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隔空指着儿子,气得差点被口水噎着。 朝中不缺敢直言进谏的官吏。可敢这样直谏的,他当属头一份,也是独一份。 句句不提大农令颜异,绝口不提张汤,可字字诛心! “刘据,朕太惯着你了。” 小太子拧眉:“父皇为何这样说?孩儿没做什么啊。今日没缺课,昨日休沐也没往外跑。”随即恍然大悟,“孩儿搁心里抱怨过父皇。父皇竟然可以听到孩儿心里话?”惊得双手捂住嘴,睁大眼睛,很是惊恐。 刘彻张了张口,气得奏章往御案上一摔。小太子吓得转身就跑。刘彻呼吸骤停,捂着胸口,怒吼:“站住!” 晚了! 小太子跑到宣室殿外,一溜烟躲回太子宫。 春望连忙过来扶着他:“陛下,陛下,先坐下。” 刘彻坐下。 春望好奇地问:“殿下什么意思?” 刘彻瞪他。 春望顿时不敢多嘴,更不敢问奏章上写了什么,竟然惹得小太子又提“养不教,父之过。” “宣张汤!”刘彻冷声道。 张汤来得很快,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很是正直。 刘彻抬手把奏章扔过去:“张汤,你当朕老糊涂了?” 张汤心中一凛,陛下不是很不喜欢大农令吗?难道这次揣度错了?他吓得慌忙跪地请罪。 三公九卿大朝的时候跪拜天子但不必叩头。刘彻见他以头叩地就知道他很是心虚:“滚出去!” 张汤拿着奏章退出去,翌日就把大农令放了。 小太子没有叫人再盯着宣室殿,他也没去宣室殿。 休沐日,小太子也没出去,仿佛变成乖孩子。大朝那日听吴琢说看到大农令颜异了,小太子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就继续练字。 十一月初,宫里迎来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小雪,小太子令厨子把鱼肉和羊肉片成片,用羊肉汤吃暖锅子。 刘彻忙了半日到殿外透透气准备用午膳,看着儿子院里奴婢来来回回很是忙碌,忍不住骂:“小混账!人不大气性不小!” 春望斗胆问:“陛下,御史大夫奏章上写的什么?竟然让殿下气这么久。” “他气性大。” 春望一万个不信:“那陛下也别理殿下。奴婢陪您去后宫?” 刘彻没好气地瞪他:“去后宫再生一个?” 春望:“大的不懂事,小的还能不懂事?还不是您叫他是黑他是黑,您叫他是白他是白?” 刘彻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养不教,父之过。” “朕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这么会说?”刘彻阴阳怪气地嘲讽。 春望点头:“奴婢以前拙嘴笨腮。在陛下身边久了自然变得能言善辩。” 刘彻想一脚把他揣进太子宫。 然而这样不但会死人,还会吓到儿子。刘彻狠狠瞪一眼,走下高台。 春望跟过去两步,想起什么停下来。果然不出他所料,陛下去了隔壁。 小太子听到脚步声想说菜够了,扭头一看,起来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刘彻心堵,还得挤出一丝笑,拉着儿子的手臂:“你我父子无需多礼。” “礼不可废!”小太子认真道。 刘彻的笑容凝固。 儿子真是生来克他的。 刘彻让儿子坐下,小太子正襟危坐。刘彻看着都累,令伺候的宫女和宦官退下,再给他拿一副餐具。 “朕正好饿了,一起用。” “儿臣伺候父皇。”小太子移到他身边下肉片。 刘彻想伺候他:“据儿,你该知道水至清则无鱼。” 小太子点头:“孩儿知道姨丈以前贪了不少钱。” 关公孙贺什么事。 刘彻揉揉额角:“据儿,你不了解张汤。” 小太子点头。 刘彻暗暗松了一口气,听得进去就好。 “孩儿只了解自己。” 刘彻的一口气差点没下去:“据儿,再这样说话父皇可就生气了。” 小太子扔下漏勺。刘彻连忙扶着,看到溅到衣襟上的汤汁,当真松了一口气。会发脾气就好,发出来气就消了。 “孩儿明白,父皇的意思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争权夺利这种事很常见。” 刘彻点头。 小太子:“朝臣不曾背叛您,也不曾伤害无辜的百姓,所以他们相互构陷也是他们自己的事?大农令明知张汤心胸狭窄还跟他作对,就要有被张汤诬陷的心理准备?” 刘彻没有回答,示意他继续。 “假以时日,张汤技不如人,有人上奏张汤当判死罪,父皇也会批‘准奏’?” 刘彻看着儿子依然没有回答。 小太子明白了:“父皇,您有心吗?” 刘彻露出笑意:“朕无心你敢这样问?” “我敢弑君!”小太子气得大声说。 刘彻楞了一下,哑然失笑。 小太子怀疑他耳背:“我敢弑父!” 刘彻伸长手臂捏捏儿子的小脸:“看把你能耐的。提得动刀吗?” “没跟你开玩笑!”小太子拨开他的手。 韩子仁等人没有刘彻的允许不敢进来,刘彻索性起身接过餐具,夹一块羊肉片,蘸一下儿子的调料:“满意吗?” “不满意!”小太子瞪他,“你根本不知道我气什么。” 刘彻不禁眨眨眼睛,很是纳闷:“你不是气张汤诬陷颜异?” “您要做白鹿皮币的时候孩儿就知道颜异为官清廉为人正直。九卿之一被收监这么大的事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孩儿料到张汤白忙活一场,他若不甘心定会胡乱捏造个罪名。孩儿甚至想到张汤诬陷颜异诅咒他。他能夯实证据,孩儿只会同情颜异倒霉。” 刘彻明白了:“张汤不该说颜异心里诋毁朕?” “不然呢?心里诋毁都能判死罪,以后谁还敢说真话?你认为没人敢骗您,可是不叫您发现不就好了?说真话立刻死,哄骗您还能多活几日。万一您忘了,命就保住了。还有可能因为哄得您欢喜位列九卿。”小太子无奈地瞪着他,“您想过吗?” 正如小太子所言,刘彻认为没人敢骗他,所以不曾想过。 “倒是朕误会了。”刘彻汗颜,“朕一直认为你气朕不该任由张汤诬陷颜异。” 小太子很无语:“国库堆满钱财父皇犯得着用白鹿皮币套钱?颜异身为大农令比谁都清楚国库没钱。他纵然不赞同也不该公然反对。衣食足而知荣辱。边关兵卒都要饿肚子了,身为帝王,将士们的衣食父母还在乎小节?” 刘彻愣了片刻,朗声大笑。 小太子皱眉:“很好笑?” 刘彻起身搂住儿子:“不愧是朕的儿子!” 小太子拨开他的手臂:“我长大了!”
第184章 严查暗访 刘彻很是敷衍地点头:“对,对,吾儿十二岁了。”实则未满十一岁。刘彻在心里补一句。 “十二岁小吗?女子十三便可议亲!”小太子推他一下,“让开,我不要和你坐一块。” 刘彻起身去对面,心说幼稚成这样也好意思嚷嚷着长大了。 “先用饭。”刘彻给儿子夹几块羊肉,随即自己动手下鱼片。看到鱼片薄如蝉翼,夹一块蘸点料汁生食。 小太子惊得张大嘴巴,甚至忘了他嘴里还有一块羊肉。 “怎么了?”刘彻疑惑不解。 小太子看看窗外的飘雪,“你你,这么冷的天,不怕闹肚子啊?” “担心父皇?一块而已。再说了,冬日鱼鲜,上林苑泉水池塘里养的干净。你也尝尝?”刘彻给儿子夹一块。 小太子摇头,捞锅里的鱼肉。 刘彻蘸点酱料自己吃:“据儿,实话告诉父皇,倘若张汤能夯实证据,你救还是不救?” 小太子摇头。 “可以说说你的理由吗?” 小太子:“如果颜异为官清廉,为人正直当救。以后张汤被人构陷,据孩儿所知他也不曾贪赃,虽然心胸狭隘,可他也替父皇办了许多事,比如白鹿皮币。孩儿救还是不救?张汤长子张贺还是孩儿博望苑管事。孩儿乃储君,父皇又疼孩儿,想救谁救谁,那还要廷尉做甚?” “可是你也说了,构陷,证据全是捏造的。” 小太子点头:“核实证据,议罪,这些是廷尉的事。廷尉判他死罪,乃廷尉玩忽职守,父皇当责罚廷尉。杀一儆百,廷尉府再也不敢徇私枉法,百官一看捏造的证据无用,以后还敢相轧?” 刘彻:“有点道理。可你忘了,张汤乃御史大夫,他的命令廷尉不敢不听。” “所以需要父皇杀一儆百啊。开罪御史大夫有可能遭到打压,徇私枉法只有死路一条。”小太子望着老父亲,“不是吗?” 刘彻仔细想想:“此案中最该惩治的人乃廷尉。” “还有你。”小太子白了他一眼。 刘彻朝儿子脑门上弹一下:“逆子!” 小太子不禁捂住脑门:“轻点!” “长大了还怕疼?” 小太子假装没听见,往锅里下一点竹笋。刘彻诧异:“这时候就有笋了?” “泡发的干笋啊。”小太子无奈。 刘彻轻轻拍拍脑门:“叫你气糊涂了。” 不讲理!究竟谁气谁啊。 小太子无奈地瞥他一眼,捞出先下的肉。听到脚步声,小太子扭头,韩子仁从外面进来,手里还有两个盘子。小太子起身:“什么东西?” “鸡肉。”韩子仁朝皇帝看一眼。 小太子明白,先前准备的菜他一个人吃不完,可多了老父亲又不够吃。厨子这是把他们准备晚上炖菜用的鸡剖开了。 小太子把鸡肉倒进去,刘彻帮他一下:“慢点。小心烫。” 小太子夹竹笋:“父皇,尝尝。南方的笋就是比北方的好吃。又嫩又厚。” 刘彻笑着点点头:“笋乃山珍,朕得尝尝。” “好吃吗?”小太子看着他问。 刘彻颔首:“吾儿会吃啊。” “那是因为父皇不常吃。偶尔吃一次山间野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刘彻点头受教:“鸡肉还得煮多久?” “厨子把骨头剔出来了,外面变色里头就差不多熟了。” 刘彻夹一块尝尝,果然熟了。 刚刚宰杀的鸡很是新鲜,煮的刚刚好,鸡肉很嫩,沾上小太子指点厨子做的调料,刘彻这一顿吃得很是满足。 刘彻被暖暖的烟火熏得有点犯困。他看到窗外依然飘着盐粒大小的雪花,北风呼啸,突然有点不想出去。刘彻看到角落里熄灭的小火炉,过去点着火,放上水壶准备煮茶。 “父皇渴了?” 刘彻:“口干。” 小太子把被宫女收到木架上的茶壶拿下来,“里头还有点清水。” 刘彻接过去摸摸壶身,大概是用饭前煮的,还有些温热。他倒半杯尝尝,不凉不烫刚刚好。刘彻喝杯水清醒清醒,看到他多年前送儿子的围棋,要陪儿子下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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