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才能原谅我。” 卫伉张了张口,一时竟无言以对。 小太子冲他的随从招手,四人靠近。小太子问他们出什么事了。 四人下意识看卫伉。小太子轻咳一声:“我不止是他表兄,还是太子!” 此言一出,为首的随从不敢迟疑,先说今早大公子得夫人允许带他们前往东市。由于天热,他们到东市就找个又大又宽敞的茶肆歇脚。夫人不许大公子张扬,衣着平平,腰间也没配玉饰,又特意把发簪换成竹雕。吃茶的时候大公子听人聊到朝中大事,又提到张骞去西域一年多了还没回来,忍不住插一句嘴。旁人见大公子小小年龄见识不凡,就问他姓氏名谁。大公子自称姓卫,单名一个伉。结果所有人都嘲笑他,什么人也敢冒充大将军之子。 随从说到此不禁看一下卫伉,卫伉气得小脸鼓成球。 昭平君忍着笑问:“然后呢?” 随从看一下太子,见他颔首才敢继续说:“大公子说他就是卫伉。那些人叫大公子证明。可自己如何证明自己?小人替大公子证明,他们反而嘲笑大公子的奴仆不听他的还能听他们的。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要同大公子比赛马。” 小太子问:“输了?” 卫伉满腔怒火瞬间没了,满腹委屈:“他胜之不武。他比我大四五岁。他学骑马的时候我才出生。” 昭平君:“你太子表兄跟人比赛马可是拔得头筹。当时参与者都比他大,有的甚至大六七岁。他还不是大将军的儿子,而是养尊处优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盯着表弟问:“让我猜猜。你因为输了不敢承认自己是大将军之子,因此又被那些人奚落一顿?” 卫伉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小太子慌了:“怎么还哭了?好男儿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骑射虽然也看天赋,但勤学苦练一样可以弥补。好比匈奴人也不是人人都有天赋,可匈奴全民皆兵。大不了我给你挑个懂马又善骑射的匈奴师傅教你?” “你说的是那些匈奴将军吗?他们哪有空教我。这事若叫父亲知道又得数落我。” 小太子:“不找那些人。找我父皇不认识的匈奴人。孤保证不会传到舅舅耳朵里。” 昭平君朝马厩看去:“那些养马的匈奴人?” 小太子摇头:“我知道一个。韩韩应该还记得。” 韩子仁:“是的。奴婢这就进宫?” 小太子点头,给表弟擦擦眼泪:“多大点事?” “那是你没有听到他们怎么说我的。” 小太子问他的几个奴仆:“还记得那几人长什么样,姓氏名谁吗?到秋表兄帮你报仇。” 卫伉摇头:“那还是算了吧。他们都认识你,一听我喊你表兄肯定知道我真是大将军之子。” 小太子这几年长开了,以前他去东市会把头发束起来,后来改用面具,小太子就改扎马尾。届时他再扮成纨绔子弟,应该不会被人认出来。 “我大不了在脸上画一块红胎记遮挡一二。” 卫伉:“当真?” 小太子同他三击掌,“坐下歇会儿吧。”随即叫他的奴仆回府给卫伉拿换洗衣裳,顺便告诉舅母人在他这里。 奴仆回来还带回来一人,卫不疑。 卫不疑到博望苑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小太子在宫中马厩认识的那个匈奴人才到。此人乃休屠王长子。早年浑邪王屡屡败给卫青,伊稚斜单于嫌他无用,有意杀一儆百。浑邪王提前得到消息就向朝廷递降书。同他一起降汉的还有休屠王。只是当霍去病抵达约定地点,休屠王又反悔了。 霍去病智勇双全,及时发现匈奴帐中有变,带人闯入匈奴军中见到浑邪王,斩杀休屠王。休屠王死后他的妻儿就成了俘虏。浑邪王为其求情,刘彻赐他姓金,令其养马。 金日磾已到长安整整四年,习惯了汉人的衣着,肤色也比以前细嫩,乍一看很像汉人。不过他高鼻深目不可近看。金日磾比匈奴平民长得好,看起来赏心悦目,卫伉认为他的骑术跟他的长相一样出色。 小太子见他愿意学,就令金日磾先去休息,傍晚再练。训练场没有树木遮挡,午时左右练骑术非得中暑不可。 金日磾得知卫伉乃大将军长子、冠军侯表弟非但没有心生怨恨反而很尽心。 小太子不希望表弟又被欺负哭,得空又指点其剑术。三伏天过后,太学上课前,小太子认认真真同表弟赛一场。卫伉只比小太子落后半匹马,小太子觉着他自己就能给自己报仇。但小太子没说,以免他骄傲。 早上比赛马,傍晚比剑术。一炷香左右,卫伉累得气喘吁吁,衣袍变成破烂,小太子玉树临风,头发都没乱。卫伉大为震惊:“太子表兄,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 观战的一众奴仆也很是震撼,包括替太子担忧的金日磾。 小太子:“我日日练习啊。” “你不是天热不练天冷不学吗?” 小太子点头:“那是我七岁以前。你忘了吗?我五岁开蒙,当时都拿不动剑父皇就叫我学骑术学剑术。他不心疼我,我自己还心疼自己呢。” “可是我记得你早几年还是三伏天不练,三九天嫌冷?”卫伉拧眉,难道他记错了。 小太子:“音律书法和骑射是这样。剑法啊,日日都会耍一会。不一定用剑,遛花花的时候掰个树枝练一会也算练了不是吗?” 好有道理! 卫伉张了张口:“你,我一直以为自己比你勤奋。”说出来卫伉又想哭,哪有人偷偷练习的。 小太子无语又想笑:“三伏天才几天?我就算冬歇两个月,夏歇一个月,还有九个月呢。” 好像也是。 卫伉忽然想到:“去年我在博望苑的时候也没见你练过啊。” “你确定?”小太子问。 卫伉仔细想想,他好像经常拿着树枝跟韩子仁耍着玩。所以那也是练习剑法?卫伉惊得微微张口。 小太子捏捏他的脸:“难怪舅舅和父皇都喜欢捏我的脸。果然很嫩。” 卫伉气得拨开他的手。 “练剑不一定非得拿着剑到训练场一板一眼练习。再说了,孤练剑为自保,不是为了上阵杀敌,会躲会闪就好了。”小太子提醒他,“也不是为了舞剑好看。所以招式很随性。如果你的剑法是先礼后兵的君子,那我的剑法就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小人。真遇到危险,按照兵书打仗一定会输,随机病变方能百战不殆。回去以后你可以问问舅舅,打仗是不是尽信书、不如无书。” 卫伉:“可是我们只是切磋啊。” “你提醒过我,不许让你。”小太子摸摸他的毛脑袋。 卫伉想起来了,他是说过这话。 “我们常说孤军深入乃兵家大忌。去病表兄打仗哪次不是孤军深入?”小太子趁机指点他,“不过自信不等于自负。这点也得切记。” 卫不疑不禁说:“他们说表兄运气好。” 小太子嗤笑一声:“以后再有人这样说,你反问为什么上苍独爱卫家人,是不是你们家长辈作孽太多?或者上辈子作孽太多。” 卫伉不赞同:“表兄,这样说不好。” “他们都欺负到你跟前了,你还跟他讲道理?”小太子朝他脑门上拍一下,“难怪他们不信你乃大将军长子。”冲金日磾招招手。 金日磾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们匈奴人都是怎么形容大将军的?孤恕你无罪。” 金日磾:“用兵如神,为人奸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后面这句是他跟马监学的。 “奸诈”二字一出,不要说卫伉,就是张贺等汉人奴仆也不服,大将军一向低调,与人为善,哪里奸诈。张贺令他解释清楚。 金日磾的神色一言难尽。 院里所有人几乎都在训练场,小太子令博望苑养马的匈奴人解释一下。 养马的匈奴人乃平民,不如金日磾知道的多,一脸为难地说“不知。” 小太子转向金日磾。 金日磾期期艾艾地说:“大将军的兵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有一年他不是得了千万头牲畜吗?汉军先入关休整,牲畜放在草原上,后来那片草地都被啃秃噜皮了。浑邪王要降汉也是怕大将军令边关驻军去草原上放牧,而我们不得不迁往漠北。” 张贺不禁说:“就这事?关中没有牧草,俘虏的牲畜不搁草原上搁哪儿?全宰了吃了我们一时也吃不完。天气炎热也没法储存。” 其他人听到这话纷纷点头,指责匈奴人想多了。 小太子轻咳一声,令众人先停一下,给韩子仁使个眼色。韩子仁把准备好的荷包给金日磾。随后告诉他卫伉和卫不疑明日就回去了。他明日也可回宫继续养马。 博望苑规矩少,人少地方大,太子殿下和善,饭菜比马厩的好,瓜果蔬菜不断,金日磾不想回去:“殿下何时回宫?” “孤过几日。” 金日磾一听只剩几日,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翌日上午同卫家兄弟一同出去,然后到皇宫门外分开。兄弟二人进城他进宫。 刘彻从清凉殿搬回宣室殿,不经意间看到一位身材高大的人牵着马往马厩方向去,心下奇怪:“春望,那是何人?” 春望不知,就问驾车的驭手。驭手经常去马厩送马,解释他乃休屠王长子金日磾。 刘彻有有印象:“长这么大了?朕怎么记得他同霍光年龄相仿?” 浑邪王带休屠王妻儿觐见那日春望也在,“今年好像才十八。长得快?” 没有刘彻的允许没人敢放他出宫。刘彻见他从南边过来:“去博望苑了?改日太子回来叫他来见朕。” 春望怀疑小太子又得挨训。 皇家就这一根独苗苗,他竟然敢私下里同休屠王长子来往。也不怕其想替父报仇打不过冠军侯而找上他。所以小太子回宫那日春望亲自去太子宫找他。 小太子无奈地摇头,父皇真是该操心的时候不操心,不该紧张的时候瞎紧张。 果不其然,刘彻见着儿子就问他找休屠王的儿子做甚。没等小太子回答又问他怎么会认识休屠王长子。 小太子叹气:“此事说来话长。”从他第一次见到金日磾说起。接着说后来又在马厩见过他几次,但只是说几句话,没有来往。近日卫伉要恶补骑术他才想到金日磾。 金日磾很尽心,到博望苑就先给卫伉挑马,后来又一点点纠正他的姿势。远比他的骑术师傅仔细。在金日磾的指点下卫伉骑术突飞猛进。近日卫伉回长平侯府,他无需金日磾指点就令其回来继续养马。 刘彻仍然不放心:“据儿,你当知道他以前是匈奴王子。他来大汉仅仅四年,不一定真心降汉。” “他很孝顺,他还有个弟弟。”小太子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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