能够借此询问他,我在他心目中究竟算是什么。 这样的想法本身就足够荒唐了。 但雏鹤并不知道我具体在想些什么,所以她离开了我的房间。 我起身出门,向路过的侍女要了一盆水和一块布,在接过她递给我的东西时,她睁大了眼睛:“您的手……” 我提了提嘴角,露出来的是浅浅的笑意:”已经包扎过了,不用担心。“ 矮桌上的血液没法彻底擦干净,滴落在榻榻米上的血迹更是已经渗入了缝隙之中,根本没有全部弄出来的可能性。 但我还是擦拭了很久,直到障门再次被人拉开。 这一次来的是三津老板娘。 她没有像雏鹤那样一进来便直接冲到我面前,而是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擦拭着血迹的举动持续了许久,才开口道:“已经擦不掉了。” 她对我说:“已经发生了的事情,肯定会留下痕迹,再怎么努力挽回,结果也是一样的。” 我没有开口,只是忽然有种感觉,感觉她所评价的,其实并不是我正在擦拭血迹的这一举动。 于是我抬起脸看着她的表情,“挽回什么呢?” 闻言老板娘皱了皱眉头,“客人的想法并不会因为你的一根手指头发生什么改变,他们喜欢你的时候,不管你怎样他们都会觉得喜欢,想要用这种方式挽回客人的心是不可能的。” 我忽然笑了。 “原来您是这样想的啊……” 并非是这样的。我在心底里反驳了她。 “别再擦了,我待会儿让人来给你换掉。” 老板娘将我拉起来,“现在先去上药。” “不用了,”我挣脱了她的桎梏,告诉她:“我已经上了药了。” 老板娘虽有些疑惑我是哪里来的药物和包扎的纱布,但在抬起我的手看了看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她留下了这样的话。 ——*—— 我从柜子里找出了大小合适的木盒,将那根仍带着血迹的手指装进了盒子里,并且在第二天无惨遣人送来礼物的时候,打算让那些人将这个盒子带给无惨。 但他们却拒绝了我的请求,并让我亲自将礼物交给无惨。 “能够收到您的回礼,主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留下这句话的侍从们,又像往常那般,没有任何逗留地离开了京极屋。 在当天夜里,无惨光顾了我的房间。 我们面对着坐在和室内,老板娘早已让人将我房中的榻榻米和矮桌都换成了新的,不仅如此,连同屋中的屏风也一并换走了。 那面有着我看不懂的繁琐花纹的屏风,被换成了一面黑底金纹,绣着浮世绘水纹的新屏风。 进门之后的无惨,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在我的手上流转——哪怕我将手掌藏在了宽大的衣袖中,他也仿佛是早就察觉了什么一般,紧紧地注视着我的衣袖。 “我听说你有东西要给我?” 无惨开口道。 他的声线与往常有着极大的区别,低低地带着靡丽的颓淡,却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几乎要与昏暗的灯色融为一体。 那个盒子就在我的手中,被我用宽大的衣袖遮挡起来了。 在无惨那双暗红色眸子的注视之下,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掌,将那个盒子放在了我们中间的矮桌上,然后按着盒面将木盒推向了他。 他没有伸手接过,也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轻声询问道:“里面是什么?” 分明是在提问,却没有听出半分疑惑的感觉。 “是我想要送给你的东西。” 我同他说:“无惨,打开来看看吧。” 闻言他没再保持静止不动的状态了,却也没有拿起盒子,而是直接将盖子翻开,将里面的东西暴/露在我们的视线中。 盯着那根因不再有血液循环而变得惨白的手指,无惨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听到了一种说法。”我轻声道:“在花街里有一种做法,女子们会将自己的小指斩下送给恩客,要是按照这种说法的话,我只有无惨一个客人,所以只需要斩下一根手指就好了。” 闻言无惨终于抬起了脸,那张本该盛着儒雅与温柔的脸,此刻却是面无表情,仿佛挤压着黑云随时都要落下阵雨的模样。 因灯光的作用而多带上了几分阴影的面庞,恍惚间竟令我觉得,这时候他眼中的眸色,竟比我斩下自己手指时流出的血液更加浓稠。 “我是你的恩客么?” 他忽然问出了这种问题。 闻言我摇头了,没有丝毫犹豫,“我并不觉得无惨是我的恩客。” 做出这种判断、产生这种想法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无惨并非是想要用钱来从我身上买走什么。” 这一点我是后来才想明白了。 之前是因为这种问题太过复杂想不明白,后来是因为……逐渐能够理解他人的想法了。 倘若是为了从我这里买走什么,他也没必要用这样的方式和我相处。 “所以在你看来,我究竟算是什么?” 问出这种问题的无惨,重重地将盒子盖上了,他的手掌按在盒面上,那上面有青筋凸起。 似乎是因见到了这种东西而产生的变化。 但是,“这是我想问的问题才对。” 我同他说:“我才想要问无惨,在无惨的心目中,我究竟算是什么呢?” 他微怔了一下,没有回答。 “是玩物么?是消遣么?是可有可无的、随便换一个什么人来都可以替代的……”么? “不是!” 在我的话说完之前,无惨打断了我,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我说:“不是。” 我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背上,从那只手上传来的温度,是比常年生病的我更加冰冷的温度。 “那我是什么?” 我又问了这个问题。 这一次,无惨并没有沉默了,他同我说:“源睦月。” “你是源睦月。” 他的声音氤氲在黑沉的空气中,过分熟悉的感觉在一瞬间将我包裹,这个几乎要被我自己都遗忘的名字,此刻却从另一个人的口中被说了出来。 ——这是京极屋的老板娘三津都不知道的名字。 自从上一家店子的老板娘将我的姓氏去掉之后,便再也没有人知晓,我真正的名字其实是源睦月才对。 无惨是从哪里得知了这个名字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他在说出这个名字时眼中认真的眸色,足以令我为之动容。 我忽然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但我真正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是一个笑容。 “我喜欢无惨。”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了。 我直起了身体,撑着矮桌倾向了无惨的方向,额头抵上了他的额头,皮肤接触时带来的凉意似乎令头脑也变得更加清晰了,于是我闭上了眼睛,在他的唇角落下了亲吻。 只是个很轻柔的吻,在触碰到之后便打算分开,却因为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而导致动作发生了变化。 ——我和无惨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矮桌不知何时已经被移开,无惨将我拥在怀中,猛烈的亲吻落下的同时,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愈发缩紧。 我抱住了他的背部,手掌能够感受到他脊骨,嶙峋得仿佛是处于某种极为虚弱的状态一般。 唇齿交缠间染上了彼此的气息,分明应该是个极为亲密的动作,但我却无端觉得,无惨这时候似乎并没有感到高兴。 正如我一般。 我们拥抱着彼此,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距离,唇齿缠绵着能够清晰地感知对方的存在,但是——在我们之间,却仿佛有什么巨大的隔阂一般,无端令人生出了几分悲哀。 我依偎在无惨的怀里,将手掌放在他的胸口,在我的掌心下方是跳动着的心脏,感受到这样的振动幅度,我忽然便明白了什么。 ——无惨,或许并非是人类。 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自己也很难说出具体原因,但仿佛是冥冥之中自有告知,这样的念头升起之后所迎来的也只有肯定与附和,因为无惨的表现的确有很多可以追寻的痕迹。 他从不会在太阳底下出现。 他的身上时常带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 在他的眼睛里,那双本该是圆圆的瞳孔,在某些时候竟会像是蛇类般竖起。 正如他那冰冷而又苍白的皮肤,便正如那些蛰伏着的安静却又危险的生物。 无惨说要带我离开这里。 离开京极屋,去他为我准备的新的住所。 “我们会天长地久的。”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又缩紧了几分,冰冷的吻落在我的额头,牵起我的手掌贴在自己的嘴角,在那残缺的手背上落下满带着凉意的亲吻。 “因为你是源睦月。” 仿佛是在给我解释一般,无惨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个名字便如同什么奇妙的咒一般,令我们再次相遇的同时,也令我们结下了约定。 空气里流淌着的,也是满满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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