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跟上:“去陛下的膳房做什么?” 膳房有给皇帝准备的茶点。小太子拿走一半点心,篮子变重,小太子塞给霍去病。 霍去病打开篮盖,里头塞得满满的:“我们不是去春游。” “顺便春游可以吗?” 小太子翘了下午的课,有的是时间,必须可以啊。 不可以小太子又得埋怨他欺负人。 人不大缠人的工夫了得。 “如果春游就不能只带点心,还有烧烤工具。”霍去病怀疑太子宫没有烧烤工具,令膳房厨子替他收拾一份。厨子还有给霍去病准备一包碾碎的细盐,磨碎的八角、花椒等香料粉。 春天是牲畜繁衍的季节,不宜打猎。但也有许多野物可以打来烧烤。比如野鸡,野鸭,比如堪堪结束冬眠的蛇,水中鱼等等。 出了西安门,霍去病暗暗琢磨抓鸡还是找兔子,小太子琢磨如何向农夫请教。 往南一二里路,一行人往东,走了不知多久,浓烟伴着微风吹动车帘。小太子挑开车帘,看到远处青烟滚滚:“表兄,着火了。” 霍去病急急转过身,仔细眺望,顿时想把小太子扔出去——吓着他了。 “没看见烟火后面有人?农夫故意点的。” 小太子说出口才看见。 说出去的话宛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小太子故意说:“放火玩儿吗?” 霍去病不知,手伸到外面敲敲马车,身着常服的禁卫上前:“冠军侯。” “他们为何在地里烤火?”霍去病朝烟火缭绕处睨一眼。 宫中侍卫当值期间也有机会出宫,还有休沐,知道的琐事自然比霍去病多一些——近半年想同他结交的人多不胜数,霍去病为了躲他们,不是去军营就是留在宫中。 侍卫思索片刻:“跟朝廷告示有关吧。冠军侯想必也知道,草木灰可以杀虫。前几日我回家还碰到几个推着板车的农夫用麦秸跟我家换烧火灰。” 难怪这几天总能闻到烧火味。亏得他以为什么人烤火。 霍去病:“有人在此点火,看来不远处就有村庄。小公子,想好怎么向农夫请教了吗?” 小太子摇摇头。 霍去病:“不急。改日我陪你去上林苑。你父亲前几年为了种果树,网罗许多人才。匠人一多,他竟然还想种荔枝。” 随行的侍卫听到这话神色复杂,堪称一言难尽。 霍去病撑着车窗问他:“你也觉着陛下异想天开?” “我没这样说。冠军侯莫要冤枉在下。”陛下知道冠军侯这样说他,顶多骂一句“混小子”。他们可得不到这般宽厚。 马车沿着乡间小路又行二三里,停在村口。 突然来了许多生人,村里草木皆兵,狗吠鹅叫,跟从早到晚静如死水的深宫相比,一行人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 军中人虽多,除了校场和伙房,其他地方都很安静。 冠军侯府的奴仆不敢张狂,长平侯府的卫不疑不哭,府中也很安静。 突然跳出这些地方,霍去病一时间很不习惯。 小太子往热闹的东西市去多了,看到村民往村口跑,小孩好奇地绕着大马打量,仿佛到了东西市。小太子碰一下韩子仁,韩子仁抱着他跳下去,朝马车靠近的村民停下。 看起来像里正夫人的老妪问:“公子来我们村找人,还是路过?” 韩子仁胡扯:“马车颠簸,公子累了,担心路边有凶兽,拐到贵村歇歇脚。” 二三月地里没什么庄稼,天暖了,猫冬的虎狼都出来了,你死我活,山上生活不易,很多凶兽都往山下跑。韩子仁此话得到所有村民一致附和,请他们进院歇息。 霍去病终于想好姓什么,撩起车帘下来。 村民们吓一跳,里头竟然还有一人。 霍去病自报家门:“我是他表兄。” 老妪解释她乃里正之妻,又自报母家姓王。霍去病要是村里人,王氏怎么也得来一句,她和太后五百年前是一家。 王氏时常进城,见过商贾、公卿子弟,随从不少,但很少有人带剑。小太子的随从个个腰别宝剑,王氏怀疑这一大一小乃皇亲国戚。给她个胆子也不敢当着皇亲抖机灵:“公子怎么称呼?” “姓曹。” 王氏脸色微变,想起什么,顿时变得很是恭敬:“曹公子,小公子,快快请进。”说话间去前面引路。 霍去病到小太子身边,小太子抓住他的手要抱。霍去病抱起他:“有事?” 小太子趴在他耳边问:“我姓什么?” 霍去病:“有人问你你就说姓张。” “张”有何讲究。小太子如果没有猜错,“曹”是叫人误会他是曹襄。张姓,刘据福至心灵,二姑母南宫公主的夫君姓张。 农家房舍简陋寒酸,王氏不好意思把一大一小两位金玉一般的公子迎进屋。她从屋里找出两个干净的木墩,又在木墩上铺上新织的麻布,“曹公子,小公子,请坐。” 王氏又叫儿媳女儿烧水,叫孙子下地喊里正。 霍去病一听“下地”,顺着她的话问:“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地里好多人放火,烧什么?” “烧豆叶。”王氏认为他不知道什么是豆叶,便解释去年秋黄豆成熟,豆叶落了一地,往年都是留着肥田,今年朝廷说烧的灰可以杀虫,他们见别的村都在烧,也想烧烧看。 虽然王氏不敢问,但她算算那位的年龄,觉着八九不离十。 天子近亲,一定比他们乡野小民知道的多。王氏装不知道他真实身份,好奇地问:“曹公子很像读书人,曹公子能不能跟咱们说说草木灰能不能杀虫。” 霍去病不懂农事,但他了解天子。陛下敢昭告天下,那就一定没错。 “可以。” 小太子点头:“草木灰还可以入药。城里医者都知道。” 王氏悬着的心落到实处,脸上的笑容真诚许多:“两位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霍去病半真半假地解释今年冬天冷,自打腊月没出过城,今日天气极好,出来透透气。霍去病还记得他们进村的目的,一副好奇的模样问:“说起地里的虫,日前我得到几粒珍贵的种子,想种木框里又担心不如种在地里长得好,种地里又担心刚发牙就被虫吃了。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论种地王氏不如日日跟土地打交道的里正懂得多,就请他等等里正。 里正一看外头的马车就知道来的是贵人,可当他看清院里的人还是险些失态。里正心里怦怦直跳,难为他面色如常,拱手见礼:“两位公子,小人来迟了。” “是我们叨扰了。”霍去病开口请他坐下说话。 里正一边坐下一边令儿媳用他的茶叶煮茶。 里正儿媳送来茶汤,小太子给韩子仁是个眼色。 韩子仁把太子的小篮子拿出来。 守着马车的禁卫问:“公子饿了?” 韩子仁微微摇头:“吃人嘴短。不怕他们不说实话。” 禁卫讶异,太子小小年纪竟然会收买人心。 不愧是陛下的儿子。 韩子仁笑笑拎着篮子进去:“公子,早饭用得早,该饿了吧。”到刘据跟前单膝跪地,王氏叫儿子搬来用饭的方几。韩子仁把点心一一摆出来,挤在院里的小孩们禁不住咽口水。 小太子挑一块,给霍去病一块,又问韩子仁吃不吃,韩子仁微微摇头,转手给里正,请他尝尝。随后韩子仁重拾刚才的话,问里正像“曹公子”说的那种情况怎么办。 乡间种粮食种菜没有那么小心。农闲的时候里正带着不用服劳役的村民去城里给贵人干活,见过一些人家先育苗,苗长大了不怕地里的虫子啃食再移到院中。 里正说完很是不解:“曹公子合该知道才是。” “曹公子”笑道:“家里有奴仆,平日里也不需要我亲自动手,一时忘了问他们。” “这倒也是。”里正想起什么,“倘若公子还是担心虫把根啃坏了,种的时候可以多裹一些泥。根穿过厚厚的泥层扎入土里,就算有虫子啃掉一段根,您的花一样能活。” 小太子忽然想起前世去灵植园的时候,种灵草的师弟并不是挖个坑埋点土浇点水,而是移栽。 小太子扯一下霍去病,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怎么种啦。 霍去病捏捏他的小脸,不愧是他表弟,一点即通。 “歇好了吗?歇好了就走吧。”霍去病问。 韩子仁收拾点心。 霍去病:“别收拾了。” 霍去病为人豪爽,平时领着赵破奴去东西市,他买什么总会给赵破奴买一份。战场上也会把一时用不着的匕首借给手下兵卒。找到匈奴珠宝,他挑一两样就分给底下人,哪怕他独自找到的。 霍去病冲不敢靠近的孩子们抬抬下巴:“我们还得去别处看看,拎来拎去碍事。” 其实霍去病也不想吃面食点心,他更爱肉。 小太子得了不少种子,宫里会种地的只有张顺子一人,以后难免要来麻烦乡民。韩子仁想到这点,看一下大概有多少小孩,糕点掰成两半,挨个分下去。 博望苑也有擅种田的农奴,但他们怕说错话,不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子仁正是清楚这一点才没有提醒小太子去博望苑。 里正看着霍去病一行远去,万分感慨:“不愧是平阳侯。” 王氏:“真是平阳侯?我一直担心又是个假的。” 里正摇头:“平阳侯曹襄脾气像其父,待人温和有礼。只是,我听说平阳侯身子骨也随了他父亲。这位是不是曹家别的什么人?” “贵人娇贵,伤风着凉都是大病。说他体弱,兴许是跟咱们比。再说了,二十来岁的人,能有多弱。成天乱想。”王氏看着上了大路的马车,“就是不知道那个小公子是哪家公子。” 里正:“那个我倒是见过。大将军的长子。很是贪玩,不像大将军。大抵是大将军公务繁忙没空管教他。不过没人招惹他,倒是个好孩子。去茶肆从不赖账。有他在旁人也不敢放肆。茶肆掌柜的很喜欢他。” 王氏奇怪他怎么如此清楚。 里正:“我给茶肆送柴的时候正好碰到掌柜的亲自为他煮茶。我很好奇走的时候从前面绕两趟,他当时靠窗坐,我看得真真的。”说到此又觉着奇怪,“他怎么会跟平阳侯一道?” 王氏:“大将军的儿子跟谁一道也不奇怪。” 里正想起城中流言,很多世家子都想到大将军麾下,随他上战场捡军功。 平阳侯待卫公子亲厚,抱他上马车,应该也是存了这个主意。 要是平阳侯可以上战场,那城中传他体弱多半夸大。 小太子撩开车帘往后看去,村民还在:“病病,你说他们相信你的鬼话吗?” “你才鬼话连篇。”霍去病朝他脸上拧一下,“亏得我以为那些点心是为我准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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